第一章 不見天日
幽暗潮濕的地牢里,落雨時積水從檐間滴落在地上的滴落聲都清晰可聞。死一般的沉寂。晦暗昏黃的燭光,像是打瞌睡時的老婆子隨時都會闔上的渾濁的雙眼,影影綽綽地投在斑駁脫漆的爬滿青苔的一角石壁上,漸顯出一個身形的輪廓。
那是一名女子,身上只著單薄的素色褻衣,緊緊地抱住自己,蜷縮在角落裡,已經是睡著了。女子身上的衣裳儘是破損,露出的肌膚沒有一處完好,她的頸上,腕間,腳踝,甚至大腿內側,都是觸目驚心的傷痕。那些有的是新傷,傷口上翻出了新鮮粉紅的嫩肉,有的是舊傷,早已經結了暗紅的軟痂。
全身上下也只有一張臉上無傷,而那張臉上雖然是未施粉黛,但無疑是極美的。那種美,是介於妖艷與清純之間的美。即使女子現在身處於困境,即使女子現在已經睡著,那種美也無法讓人忽視。
突然沉重的鐵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緩緩的被推開了。
本來在偷食女子面前早已涼餿的飯菜的一群老鼠作鳥獸散,順帶著撞翻了盛飯菜的碗碟,發出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
她這些時日以來精神一直處於高度壓迫的狀態下,睡眠本來就是極淺,驟然聽到碗碟打翻的聲音,霍然地睜開了雙眼,帶著些許剛睡醒時的迷茫看向門外。
來人身上披著一件紫貂毛裘,將室外的風雪之氣悉數帶進地牢,讓本就陰冷的地牢的溫度降得更低。
他抖了抖油紙傘上的雪花,將它穩當地置於一邊。他的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優雅天成,讓人乍以為他是受過極好的教養。
可是女子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一個宛如暗夜修羅般的存在,因為她身上每一處傷痕,無一不是拜他所賜。
男人掃了一眼地上被打翻的飯菜,嗤笑了一聲,開口說話時卻是如戀人般繾綣溫柔,:「絕食嗎?小蝶,你這樣,朕……可是會很心疼的!」
阮星蝶在心中冷笑不止,呵!這個男人總是這般口蜜腹劍!當初她就是聽了他的花言巧語,才答應他入宮侍君,作他內應,幫他傳遞情報。哪知道他功成名就之時,便第一個拿她開刀!只為籠絡俞家,聽信俞長婉那個賤人一面之詞,將她鎖在地牢里,日夜折磨,生不如死。
俞長婉你個賤人!枉我將你當作自己最好的姐妹,將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你明知道我喜歡蕭易寒,卻還和他暗度陳倉。
也只有她這個傻子,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被人利用得一乾二淨卻還不自知。
她多日未盡米水,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開口時嗓子扯得生疼,嗓音也是喑啞無比。她努力地扯出一個冷笑,道,:「心疼?蕭易寒,你的心還會疼嗎?你做了那麼多遭天譴的事,你還有心……咳咳……」
說到後面,她越來越激動,不住地咳嗽起來。
蕭易寒見她如此,連忙慌張地蹲下身來,扶住她的雙肩,焦急道,:「小蝶,你怎麼樣?要不要去請太醫?」
阮星蝶任由他擺布著,無動於衷地望著他,突然嗤笑了一聲,:「蕭易寒,你現在是不是很為自己感到感動?做戲做久了,難不成還做出感情來?」
蕭易寒離得她極近,那嗤笑聲一是不落地聽在他耳里,那目光灼灼,似要洞穿他一般。他臉色一沉,猛地甩開雙手,負手而立,似要說服她,也似要說服自己,勃然大怒道,:「阮星蝶,你別忘了,現在淪為階下囚的人是你,不是朕。」
阮星蝶本就虛弱,被他猛然這麼一甩,身子頓時撞到一邊的石壁上,疼得她都說不出話來。可她的嘴角卻是浮起絲絲得逞的笑意,因為她知道,蕭易寒的耐心終於喪盡,露出真面目來。
他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惡獸盯著自己的獵物一樣,猩紅無比。他惡狠狠道,:「你現在已經不是那個艷冠後宮的阮貴妃了,老皇帝已經死了。現在,這江山是朕的江山,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才是後宮的主人!」
靠欺騙女人得來的江山,有什麼資格值得在她面前炫耀?她不屑地冷笑,可她也沒敢說出來,因為她深知眼前這個男人發起瘋來,什麼事都做得出。這樣貿然地激怒他,最後吃虧得還是她自己。
她身上的傷疤就是前車之鑒。
蕭易寒見雖然她不說話,但是臉上那抹嘲諷的笑容卻是顯而易見,不由得發狂起來,:「你不過是一個阮家庶出的雜種,有什麼資格嘲諷朕?朕是九五之尊,是真命天子!」
「呵!」阮星蝶輕挑眉頭,顯然是對他的話嗤之以鼻,:「陛下難道忘了自己也是庶出的身份?若不是陛下弒父逐兄,大義滅親,如今這帝位也輪不到陛下來坐?」她知道蕭易寒向來痛恨別人說自己的出身,她此言一出,蕭易寒必定會惱羞成怒。
她……就是要蕭易寒惱羞成怒。
阮星蝶想起當初他便是這般哄著她的。他說,小蝶,你是庶出,我也是庶出,我最能理解你的感受。他說,小蝶,你放心,我蕭易寒此生絕不會負你。
那些山盟海誓還言猶在耳,如今卻只剩得兔死狗烹的凄涼。
蕭易寒聞言卻罕見地未惱,而是突然露出一抹惡趣味的笑容,:「朕如今是天子,即便是庶出又有誰敢說什麼?」說著他又放低了聲音,俊美無暇的臉上邪氣盡顯,故作神秘道,:「倒是你,小蝶,你不是一向很討厭自己庶出的身份嗎?你說你的嫡母,嫡姐總是欺辱你。朕……可是一直替你記在心上……就在昨天,朕下旨滅了阮家滿門……」
阮星蝶臉上笑容一滯,不可置通道,:「你竟敢……」
「朕為什麼不敢?朕有什麼不敢?阮家上下七十六口人,包括你爹,你娘,你嫡母,你幼弟,無一倖免。」他看到阮星蝶的臉上終於不是那副嘲諷的表情,心中有說不出地暢快。
阮星蝶啊阮星蝶,你也有情緒失控的時候!這些天里,無論他怎麼打她,罵她,她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她以為只有她知道他的軟肋,他便不知道她的軟肋嗎?
她的娘親與幼弟就是她的軟肋。與其殺人,不如誅心。
他就是恨阮星蝶明明卑賤如塵泥,卻總是一副清風霽月的模樣。他就是要她出乎意料,要她失控,要她認命。
阮星蝶想哭,但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表達自己的內心。她的娘親,她的幼弟,那是她在那個沒有一點歸屬感的阮家裡唯一的溫暖,那是她這些天里支撐她活下去的希望,都被眼前這個鬼魅一樣的男人給毀滅了。
她恨,她的心裡從來沒有這樣過燃起複仇的火苗。她一定要從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牢里逃出去,她一定要讓這些面目醜陋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所有加諸她身上的痛苦,她都要百倍償還。
蕭易寒,你且等著,此生,她定不與他共存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