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
成川是於君和媽媽的家鄉,他失去了她,父親恨死了他,他也恨他自己。他想了很久,最後決定離開那個生活了許多年的城市來到這裡,是想離媽媽出生地方近一些。
其實他早該去死的,可這是母親拚命救下來的一條命。
他得活下來。
「臉上這道疤……」他輕描淡寫,毫不在意,「是那場車禍,車禍后疤就留了下來。」
「我很幸運的逃脫了死神,媽媽拚命護住了我,她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是『小和,媽媽永遠愛你,你好好活下去』。」
那時他的耳邊轟鳴,眼睛上都落滿了血,他努力地睜大眼睛,卻怎麼都看不清她的臉,只聽見了像夢一樣的聲音。
於君和醒來后就已經呆在了滿眼森白的醫院,他很好,除了腿和臉我哪裡都沒有受傷,他完好無損。
而於塵則癲狂又絕望,他看著於君和這張和何嘉相似的臉,說:「嘉嘉死了。」
「你害死的。」
「你胡說——」
他不相信,拖著傷了的腿去看她,卻發現是真的……只剩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於君和拿起一支他剪下來的卡羅拉,一隻手攏著大而飽滿的花朵。
他說:「那時候我九歲,七月十四日是我媽媽的忌日。父親是個醫生,媽媽在他面前停止了呼吸。……在我眼裡他就像齊天大聖無所不能,他冰冷、理智、清醒,可那時候他抱著母親哭得像個孩子。」
於君和停頓幾秒,說道:「他問我,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如果可以,如果再來一次,我希望死的是我。如果我沒有選擇讓她去開家長會,如果我沒有撒嬌,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發生那件事的人會是我,而媽媽會很繼續和爸爸好好地生活下去。我拒絕治療臉上的傷,傷疤結痂后很癢,又癢又痛。」
「我想,這樣可以讓我清醒一點。」
於君和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他變得那樣固執,非要何嘉去參加家長會。那個撒嬌的、異常的於君和根本不是他。何嘉當然不會拒絕他難得的請求,於是她空出了她的時間去參加那場他從未要求他他們參加的家長會。
可是沒想到……如此便是一隔永生。
他面色雲淡風輕,彷彿事件的主人公不是他自己。華麗漂亮的水晶燈灑下的光將他籠罩,他沉浸在過去的往事里。眉眼陰鬱而帶著死寂。
安年心口鈍疼,喉間湧起酸意,她很認真地聽著。
他還在繼續:「從那以後父親就變了個人,他消沉頹廢,瘋狂折騰自己,整日整日呆在媽媽的房間里或者是去媽媽的墓園,不再管我,也拒絕見任何人,更不許我沾染任何與媽媽有關的東西。他對我說對不起,他知道不是我的錯,可他就是恨我。恨我那天要媽媽同我一起去參加家長會,恨我活了下來卻是用媽媽的命換來的。」
「……我想去陪她,父親流著淚眼圈通紅,他說,你憑什麼離開?嘉嘉的命在你身上你憑什麼就這樣放棄?你就該過得好好的,帶著你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錯誤活成嘉嘉最期望的樣子。」
「後來他摸著我的傷,他說,對不起小和,爸爸對不起你,但是我受不了,很痛苦很疼,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原諒你……你知道我只愛她,你知道我只愛她的……他抱著我泣不成聲,我也崩潰大哭,我恨死了自己,我就不該存在。」
「是我害死了她。」
他勉強地笑笑,用剪刀剪去卡羅拉莖上鋒利的刺,又道:「朋友知道了我的事,安慰我和我待在一起,他們給了我他們全部的善良、耐心與堅持,可我沉默、冷淡以及不斷地拒絕,漸漸的,我周圍的人都一乾二淨。」
「……八年,我痛不欲生地過活。得了中度抑鬱症,必須吃舍曲林和氟西汀,心理醫生是你知道的沈醫生。」
安年:「葯是你那個白色的維生素瓶子?」
玫瑰刺扎到了他的手指,他無所謂地點頭,「是,所以不讓你看,因為很苦。」
「最後我選擇回到媽媽出生的地方,回到她曾經生活的地方。一個人來這裡,也許是一種懲罰,也或許是折磨,又或許是,我選擇放過自己。父親沒有阻止我,只是最後見了我一面,他告訴我說,我會負責你的生活,從今往後,你既然決定走,就別出現在我面前,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他該好好珍惜你的,」安年說,「阿姨用生命換來你的活著,證明她真的很愛你。」
他搖搖頭,「錯了。」
「父親這輩子明明可以和媽媽好好的,是我的存在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後果。我分走了媽媽的愛,父親為了讓媽媽開心,他也會裝作很愛我的樣子。可事實上他嫉妒得不行。」
他小時候很調皮的,讓何嘉操了很多的心。
於塵就單獨帶於君和出去玩了一天,在遊樂園裡快要結束的時候。
他的神色淡漠冰冷,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的人。
他之間夾著煙煙,言語冷厲無溫,他說:「我不管你是不是小孩子,也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兒子,你可以調皮搗亂,但是你已經超過了限度。只要你聽話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你喜歡的玩具,喜歡的衣服,喜歡玩的遊戲……但你必須聽話。嘉嘉希望你成績好你就必須成績好,希望你聽話你就得聽話,這就是你存在的意義。她那麼愛你,你應該讓她開心,懂嗎?」
那時候於君和才突然意識到,除了媽媽,父親根本不會愛任何人,他也不愛他。
於是他後面變得足夠聽話,足夠認真,足夠優秀,不再調皮搗蛋,也不再讓人操心。
所幸他很聰明,什麼都學,也什麼也都會。
他成為了人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母親很高興,父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