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那腦子,難道離了紀之一天就會爆炸嗎?還不是好端端待在你脖子上;你的心啊,沒了紀之會梗塞嗎?還不是咕嘟咕嘟送著血,鮮活著呢。誰離了誰都一樣活著,明白嗎?」
花椒聽說訾奶嬌的疑問后,發表了一通高明的奇談怪論。訾奶嬌反駁不了,也不想反駁,她認為花椒說的有理。是啊,如果世上原本獨立的人,因為緣分而彼此牽絆合成一體,那麼緣分散盡牽絆消失,很快會還原成獨立的個體。又或者一體論根本就是錯誤的,誰和誰之間都沒有必然的聯繫。
我和紀之也有分開的那一天嗎?訾奶嬌痛苦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唉,這倒霉的14號啊,白天是鬧得烏煙瘴氣,晚上是嚇得心驚肉跳,好不容易消停了吧,身邊的美人又開始傷春悲秋。我這顆脆弱的心啊,何時才能擺脫這痛苦的折磨!」
百合這一番抒情,簡直讓花椒和訾奶嬌刮目相看。她們總以為百合年紀小、神經大條,沒想到還有這樣細膩的心思,如此動情的表達。
「小百合,姐姐們等你出詩集啊。晚安,詩人小百合。」
訾奶嬌終於在臨睡的前一刻求得了內心的平靜。她和百合、花椒一樣,放下疲憊的身體,輕盈地飄進了夢的國度。
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三個女孩難得沒有一個失眠,休息得非常好。訾奶嬌給久保打了電話,約好下午去家裡看她。出門時碰見跑步回來的藝仙,沒事兒人似的笑著和她們打招呼。訾奶嬌實在不想理她,把臉側到一邊,花椒則狠狠瞪了她一眼。藝仙自覺無趣,悻悻地走開了。這時走在前面的百合卻猛然回過頭,衝到藝仙面前揚起手「啪」地給了她一巴掌,清脆的聲音好比「桃子屋」的起床鈴,催促睡懶覺的女孩兒們起來看好戲。
藝仙愣了一下,隨即捂著臉哭喊起來:「你憑什麼打我!嗚嗚嗚~~~」
「打你怎麼了?久保的手不方便,這一巴掌是我替她打的!有本事你還手啊!」
百合這一巴掌從昨天醞釀到今天,沒有把藝仙扇到地上可能是因為她太激動導致發揮失常。看見自己一巴掌沒有造成多大的殺傷力,百合氣不打一出來,她捋起袖子作勢要補上一拳。訾奶嬌和花椒連忙上前拉住她。雖然兩人心裡都對藝仙厭惡至極,但暴力並非喜聞樂見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因此不得不攔著。
藝仙這個女人很聰明,她知道厲害,不敢對百合還手,也不敢罵人,所以她開始裝可憐,哭得梨花帶雨,想博取女孩兒們的同情和支持。可這次她失算了,整個「桃子屋」沒一個人出來幫她說話,女孩們要麼裝看不見,要麼在一旁看她笑話,還有人大叫「打得好!」
「總算出了一口氣。啊,今天的空氣是多麼新鮮!」
百合開心極了,拉著兩人一路小跑。
久保本來在床上躺著,見到訾奶嬌她們來了硬是要坐起身來。她穿著粉紅色的睡衣,手腕上裹著紗布,臉色白得紙一樣,說話有氣無力的,看著叫人心疼。
訾奶嬌溫柔地和久保說著話,盡量不去提及有關那男人的一切,包括藝仙的名字。她知道心一旦受了傷,即使縫補好亦有疤痕,所以她話語里刻意避開她的痛處,只是鼓勵她要勇敢面對今天開始的新生活。
「久保,你看,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值得你留戀和珍惜的東西,比如親情和友情;也有很多值得你奮鬥的東西,比如你的事業和前途。至於愛情,對於多數人來說都是困難的,大家都要經受考驗,並不只為難你一個人,明白嗎?」
「是啊,奶嬌說的對,你看看我,一個男朋友都還沒撈著呢,你好歹還談了幾個,也快樂過不是?那些殘次品一樣的男人扔了就得了,別跟自己較勁,啊?」
百合的日語水平還停留在初級階段,雖然上面那段話她發音不準兼語法錯誤和語序混亂,但她能說出這一大串來也足以讓三人刮目相看。看見百合連比帶划那誇張的動作,久保竟然笑了一下。
「你終於笑了,笑就是沒事了啊,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保管你還得笑。我給你報仇了,我扇了那個不要臉的女人一大嘴巴!」
百合得意洋洋地向久保炫耀她的仗義之舉,手舞足蹈地把現場情形演示了一遍。久保聽后感動不已,眼眶裡噙滿淚水,一個勁兒對三人道謝,還說自己很過意不去,讓大家擔心,給大家添麻煩了。
「久保,已經發生的事無論多讓人痛苦也都過去了,我們不能總回頭,或是陷在原地不動,目光要遠一點,說不定前面全是喜事呢?所以別再自暴自棄了,好嗎?」
訾奶嬌勸慰久保的話都是有感而發,源於她過往的心路歷程。那些痛苦煎熬的日子,回想起來仍感覺到剜心之痛。多虧她得到了良藥,所以她堅信好朋友久保也會擁有這樣的幸運,雖然或許會稍晚一些。
「我曾經靠近死亡,離它只有一點點的距離,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志有多強。放心吧,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遇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我會為了所有珍惜我的人開開心心地活著。」
久保微笑著,她平庸的臉看起來生動和美麗了許多。
訾奶嬌和百合、花椒回到「四時虎」的時候,時鐘整好指向七點,第一場演出快開始了。
「你們幾個幹什麼去了,還不快點換衣服,快快快!」
老闆卉虎擺動著她胖粗矮短的四肢一溜小跑,激動地沖三個人大聲嚷嚷著。在卉虎的眼裡客人比天大,「四時虎」比她的命更珍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影響「四時虎」的口碑,演員絕不能讓客人久等。
「我們又沒有遲到,您急什麼呀。」
百合不滿地撅著嘴嘟囔了一句,卉虎立刻抽出腰間的扇子作勢要打她的屁股。
「工作呀,工作!沒有比這更重要的,知道嗎?不過小百合,你跟我頂嘴的時候日語很流利嘛,希望你待會兒向客人道謝的時候也能說的好聽。好了,快去換衣服,快去!」
卉虎跟趕鴨子似的在後面追著,三個女孩忙不迭地往後台跑了。今天的客人很多,老闆臨時加了一場都還有沒招待到的客人,頂替久保的店長因為不熟悉業務出了幾次錯,害得訾奶嬌在台上足足站了兩分鐘才等到音樂前奏響起;百合跳舞的時候店長打錯了燈光,讓歡快明艷的傣族舞蒙上了一層哥特式的魅影。
卉虎站在洗手間前的大柱子旁邊,看見台上狀況百出氣得七竅生煙。「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他是怎麼當店長的?久保呢,久保什麼時候能回來工作?卉虎板著臉詢問副店長要尾。「已經打過電話了,她說後天就能到店。」要尾是個沒脾氣的男人,他低著頭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千萬別再出什麼狀況了,要尾心想。
第二場演出開始之前,老闆卉虎又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藝仙呢,一整晚都沒看到她,是請假了嗎?」
要尾真是個糊塗的人,當晚有演員缺席他都沒發現。他連忙跑到後台去確認,發現藝仙果然沒在店裡,也沒有跟任何人請假。要尾問了一圈,沒有女孩兒知道藝仙去哪兒了。他打去「桃子屋」沒人接聽,藝仙的手機也不在服務區。他著急了,跑去「桃子屋」找人,發現藝仙的房間門開著,她的所有東西和她的人都消失了。要尾心想大事不妙,趕緊向卉虎報告。
卉虎聽了之後默不作聲,兩腮的肉快沉到下巴了。她惡狠狠地盯著一個地方看了很久,顯然是在平復內心憤怒的情緒,她不想讓店裡的客人發現任何異樣。
「今天的演出好看嗎?您還滿意嗎?歡迎下次再來啊。」
卉虎把憤怒埋在心裡,笑容可掬地躬著身子,恭送每一位離店的客人。
凌晨一點,四場演出總算結束了,藝仙的事情也有了線索。女孩兒們回到「桃子屋」,雖然已經累得不想動彈,但一聊起藝仙的事又都來了勁。
聽在「四時虎」工作時間最長的托莫說,藝仙不是店裡唯一出逃的女孩兒,以前有個中國台灣的女孩兒也跑過。她們單方面撕毀演出合同,不在規定期限內回國,躲在日本的其他地方成了黑戶。
「為什麼要跑啊,成了黑戶就不能正常回國了,再想回家只能被遣送出境吧?」
百合對這種行為感到無法理解。
托莫不愧是店裡的老人,她熟知那些事的來龍去脈。她說逃跑的女孩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情。
「『四時虎』的女孩兒薪水並非不高,只是被演出公司抽走了大頭。跑掉的女孩會給公司和店裡造成巨大損失,但她自己可以再找別的工作,雖然黑戶薪水也不高,但比在店裡強。有的女孩兒偷偷打幾年工,掙夠了錢往大使館一跑,你能不送她回去?還有的女孩兒更傻,被男人給騙走的,有的還傻到生了孩子,後半輩子真是無窮無盡的麻煩啊……」
托莫盤腿坐在地板上,老練地吸了一口煙,眯著眼睛向窗外在吐著煙圈。她乾癟的嘴布滿唇紋,眼底儘是不屑,還有對這些事司空見慣的漠然。
「明天工作的時候都打起精神,千萬別犯錯,小心那隻母老虎找你們的麻煩。」
托莫用鮮紅的長指甲彈了彈煙灰,用力把煙蒂摁在煙灰缸里。聽故事的女孩兒們反應各異,有滿不在乎的、有嚴詞指責的、有唏噓感慨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百合和花椒就是最後一種。
「那個笨蛋女人肯定是和賤男人跑的,她倆還真是絕配呀。做違法的事在哪兒都不會有好結果的,等著吧。」
百合已經預見了藝仙悲慘的結局。她說無論藝仙最終變成什麼樣她都不會同情,因為藝仙曾經差點害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躺在床上,訾奶嬌的腦子裡嗡嗡作響,這兩天發生的事元素太豐富,太過戲劇化,她的腦子差點忙不過來了。她又在臨睡前想起了紀之,她慶幸自己想起來了。
咦,奇怪,紀之怎麼沒給我打電話呢。她仔細回想了,紀之竟然有兩天時間沒給她打過一個電話。這在以前是絕沒有的事。她心裡「咯噔」一下,隱約感到這事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