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小山洞裡蛻皮的一條小黑蛇

如果有人問我這輩子最想做的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的說，「我想蛻一次皮！」

「默默，你想好了嗎？」。身旁的男人不厭其煩的問了一遍又一遍。我將胳膊收起，不再支撐毫無精神的臉，然後趴在了坐在我身旁不停絮叨的小白身上。

「小白，你說，蛻皮會不會死。」將頭埋在他的大腿上，我不爭氣的問道。

「怎麼會死呢，笨蛋。」小白的手穿梭在我的頭髮里，幫我撫平因剛剛的動作而交纏在一起的黑髮。小白的手很溫柔，溫柔像是女人。將頭揚起，我看到了他白白的皮膚和一直掛在嘴角的淺笑。伸手摸了摸他的白衫，然後用手蓋上一個黑黑的手印。這是我每天見小白的必要步驟，因為我嫉妒他一身的白皮，這是完全表露在我的行動和表情上的嫉妒。

「那你怎麼還一直問我有沒有想好，既然不會死，那我就沒啥顧慮了。」蓋完手印從他的腿上爬起來，盯著他那張千年不變的微笑說道。

「那」

「哎呀，別說了，快點教我咒語。」我不耐煩的打斷了小白的話，我知道他是擔心我，但，我不願被他管著。

「你不是知道咒語嗎？」。

「忘了。」

「」

念過咒語后，我盤腿坐在了地上，等待著自己的蛻皮。小白在我面前不安的走動，不停晃動的身影，讓我有些心煩。

「你咒語了，怎麼還沒開始。」當小白在我面前走了一百四十九步的時候，我努力的壓制著即將爆發的脾氣問道。

還沒等到小白回話，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裡湧出來，我覺得自己在不斷地膨脹變大，與此同時，自己好像被無數根細線緊緊綁住，每一絲都在不停地收緊，阻止著我身體的膨脹。

受到阻礙，從心裡湧出來膨脹的感覺更強了，隨著心臟的跳動，膨脹的感覺有節奏著一點點擴大，象是在積攢力量準備衝破束縛自己的細線。而細線絲毫不肯讓步，緊緊地固守著防線，堅決不許膨脹的感覺衝破。

隨著膨脹的感覺越來越強，我覺得滿身的細線越勒越緊，像是勒進了身體，要把我勒成千千萬萬塊一樣。

「小白...我好難受。」快要窒息的我開始不停叫小白的名字，我難受，真的好難受。

「默默，你別蛻皮了，在這樣下去，你會被疼死的。」小白緊張的話語傳到了我的耳朵，勉強的睜開眼睛，看了看他蓄滿眼淚的眼珠，心中一緊，小白，他哭了。

雖然我和小白一起長大，雖然我沒有把他當過哥哥，雖然我整天欺負他。但，在我的心底的某處地方，小白住在那裡。

「默默！默默！」小白不停的拍打我的身體，我想開口讓他輕點，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勉強的睜開因為疼痛而緊閉的眼睛，一抹白影映入眼帘。咧開扭曲的嘴角，對面前的小白勉強的笑了笑，隨後又被身體傳來的疼痛逼得開始打滾。

「沒、沒事...別哭...」努力想要伸出已經冒出鱗片的手臂去拍拍他的肩膀，結果剛剛伸到半空，身上撕裂一般的痛楚讓我跌倒在地，不住地翻滾，連撞擊到石壁都絲毫不能分散。漸漸身子已經不能維持人形，我盤曲在地上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熱，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子可以這麼熱，熱得像是掉進了爹爹的煉丹爐，熱得血液都要沸騰了一般。

「小白...小白...」不停的翻滾，不斷的撞擊，我不疼，但我難受。

「解封！」耳邊傳來有些熟悉的聲音，想仔細去分辨聲音是誰，卻因為聲音的響起，絲線勒得更緊，灼痛感再次衝擊著我的身體，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聲尖叫響起，那些熱氣隨著我的尖叫被噴發了出來，身體的疼痛感慢慢的減少，冰冷的感覺又回到了我的身體。睜開眼睛，重重疊疊的我看到了兩個小白。正準備揉眼睛的時候，我兩眼一黑的趴在了地上。

在一片白茫茫的霧中，我安安靜靜的在地上爬著，爬到一條水溝的時候，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嚇！」水中的我有著黑黑的鱗片，粗壯的身體和深沉幽黑的眼睛。我被自己的眼神嚇了一跳，這麼深沉的眼神，是我嗎？

「你怎麼來了？」

正在欣賞自己眼神我的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很顯然不是對我說的。我爬啊爬，想去看看是誰在說話。

「我為什麼不能來？」

又一個聲音響起，冷冷的，我停止了爬動。雙方說話的語氣不和諧，我還是離遠些吧。好奇心是會害死人的，反正在這裡也能偷聽到。

「你走，她不想看到你。」

「沒有我，她剛剛就死了」

「不是因為你，她會變成這樣嗎！你滾，滾！」

哇咧咧，好激烈。擺擺尾巴，去水裡聽吧，不然一會打起來了，殃及我這個小蛇就虧大了。

「撲通！」啊，要死了，身體怎麼那麼長，本來我準備了一個優美的入水姿勢，現在這個姿勢只進行了一半，我把那個小水溝給糟蹋了。

「誰！」那個生氣的聲音問道，我吐了吐芯子，就算我回答，你能聽的懂嘛。

「你錯了！」

那個冷冷的聲音像是不在乎被人偷聽一樣，說話2000的聲音依舊是沒有一絲波瀾。

「她醒了。」

又是那個冷冷的聲音，她醒了，誰醒了？

陣風吹來，霧氣散去，正當我準備尋找說話之人時，猛然想起，我在蛻皮。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盤成一盤的身體和身體下面壓的碎皮，原來蛻皮已經結束了。

其實蛻皮也沒有那麼疼。

仰起頭看了看洞穴，我什麼時候又回來洞穴了？不對，是我什麼時候出去洞穴了！

「默默，你沒事吧？」小白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我仰起脖子看了看站在我前方的小白。從下往上仰望，原來小白這麼高大。

粘糊糊的液體包裹著我的身體，擺動一下長長的尾巴，有些得意的望著小白。

「嘶嘶嘶嘶...」想向他炫耀我的成果，嘴裡卻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音。

小白在我身邊蹲下，伸手摸摸我漆黑色的鱗片，他的手沒有一絲熱度，劃過我的身體最後停留在頭上。

我乾脆閉上眼睛不去看他，我不想看到他那心疼得近似憐憫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第一次想見的情景。

那天，我出生在了妖界蛇族一個不算平凡的村子里。不平凡的原因，是因為村子里有一家大戶人家，他們的來歷沒有人敢去打聽，因為有好奇心的人已經被他們的好奇心殺死了，而那家人就是小白家。

從破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和他們不是一類，因為從他們的眼神里，我看到的不是因為有新生同族而歡悅，而是厭惡和恐懼。

我在一群人的指指點點中的爬出蛋殼，揚起我的頭，用有些無辜的眼睛盯著他們，想博取他們的同情。但、我看到的只是厭惡。

圍觀的人群漸漸的壯大，少數人開始用污言穢語，說的更多的依舊是我是異類。「嘣」一個小石頭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疼，真的不疼。我揚起頭準備看一下是誰打的我，但，被他們當做是要反擊，更多的小石頭落在了我的身上，依舊是不疼。

就這樣，我被他們用小石頭砸著，我懶懶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那些石頭像是按摩一樣的在我身上跌落，安靜的享受這「特殊」的按摩，直到小白出現。

那天小白像是天神一樣的出現，白白的衣衫垂在我的面前，眯起眼睛的我被那白的迷人的白布吸引了，揚起頭是看到的是一張溫文爾雅的臉和一頭白髮的小白。

他臉上反覆變化的表情讓我想笑，後來我一直對他說，那天他經歷了人生最色彩的時刻。

最後停留的表情，是我看不懂的，當然，現在也沒想明白，雖然已經過了幾百年。

想到這，我有些虛脫的揚起了頭，準備問那天他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問了幾百年，但，每次都被小白巧妙的轉到一邊了，最後在我的蠻力壓迫下，小白答應我在我第一次蛻皮的時候給我說。

「嘶嘶...」吐出黑色的芯子，仰起頭卻沒看到小白那張溫柔的臉，眯起眼睛搜索一下，最後在洞口發現了小白那飄逸的身影。

扭了扭肉肉的身體，看它的反應程度應該還能衝刺一下。蜷一下身體，然後「噌」的一聲向小白躥了過去，長長地身體纏過他修長的身子，我的頭停在了他的臉前方，但、我被他的表情嚇到了。

那是一張怎麼樣的表情，比我破殼那天的表情更複雜，用我黑黑的眼睛盯著小白的眼睛，但，他的眼睛里像是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出。而小白，像是沒有發現我纏著他一樣，同是冰涼的身體，他的或許比我的更涼。

「嘣！」我從他的身上落了下來，再次趴在了地上。好累，蛻皮真是體力活，不知道會不會浪費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一點靈力。

「默默，別調皮了，趕快變回人身。」小白溫柔的話飄進了我的耳朵，不想睜開眼的我懶懶的說道,「別摸我頭，我好累。」

「呵呵。」小白笑了，我知道他笑起來很好看，但我還是不想睜開眼，不想再看到他那不知道是什麼的表情。

「你怎麼知道我在摸你的頭？」小白的手從我的頭上滑落到了脖子處，天知道我的脖子在哪，或許那是我的身子？我忍不住的睜開眼向他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死的啊，我摸你，你會不知道？」

「別玩了，趕快變回來，一會伯伯要回來了。」小白站起身說道，然後開始拉他那皺的不能再皺的衣服，仰頭正好看見我蓋在衣服上的手印，得意的笑了笑。

是啊，爹爹回來就糟了，他要是知道我私自蛻皮，又要碎碎念了。

嘴裡開始念拗口的咒語，慢慢的趴在地上，等著我變回人身。

身上又開始了熱，我又開始了在地上翻滾，這次沒有在到處亂撞，雖然說，不管怎麼撞都不會疼。沒有絲線的捆綁，和灼燒的感覺，我很順利的變成了人形，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

「默默，你衣服呢？」

衣服，對啊！我衣服呢？

地上的一片片碎條應正了我腦子裡的想法，我的衣服犧牲了。

「默默，你...」

「我什麼我！」坐起來，正準備指責小白乾嘛提前不提醒我先把衣服脫下來，或者拿件備用的，卻被小白那羞紅的臉嚇了一跳。

「默默穿衣服。」看到我坐了起來，小白趕緊轉身說道。

「不就是沒穿衣服嘛，你又不是沒見過，小時候咱倆可是光屁股長大的。」我望著小白的後背說道，說完身體變僵硬了，誰和他光屁股長大了，我第一次見小白是剛從殼裡爬出來，那時候小白就是這個樣子了，那....

「啊啊啊啊啊！」現在的事實是，我被小白看光了。

「默默，你先把我衣服穿上吧。」一件外衫落在了我的身上，帶著有些黏糊的液體，那是我纏著他的時候，粘到他身上的。果然，我默默永遠穿不了白色的衣服。

我拿起外衫慢慢的穿了起來，穿好時候走到了小白面前開口說道，「被你看光光了，你娶我。」

或許是我嚴肅的表情，小白的臉上經過了他人生第二次最色彩的時光，最後停留的表情我看懂了。我低下頭，然後轉身，準備往外走。

「真的要娶你嗎？」。小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背對著他笑了笑，他看不到，這個我知道。

「逗你玩呢，讓你娶我，我還吃虧呢。」轉過身，對著小白沒心沒肺的笑著，從他的表情里，我沒有看到喜悅，他、不喜歡我。

不過，也不討厭我吧，不然他怎麼會和我這個被全村唾棄的黑蛇在一起了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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