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詭事 第九十六章:一場大火一場夢
晨曦的陽光順著窗戶縫隙照進,灑在少年的臉上,緊閉的眼帘微動,而後緩緩睜開。
凌風掀開被子,下了地,伸個懶腰,側耳細聽,後堂毫無動靜,只能聽到幾聲酣睡聲。他輕笑了笑,將被褥疊好,又把兩張桌子放回原位,緩緩推開門。本來還想著問一問昨晚的事情,現在看來,這麼冒冒失失地打擾人家夫妻,的確有點不地道。
還是送別的時候再說這件事吧。
出了門,朝陽帶著一絲暖意,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一陣清風吹過,讓思緒略帶跳動,一個恍惚,彷彿跨越了無盡時空。他緩緩睜開眼,踏上朱雀街的青石板,與昨晚的感覺並無二致。
回望了一眼朝陽中的小茶館,淡淡的金色中,它是如此的寧靜安詳,只要那兩扇門關上,紅塵中所有的煩惱都會被拒之門外,歲月悠閑,時光平和。
他突然想到,送別之際,是不是應該送夫妻倆幾罈子酒,刺史府中還存著許多東聖域的水分緣,找個機會悄悄的偷幾罈子出來,就當是為他們兩人餞行了。
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少,賣早點的攤子還沒有開張,凌風本跟著那一隊士兵回刺史府,不想直到朝陽將剩下的半邊臉都露出,身著黑色甲胄的身影也一直未曾出現。他無奈地垂著頭,看來以靜制動確實不是有效的法門,面對這等古怪之事,唯有迎面而上才是正道。
正慢悠悠地走著,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幾個擦肩而過的行人,心中陡然生出一絲奇怪的感覺。停下後轉身仔細的瞧了瞧,那一排淡淡的黑色腳印顯現在青石板上,怎麼看都有些突兀。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這些淡淡的黑色腳印,不像是修鍊某種靈訣所導致,更像是某種染料染在鞋底,之後印在青石板上,細細嗅上一口,還有幾縷極淡的煙火味。
大清早上,一位少年蹲在街道中央,對著一塊青石板發獃,這樣的場景很快就讓附近來往的行人側目而視,指指點點,還竊竊私語,說著肯定又是哪家的瓜娃子趁著家裡大人救火偷偷溜出來。
凌風也發現了這點,不過也沒有過多理會,又仔細瞧了一會,起身辯了辨方向,朝著南邊走去。他很快就來到了昨夜駐足的地方,望向南邊,只見不遠處的街口正有兩名刺史府士兵站崗。
他覺得分外奇怪,自從剿滅森羅殿涼州分殿後,朱雀街上已經不需要派兵維持秩序,前幾日他也不曾見過那裡站崗的兩名士兵。帶著心中的疑惑,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一步。
距離近了一步。
他又踏出一步,距離又近了一步。
如此反覆數十次,他已經能看到士兵身上黑色甲胄的圖案。
如此奇怪行為自然又引起一群人的注意,凌風突然感覺自己今天確實挺奇怪的,速度加快了幾分,眼見著就要走出朱雀街,身後卻突然響起女子的聲音。
「公子?!」
這是蘇抹月的聲音,凌風轉過身,一道倩影就撲向他的懷中,帶著幾分哭腔,「公子!你沒事吧?」面前的少年自然不可能有事,但她的一雙玉手卻依舊上下亂摸,生怕凌風會將傷口隱藏起來。
凌風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被行人側目圍觀,他勉強抓住少女的那雙柔荑,無奈地警告道:「大庭廣眾,不許亂摸。」
蘇抹月抬起頭,眼眶已紅,噙著淚水,玉臂輕展,而後就在少年驚訝的目光中,環抱住他的脖頸,埋首於他的胸膛中。
少年身體瞬間僵硬。
來往的行人大都帶著笑意,識趣地將目光避開兩人,試圖緩解少年的尷尬和窘迫。百世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對少年少女單論相貌,也算得天造地合,金童玉女,若是能喜結連理,也算得上好事一樁,說不定他們也能跟著沾沾光,發個財什麼的。
至於凌風,他就沒有那麼多想法,只想到了一條,少女抱得有些緊,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輕輕拍了拍少女的手臂,凌風咳了幾下,輕聲說道:「抹月,有什麼話慢慢說,你先放開好不好。」
少女恍若未聞。
嗅著少女身上的香味,感受著嬌軀的柔軟,凌風這才注意到,撲進自己懷中的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妙齡女子,他心頭逐漸泛起一絲火熱,趕忙說道:「抹月,你勒的我喘不過氣了。」
蘇抹月鬆開玉臂,但嬌軀依舊緊貼少年,美眸中閃著淚光。
原來書上說的都是真的,當你選擇主動去擔心一個人的時候,你所有的偽裝和矜持都會在剎那間灰飛煙滅。
凌風調侃道:「不就是一晚上沒見面,至於這麼想我嗎?」
也不等蘇抹月回答,他繼續說道:「昨晚上我跟府內的守衛打個聲招呼,就到以前我們經常去的那家茶館喝茶,本來打算喝完了就走,沒想到天黑風大,走了半天走不出去,所以就在那間茶館借宿一宿。」
這話本來是想著安慰少女,即使他再遲鈍也能看出少女神情中濃濃的擔憂,但結果卻遠出他的意料,只見少女臉色突然變得極度蒼白,嬌軀也變得僵硬無比,眉宇間的驚悸直擊她的靈魂,彷彿是聽到了這世間最恐怖,最惡毒的詛咒。
凌風稍稍驚了一番,很快就接受了少女的過激反應。就在昨晚,當他說到「走不出去」的時候,茶館老闆娘也是如此大的反應,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身軀,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
「公子,你昨晚留宿在……哪裡?」
聲音中夾著一絲恐懼,凌風皺起眉頭,不解的問道:「就是朱雀街盡頭的那間茶館,我們前幾天還去過幾次,你嫌棄那裡的茶水不好喝。才幾天而已,不至於一點都想不起來吧。」
蘇抹月募地向後退了幾步,顫抖著手,想要去撫摸凌風的胸膛,驗證面前的這個少年是否還是往日的那人。儘管就在剛才,她還緊緊地靠在少年的懷中。
凌風一把抓住少女的手,有些冰涼,似乎有某個念頭一閃而過,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心一緊,沉聲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蘇抹月點點頭,沒有答話,拉著凌風朝著北面跑去。
這段路程並不算長,因為蘇抹月要帶他去的地方,正是昨晚他借宿的地方——朱雀街盡頭那間簡陋的小茶館。
這裡遍布了黑色的腳印,和凌風之前在街上看到的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更深一些,花紋更清晰一點。
這裡已經沒有茶館了,只有一場大火過後殘餘的廢墟。
廢墟上還有餘火在燃燒,不過很快就被附近的居民和刺史府的士兵撲滅,另外一群人則在廢墟上翻翻找找,將殘存的木料和磚石搬到別處,向下挖掘。
凌風愣住了,腦海中瘋狂的回憶著今天早上的情景。初生的朝陽,淡金色的光芒,還有那一股微涼的風……他曾經在臨走的時候回望著這座小茶館,雖然簡陋了些,但卻讓人感到莫名的心安,彷彿獨立於紅塵之外,不受世俗的紛擾。
他還記得昨夜就是這座簡陋的茶館庇護他,免受寒冷和大風的侵襲。那張柔軟的被褥,堅硬的木桌,安神香的灰燼,還有後堂卧房裡輕微的鼾聲,一盞茶之前,這些事物還出現在他的視線中,而現在,只能存在於他的記憶里。
怎麼可能?
腦海中的記憶栩栩如生,茶館夫妻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現實與夢境的相互交融,他搖著頭,茫然無措,難道昨晚的一切都是他的夢嗎?少年緩緩蹲下身子抱著頭,低聲的喃喃自語。
「昨天晚上,我記得……選擇搬離這裡,前往東聖域東秦皇朝……曾有一個人鬼鬼祟祟的監視,那個人是刑司……朱雀街上,南邊的街市口就在眼前……在茶館借宿的那晚,茶館老闆娘說了句逃不掉,這麼多年他們終於來了……今天早上我還聽到了兩人輕微的鼾聲……」
蘇抹月俯下身體,擔憂的問道:「公子,你沒事吧?」
凌風的狀況看上去很不好,她心中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不僅是因為少年整整一晚未歸,更多的是被凌風說的那句話給嚇到了「在朱雀街盡頭那間簡陋的小茶館借宿一晚」。
良久,凌風逐漸平復了心中激蕩的情緒,嘶啞著嗓子問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抹月玉手撫在凌風的後背,送入一股安神的靈氣,將後者扶起來,緩緩說道:「大約是在寅時未過,附近的居民被窗外刺眼的亮光驚醒,推開窗戶一瞧,就見這間茶館燃起大火,借著風勢,火光衝天而起。他們敲鑼集合,派出一兩人去報官,其餘眾人就開始救火,鍋碗瓢盆,扁擔木桶,儘管後續有刺史府士兵的加入,這場大火足足燒了兩個時辰方才堪堪撲滅。」
這便是剛才她驚訝和恐懼的原因,夜間起火,直至天明,此地只剩下一堆廢墟,凌風怎麼可能借宿在這間茶館裡面?
「可是我昨晚明明就……」
凌風搖著頭,依舊不肯相信眼前的這個事實,那對夫妻不僅同意他借宿,還特意為他燃了一根安神香,那床被褥雖然薄了一點,但還會很暖和,他還答應了要送這兩人離開涼州,前往東秦皇朝境內安家。
他目光明暗交替,將數不清的情緒醞釀為一句話。
「這倒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