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釋嫌

第四章 釋嫌

耳聽對方言語不堪,柳夏面色越來越冷,直欲結出一層霜來。

她自幼修道、不諳世事,偶爾下山,也多是像今次這般奉師命行事,因此從未想到世上竟有人說話如此下流難聽。不知是否物極必反,她氣到極處,竟發出一聲輕笑。

「你笑什麼?你還敢笑?你……你……」

那人惱羞成怒,眼上一塊污泥突然掉了下來,至此他才瞧清柳夏的樣貌,頓時如遭雷擊,「你……你好美啊……可惜卻是個沒腦子的,直娘賊,老天爺還真公平……」

「去死!」

柳夏提起右手,猛的一掌扇在那人臉上。好在她仍存一絲理智,硬是在最後一刻把掌中真氣逼了回去,饒是如此,那人卻也經受不住,連疼都還沒察覺,已被扇暈過去。

「少爺!」

動靜越鬧越大,賀管家總算出現了,一溜煙跑到那人身邊,把他攔在懷中,哀嚎道:「少爺!少爺你醒醒啊,你沒事吧少爺!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這小賊就是……就是風鈴口中那個幹什麼都要人伺候的傢伙?

柳夏一巴掌扇翻了李當忍的獨生子,非但沒有解氣,反而臉色潮紅、氣喘吁吁,面露痛苦之色。隨著方才那道真元倒逼而回,此刻她整條右臂就如萬針齊下,恨不得立時斷了才能舒心。

就在柳夏痛苦萬分時,段雲逍不知從何處閃身而至,迅速架起她的右掌、與之掌心相接,以自身的雄渾真氣,硬生生把那縷在她經脈中錯亂遊走的真氣給鎮回了丹田氣海。

不多時,柳夏右臂的疼痛逐漸消失,大顆大顆冷汗卻仍掛在她的額頭。她此時才發現,原來不止段雲逍和賀管家來了,不知什麼時候起,遠處早已圍觀了不少人,李當忍赫然也在其中,只見他鐵青著臉站立片刻,接著狠狠拂袖而去。那邊賀管家見老爺連兒子也不要了,只好苦著臉喚來幾個圍觀的家丁,叫他們抬著少爺先行離開。

「段師兄,多謝你了。」

柳夏調勻內息,低聲說道:「你們……」

「都看見了,只怪我來遲一步,沒來及阻止你那一掌。李前輩來的早些,瞧見的聽見的……可能也多一些,只是他似乎惱得狠了,不許任何人上前打擾你們吵……嗯……打擾你們說話。」

段雲逍苦笑一聲,見柳夏還有話說,忙搖了搖頭,「都是誤會,你跟雲風先回去,我去瞧瞧那李家公子有無大礙。」

說完,不待柳夏作何反應,便匆匆跟隨賀管家而去。

翌日午時、李府後宅。

當賀管家陪著自家老爺來到內堂時,段雲逍和楊雲風、柳夏三人早已等在那裡,見他到來,紛紛起身見禮。

「前輩,昨夜之事,實是我柳師妹太過魯莽所致。她見有人翻牆落水,問也不問,就認定了是前來偷盜的賊人,下手……下手著實失了輕重。」

見李當忍神色萎靡,想來應是徹夜未眠,段雲逍更覺慚愧,「好在李公子身體強健、傷勢未及骨骼。我已給他敷了宗門秘傳的傷葯,應該很快便無礙了。」

說著,又對柳夏使了個眼色,「柳師妹,你雖是好心,卻終究釀成錯事,若是真把李公子傷得重了,你師父又豈能輕饒了你?快向前輩賠罪吧。」

「錯不在我,無罪可賠。」

柳夏輕輕哼了一聲,眼睛卻看向別處。

「師姐……」

楊雲風滿臉尷尬,段雲逍面色微沉,輕聲斥道:「柳師妹,現下不是耍性子的時候!」

「那人回自己家,卻放著大門不走、偏偏翻牆進來,任誰瞧了不會生疑?」

柳夏抬起頭,直視李當忍,「況且他言語如此污穢,您也該當聽到了。若是前輩對我不滿,請修書一封、言明前因後果,交予段師兄帶給我師父。他老人家是打是罰,柳夏絕無怨言。」

「柳師妹,你……」

段雲逍正要開口,卻聽李當忍咳嗽兩聲,面無表情道:「好了好了,此事確實怨不得柳姑娘,段賢侄,你不要為難她。」

「前輩寬厚。」

段雲逍深深一揖,汗顏道:「我代師妹向您賠個不是。」

「老子說了,這事兒全然不怪你們,還擺出這幅樣子,是要羞煞老子嗎!」

李當忍狠狠一拍桌子、霍的站起身,「夜半時分,門房早已睡下,那小畜生怎敢光明正大的去敲門?翻牆進來,活該被人當成賊!嘿嘿,別說柳姑娘只是踹他一腳、扇一耳光,就算當場打死了他,那也是他咎由自取!王八蛋,當真氣死老子了!」

「老爺,您消消氣。」

賀管家躬身勸道:「貴客在此,些許不雅字眼還是不說為好。」

「我操你賀永年祖宗!你也知道府里客人多,也知道那小畜生又偷跑了出去,怎地那時在書房內,你還幫他遮掩!」

李當忍大怒,猛的一腳踢在賀管家小腿,「貴客、貴客?他媽的,昨夜動靜鬧的那麼大,養在前院的看門狗都跑去瞧熱鬧了,還有哪個貴客不知道這檔子事的?老子的臉早就被那畜生丟光了,還在乎幾句髒話嗎!」

說完,似是不解氣,嗨的一聲運起一口濃痰,惡狠狠的吐在了地上。那賀管家挨了一腳,卻無理申辯,只得搖頭苦笑。

段雲逍見這李老爺子脾氣太爆、說炸就炸,自己三人杵在這裡實在尷尬,正想告退,就聽李當忍又道:「老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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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爺。」

賀管家連忙答應。

「我讓你去喊那小畜生過來,你去了沒?」

「一早便去了,段公子使的傷葯不愧是神武仙山帶下來的,效用確實非凡。我去看時,見少爺身上的瘀腫已經消了不少,便讓他沐浴乾淨后就抓緊過來。」

「哼,老子氣的一晚上沒合眼,他倒還有閑心洗澡換衣服?趕緊再去差人喊他!」

李當忍坐回椅子,喘幾口粗氣,對柳夏正色道:「柳姑娘,老子……老夫絕非護短之人,你此次出手乃是為了我家宅著想,我定不會讓你受這個委屈。」正說話間,恰見一個人影在門外隱隱綽綽,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抓起茶杯擲了過去,怒道:「給老子滾進來!」

砰!

茶杯摔在門檻上,立時成為碎片,緊接著一個年輕人訕笑著走了進來,他低頭看了看,惋惜道:「爹,這可是景州產的青雨瓷,一個值十五兩銀子呢,您這般隨處亂丟,太也浪費了。」

「別喊我爹!老子沒你這個兒子!」

李當忍舉起另一隻茶杯,眼看又要砸出,那年輕人連忙擺手道:「叔!喊您叔成么?我昨晚已經挨過一頓毒打了,您幹啥還這麼生氣啊!」

「嗤!」

一聲輕笑,卻是楊雲風沒能忍住,笑出了聲。段雲逍見這李公子原本腫起老高的臉頰此時已經消下七八分,於是暗暗鬆了口氣,同時皺眉想道,這李公子性子也太跳脫了些,明知父親還在氣頭上,這般說話不是火上澆油么?

至於柳夏,此時她才看清這李公子的模樣,只見他身材修長,似乎比段楊二位同門還要高上一些,五官卻是比他倆都要好看多了。說實在的,那張臉蛋若是換在女子身上,倒是個美人的模子,可身為男子長成這樣,無端便讓人瞧了不喜。

滿身脂粉味兒,她想,怪不得會把月曇當成寶貝,那般嬌氣的花兒,倒與此人十分登對。

「老爺,您此時虛火燒心,切不可太過動氣……」

賀管家小心翼翼的從李當忍手中取走那茶杯,也不敢放在桌上,只好端在手裡,「少爺確實吃到了苦頭,您該訓就訓,可別摔東西啊,明天就是您半百大壽,摔來摔去的多不吉利……」

「賀叔說的沒錯。」

那年輕人收斂笑容,正色道:「爹,孩兒知錯了,您別為我氣壞了身子。」

「先別說你老子了,去,先給柳姑娘鞠躬道歉。」

李當忍壓抑著火氣說道:「你行蹤鬼祟,挨打本是活該,為何嘴裡還不乾不淨的辱罵人家?你以為柳姑娘只是尋常女子、可以任你欺辱?呵,她可是神武宗弟子,若非手下留情,你此時還有命在嗎?快去道歉!」

「是,孩兒遵命。」

那年輕人轉身朝向柳夏,老老實實的鞠了個躬,「在下李醒獅,先前有眼不識神武山,這便給柳姑娘賠罪了。此番誤會全因我貪玩晚歸引起,姑娘心懷俠義,踢我一腳自然沒錯;而後我懷恨在心、小肚雞腸,這才又惹來一記耳光,那也不消說了。總之,還請柳姑娘原諒我口無遮攔之罪。」

「哼。」

柳夏瞧也不瞧,徑直往旁邊跨了一步,顯然不願受禮。

「公子度量非淺,實令段某心折。」

段雲逍無奈,先是替柳夏還了一禮,又對李當忍說道:「前輩,此事原本便是誤會,眼下既已說開,晚輩斗膽,請您也勿要太過苛責李公子了。我瞧他年紀與我楊師弟相仿,愛玩原是常事,只要知錯能改、錯處亦是對處。」

「他已是十八歲的年紀,多少人在他這等歲數,連兒子都抱上了?」

李當忍深深看了段雲逍一眼,嘆道:「段賢侄,我瞧你也比他倆大不了幾歲,卻如此老練穩當,唉,到底是神武宗調教出的人才,我李某人是沒這能耐嘍。」

「罷了,既然段賢侄親口替你求情,老子便饒你這次,再敢給我丟人現眼,瞧不打斷你的腿!」

說著,李當忍瞄了瞄兒子后臀,冷冷道:「怎麼樣了?」

「嘿嘿,段大哥的傷葯當真好用,孩兒一覺醒來,屁股已經恢復如常,眼下能坐能跳,倒顯得柳姑娘那一腳留情了。」

李醒獅笑眯眯的往柳夏身邊湊了湊,「咦,或許當真留情了也說不定,否則縱使仙藥靈驗,我的屁股又豈能好這麼快?」

柳夏見了他這擠眉弄眼的模樣,心中怒氣突生,只恨昨晚一個心軟,沒能將其劈死。

「畜生,當著姑娘家的面,說話須撿點些,什麼屁股不屁股的!」

李當忍皺起眉,全然忘了自己方才操爹乾娘罵的過癮,此時氣消大半,倒挑起兒子的毛病了。段雲逍和楊雲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這對父子,果真皆非俗人。

此時下人來報,說外面有幾位賓客嚷著要找老爺下棋,李當忍面色一變,心知他們下棋是假,探聽昨晚的事才是真,這幫傢伙,老了老了,倒似變得比娘們還愛打聽。李當忍心下苦笑,跟段雲逍三人告了別,正欲離開,李醒獅急道:「爹,晌午飯還沒吃呢!」

「滾一邊去,老子早被你氣飽了!」

說罷,李當忍頭也不回,應付幾位舊友的『棋局』去了。

「咳咳,少爺,此番幸虧有段公子替你求情,否則你難逃一頓家法。」

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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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走上前來,先是向段雲逍告了聲謝,又對李醒獅道:「你可千萬別搞下次了,老爺說的沒錯,你畢竟已是十八歲的年紀,懂些事吧!」

「是是,我知道了。」

李醒獅從昨夜到現在粒米未進,早餓的狠了,「賀叔,你快去看看,廚下做了些什麼好吃的?」

賀管家微笑道:「少爺,今天廚房沒你的午飯。」

「啊?那我吃什麼?」

「你啊,出去吃吧。」

「出去吃?」

李醒獅一愣,黑著臉道:「免了!我可不想真把老頭子給氣吐血。」

「誰讓你自己出去玩了?」

賀管家笑罵道:「這段公子楊公子、還有柳姑娘,他們難得來一趟東陽府,豈能整日里悶在咱們府中?時間雖緊,你帶他們逛逛街也是好的。」

「這……」

段雲逍剛要婉拒,心念一轉,便微笑道:「賀管家有心了,我這師弟師妹確實不常下山,更不曾見識過東陽府這等大城的熱鬧景象,若是李公子不嫌麻煩,就勞你帶他們四處走走如何?」

李醒獅天性是個愛玩的,耳聽有賀管家撐腰,當即滿口子答應。楊雲風亦是大點其頭,卻聽旁邊傳來柳夏冷冰冰的聲音:「我不去。」

「咳,柳師妹,你過來。」

段雲逍把柳夏喚到一旁,輕聲道:「此事雖是誤會,說到底,也怪你太莽撞了些。李公子的父親畢竟與柳師叔是至交好友,晚輩不睦、亦是對長輩不敬,何如趁此機會解開芥蒂呢。」

「……」

柳夏略一猶豫,楊雲風也走來勸道:「是啊師姐,人家李公子躬也鞠了、歉也道了,你若一味的不肯去,倒顯得咱們神武門人小氣了。」

兩人一番勸說,柳夏咬著下唇,總算點了點頭。李醒獅遠遠見她首肯,心中大喜,啪的掏出摺扇、朝臉猛扇,殊不知這番瀟洒落入柳夏眼中,心中對他的噁心又多了幾分。

當下,段雲逍回房打坐,李醒獅則領著楊雲風和柳夏二人往大門走去,沒幾步,就聽身後傳來啼哭的聲音,李醒獅轉身一瞧,風鈴那瘦瘦的身影頓時撞進了他懷中,「少爺,少爺你可回來了!」

「哭什麼?」

李醒獅揉了揉少女的腦袋,溫聲道:「一晚上不見,就學得矯情起來啦?」

「才不是矯情!」

風鈴哭的越發傷心了,拚命拿頭去蹭李醒獅的胸膛,「我一覺醒來,就聽說少爺昨晚被柳姐姐當成了偷兒,差點給她打死!我臉也沒洗,慌忙去二樓找你,你卻不在,打掃的嬸嬸說你被老爺叫去了,我、我好怕你又挨打,就躲在這兒等你……」

這話一出,楊雲風不禁捂嘴偷笑,柳夏則一言不發,自顧自往前走去。

「好啦好啦,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

李醒獅牽住她的手,笑道:「去,給少爺備輛馬車,待會兒帶你去一品樓吃個痛快!」

「哎?少爺,你還是不要再出去了!」

風鈴驚道:「你、你怎麼這麼大膽啊,剛惹出事來,又要出去玩啊?」

「說什麼傻話,少爺我是那種記吃不記打的玩意兒么!」

李醒獅把眼一瞪,笑罵道:「我要帶這兩位神武宗的客人出去逛逛,賀管家也是首肯了的,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我當然要去!」

風鈴這才破涕為笑,一路小跑著備車去了。楊雲風笑道:「李公子,這小姑娘對你可真好。」

「小什麼?十五歲的人了,只是打小叫我給寵壞了,還像個小丫頭似得。」

李醒獅哈哈一笑,他既逃脫家法、此時又不必悶在府中,心中喜意無限,一隻手便不自覺搭上了楊雲風的肩膀,「我說,你叫楊雲風是吧?別老是公子母子的,若不嫌棄,喊我一聲李兄就是。」

「李兄……這如何使得,你年紀明明比我小。」

「是嗎?哈哈哈,我說老楊,你也忒計較了!」

「……」

楊雲風一陣無奈,他在神武宗內原本年紀最小,向來被師長們認為不夠沉穩,此時遇到了李醒獅,竟覺得自己從未如此穩重過。也不知單這李公子性格如此、還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都是這樣?

不一會兒,三人出了李府,早有馬車等在門前。車夫放下墊腳,先是扶著自家少爺上了車,又要來扶楊雲風,慌得後者連說不用。李醒獅坐定后,撩開車簾、沖柳夏伸出胳膊,挑眉笑道:「柳姑娘,小心些,來,讓在下攙你進來……」

「把手拿開。」

李醒獅見她嘴也未張,這四個字好似從牙縫中擠出,嘿嘿一笑,便把胳膊收了回去,自與楊雲風閑聊。柳夏沉著臉坐進車內,卻見風鈴直勾勾盯著自己,不禁有些羞惱:「你這般看著我幹什麼?你恨我傷了你家少爺,是不是?」

風鈴給她突然發問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去。一時間,車廂內只有車夫驅趕馬兒的聲音傳進,氣氛頗為凝重。

「可這下手也太狠了呀……」

風鈴瞧著少爺仍有些浮腫的臉頰,心裡難受的要命,許久,終於忍不住小聲嘀咕:「怎麼能把人打成這樣,到底哪裡來的力氣啊?」

「風鈴,閉嘴。」

李醒獅又好氣又好笑的瞪她一眼,柳夏則把臉沖著窗外,似是壓根兒沒聽到小姑娘的抱怨一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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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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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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