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這東西

錢這東西

錢是人人鍾愛的一種特殊紙張,世間一切好事兒與壞事兒差不多都與它有點關係。我反對拜金主義、一頭扎進錢眼裡,但到目前為止還不曾產生過不喜歡它的念頭兒。我每天爬格子幹什麼?還不是想多弄點這種特殊紙張以養家糊口嗎?沾著唾沫數著這種特殊紙張的感覺,是最能反映一個人的興奮與喜悅之情的了。

我們的兜兒里偶爾會有幾張格外髒的人民幣,這是我們去買東西時公家的售貨員或個體戶賣肉的找給咱的。他們在找給你零頭的時候總是挑最臟最破的票子給你。我們無法或懶得跟他計較,他找給你你就接著了,儘管你十二分的不情願。

臟票子的面值一般都不大,差不多都是一角的、兩角的或五角的,頂多是一塊的。這些東西放在你兜兒里如同雞肋一般,留之格盈,棄之可惜。你就想辦法儘快買了東西花出去,不管那東西你急不急需,這時候花錢往往就不是以買東西為目的了,而是花錢的本身就是目的了。

這是一個花錢的心理問題。

狡猾的商人抓住這個心理要做文章。他們知道臟票子流通得快,就故意將票子弄髒弄破甚至撕去一個角,弄得它在能用與不能用之間,讓你趕快花出去。你這樣想他這樣想都這樣想,商品流通就加快了。如此循環往複,市場上就永遠流通著臟票子。

小時候大人給我們壓歲錢一般都是沒用過的。他們平時偶爾有幾張嶄新的票子往往不捨得花,說是留著給孩子做壓歲錢。壓歲錢一般都是紙的,你不能弄些小鋼崩兒給孩子。那玩藝容易丟,也顯示不出多麼乾淨來。我們拿到那些嶄新的票子是多麼高興啊!所以壓歲錢的意義不在於富有,而在於乾淨。

工資一般都比較乾淨,不僅票面乾淨,含意也比較乾淨。它是勞動所得,另外也有黨的關懷在裡面。我們第一次領工資的時候是多麼歡欣鼓舞啊!它標誌著我們是大人了,能自食其力了。我們甚至將第一次領到的工資給我們最親愛也最沒有本事的人,比方給爺爺奶奶了,或給姥爺姥娘了什麼的。

稿費也比較乾淨。第一次領稿費也讓我激動得要命,我覺得稿費比一般的票子神聖、值錢、好聽。我小時候村裡有個常年蹲點的技術員,經常在《農村大眾》和《農業知識》雜誌上發表些《勝利百號大地瓜的栽培技術》、《「六六六」粉並不是試驗了六百六十六次》之類的小文章,據說他曾經用稿費買了輛國防牌自行車,我就崇拜得不得了,並決心將來也要用稿費買一輛自行車。「**」期間抄「黑幫」的家的時候,我發現有個老師有一本報紙剪貼,裡面有幾首他寫的四行一首的那種詩,旁邊還注著稿費多少什麼的。我也暗自崇拜得不得了,並決心將來也要有一本那種東西。待我參了軍搞起了新聞報道工作,就照此辦理了。哎,還真有用,我後來從部隊轉業安排工作的時候,那些剪報就派上了用場,很順利地就分到了個業務對口的單位:廣播站。

——噢,扯遠了。再說第一次領稿費。我第一次領稿費是領了七塊錢,是篇一千來字的小通訊的稿酬。部隊的匯款單都是通信員代領的,他領了之後給你咋呼,說是「好傢夥,稿費、稿費……」另外他即使不咋呼,咱那個激動勁兒也不可能保住密。結果星期六下午黨員生活會上就有好幾個同志給我提意見,說是部隊幹部都是有工資的,而新聞報道是你的本職工作,你不能除了工資之外還要另外拿一份。可我要繳出來的時候,給誰誰不收。他們還挺慎重,覺得這事既然是生活會提出來的,那就不能買煙抽或買茶喝,最後有人提議乾脆繳黨費吧,我遂即照辦了。

後來《解放軍報》曾就稿費繳給誰的問題開展過大討論,最後才統一到誰寫稿子給誰這樣的意見上來。

靠稿費當然發不了財,甚至不能養家糊口。專業「坐家」除了乾巴巴的工資之外,沒有任何的獎金或實物獎金,偶爾年底發個掛歷還激動得要命。我把稿費看成是其他單位的獎金之類,也不覺得有多虧。咱領得少是發表東西少,誰都不怨。重要的是你覺得那是勞動所得,票子乾淨,心裡踏實。

我們讚美費好大勁兒才得來的票子,不讚美來得太容易的票子,當然更不讚美來路不正的臟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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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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