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兒子,剛才你們院長給我打了個電話。」
果然!
陸行的心瞬間一沉。
他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這一輩子最大的驕傲恐怕就是他考上了水木大學。
他現在還記得,向來不喝酒的父親,在升學宴上喝了個酩酊大醉;不擅與人打交道的母親那段時間笑容滿面,逢人就說自己的兒子考上了水木大學。
那段時間,是這個家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但現在……
開學兩周就被學校除名。
陸行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可對他遠在南方小城的父母來說,該是多麼大的打擊。
世界是變了,可他的父母家人還沒變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電話這邊的沉默,另一頭的老男人哈哈一笑顯得十分豁達,「爸這次打電話來,不是說教的,也不是想勸你什麼。
從你考上水木的那一天起,我就說過了,你已經是個大人了,以後的路要自己走,爸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唯一能為你做的只是不成為你的拖累。
只要你認為是對的,那就去做吧,不用顧忌我和你媽。」
中年男人聲音中終究還是有些藏不住的落寞。
或許在他的期望中,自己的兒子會安安穩穩完成學業,找一個不算太好但也讓人羨慕的工作,然後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可現實終究和他的期望產生了分歧。
說沒有失望那是假的,只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相信自己的兒子在做正確的事情。
那個什麼副院長還以為他不知道學校里發生的事情。
水木大學學生罷課的事情雖然還沒有被公之於眾,但是各種小道消息早就傳出來了。
畢竟學校能將媒體堵在外面,卻堵不住幾千名學生的嘴。
能讓那麼多學生為罷課請願,示威抗議,他家這渾小子能犯什麼錯?這渾小子錯了,難不成剩下的那些學生也都錯了嗎?
「爸……」
陸行張了張口,話還沒說出來,就聽到電話另一邊傳來了一個帶著啜泣的女聲。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那可是水木大學,全國都沒有幾所比他更好的大學了,他要是真被開除了可怎麼辦,難不成和你一樣在工廠干一輩子。」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
話筒里傳來了男人的呵斥聲。
陸行苦笑。
「我不懂,就你懂得多,兒子,你別聽你爸胡說八道。」
中年婦女搶過了電話,「如果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情,你就服個軟,不就是道歉認錯,男子漢能屈能伸又掉不了幾兩肉,先回學校,等學好本事再算現在的賬。」
話筒對面的女人雖然抱著和男人不同的看法,但同樣都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兒子沒有錯。
「媽,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你和爸就別擔心了。」
「你心裡有數就行,別委屈自己,錢不夠就開口;實在不行就回來,家裡始終有你的位置。」
……
掛斷電話,陸行站在肯德基外面吹著冷風,心裡的怒氣再一次翻湧起來。
做錯了事,還敢惡人先告狀。
真當他陸行是泥捏的?
就算泥人還有三分火氣。
想了想陸行返回肯德基,蘇璃看到陸行走來連忙將第二個漢堡全部懟進嘴裡。
「送我回學校一趟?」
陸行沒心情和蘇璃計較這些,直截了當的開口道。
「嗚嗚嗚……」
蘇璃瞬間瞪大了眼睛,嘴裡塞得滿滿當當,想說話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他們把電話打到我家去了。」
陸行一眼就猜出蘇璃的想法。
「啊?」
總算將漢堡吞下去的蘇璃有些震驚,「叔叔阿姨怎麼說。」
「沒說什麼話,只是讓我自己看著處理,要是混不下去就回家。」
陸行心裡有些發堵。
相比起這種信任,他更希望電話里傳來的是蓋臉地怒罵。
這樣他心裡還能舒服一些。
他知道,一旦他被學校開除的事情傳回那個南方小城,自己的父母要承受多少嘲笑。
那些庸人才不會管誰對誰錯,唯一會的便是落井下石。
也是因為如此,他離開水木后才沒有想著要回去,而是先闖出一些名頭來堵住庸人的嘴。
蘇璃看出陸行面色有些不對,也沒墨跡,迅速將自己得摩托騎出來,兩人風馳電掣的朝著水木大學方向而去。
半個多小時后,水木大學藝術院。
一輛銀色摩托朝著教學樓方向疾馳而來。
「陸行!」
有人認出了坐在摩托後面的男生,發出一聲驚呼。
緊接著注意到了陸行的人越來越多,蔣碧琴等人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心裡瞬間鬆了一口氣。
「同學們,陸行同學回來了,我們請他上來說幾句話。」
拿著話筒的不是蔣碧琴,而是一個在學生中人緣一直都比較好的教授。
頓時間堵在教學樓前的人群發出了一陣陣歡呼。
陸行從摩托上走下來,面無表情。
周圍的同學自覺的讓出了一條通道。
陸行在這些同學中看到了不少熟人,有一個宿舍的兄弟,一起軍訓的朋友,一個班裡的同學,還有掛在牆上的年邁教授……
等等……
人群里好像混進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陸行目光朝著剛才看到的地方飄去。
幾個白髮蒼蒼至少已經八十歲的教授竟然混在一群學生中,手裡還扯著一條寫著他名字的床單?
他再看一眼,果然是已經掛在牆上的那幾位教授。
九州現在碩果僅存的國寶級藝術家。
看到陸行看過來,這幾個活寶教授奮力地搖起了手中的床單,被套。
陸行有些感動。
縱使前路多坎坷,也有赤誠無畏的魂魄。
這個世界的文化圈也不是已經徹底完犢子了,至少還有人在堅持。
爛到根子里的終究只是一部分人。
陸行能看到這幾個老教授,蔣碧琴等人自然也能看到,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他們是拿這些老教授一點辦法都沒有。
真要算起來,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這些教授的徒子徒孫,惹急了被人拿著拐杖打,他們也只能受著。
剛才他們還說這些退休老教授終於消停了,感情跑去和學生一起抗議了。
您說您都一把年紀了,就別摻和這些事了,一不小心把閃了腰,他們可擔不起這責任。
幸好,這場風波就要結束了。
幾個領導親自下場去請這些教授到人數相對少一點的地方休息,連桌椅都給配齊。
但就是沒有一個教授的搭理他們。
教學樓下。
兩千多名學生的正前方。
陸行握住話筒的一瞬間。
萬籟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陸行身上。
目光中帶著期許,帶著希冀,更多的卻是認同。
所有人都在期待陸行接下來的發言。
他們想看看這個能在課堂上高頌《死水》的同學,能寫出《一代人》的男生,到底會說些什麼。
陸行的目光緩緩從這些或認識,或不認識的同學身上掃過。
每個人眼中都有火焰,每個人都如利劍刺破雲霄。
他看到的是,這個和他同宗同源的國家,屬於民族的脊樑還沒有被外來文化徹底打碎。
比起他身後所謂的教授,院長,這些人才是民族與國家真正的希望。
他想到了一首詩。
一首另一個世界曾用來祭奠魯迅先生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