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6章 番外:(十二)
能讓曾母這樣心性的人都誇讚為人敞亮,足夠說明白氏有多大氣了,她的確不是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人。
不然她也不會一直包容曾氏那些小心思。
當然也有懶得搭理的意思在裡頭,她當真覺得那種一個事情能轉上十八個彎去理解的人真心活著累。
就是閑的。
若是一天餓她三頓,看看她還有沒有功夫想別的。
白氏頗有些看不上曾氏的小家子氣,不過想著窮人家的孩子大都有些這樣的毛病,倒也算不得什麼大問題,只要她不作妖,本本份份的過日子就可以了。
還能指望她給葉家增光添彩不成。
說起來,她倒是想給兒子娶個得體大方聰慧能幹的大家閨秀,可也要人家願意啊。
他們家也就是這兩年的條件才好些,剛剛有些閑錢而已,卻還是地地道道的莊戶人家,有什麼資格高攀大家千金呢。
更沒資格瞧不起曾家這樣的普通莊戶人家。
所以啊,就這麼著吧,人得知足。
多想想以前擔心兒子會打光棍而睡不著覺的那些光景,現在的日子已經是想也不敢想的了,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每每被曾氏膈應到后,白氏就自我安慰著,人老了就要少操心,想那麼多做什麼,有那些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麼把孫子培養成人。
嗯,兒子是個大老粗,沒資格娶大家千金,但孫子能啊,只要他好好讀書有了功名,說什麼她也要拼盡家財為他說一門好親事。
娶個真正的大家閨秀,象馨丫頭那樣識大體明事理的姑娘。
如此,葉家的後代才能徹底擺脫泥腿子身上的土氣。
好媳旺三代,這可是祖輩傳下來的經驗。
白氏心心念念著孫子快些長大,好早日給她娶個合心意的孫媳婦回來,然後她就可以把家裡的事情全部交出去了。
唉,小傢伙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她什麼時候才能享清福啊。
要不是曾氏實在太拿不出手,白氏早都要把這個家讓給她當了。
可惜她撐不起來。
罷了,她對這個兒媳婦也沒什麼要求,她能多給自己添幾個小孫孫就比什麼都強了。
嗯,綿延子嗣就是最大的功勞。
看在孩子們的份上,她這個做婆婆的也不會虧待了她就是。
白氏自覺做到她這份上,算是個寬容大度的好婆婆了,她可從沒把老一輩的那一套用在曾氏身上,想著法的拿捏她磋磨她。
非但如此,她還為了家庭和睦常常克制著自己的性子,不去跟曾氏較真,可以說在這個世道,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好婆母了。
她知道曾氏小心思多,倒沒奢望她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還是那句話,只要她安守本份就好。
可令白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曾氏哪裡是小心思多啊,她簡直就是野心勃勃想上天啊。
白氏氣壞了。
她和相公還活得好好的呢,曾氏就開始算計家產了,哼,可真是夠心急的。
不虧是童生家的閨女,想法就是比一般人多。
白氏又氣又惱,更是悔不當初,早知如此,她說什麼也不會讓這女子進家門。
閨女也就不會受這麼大委屈了。
本來葉圓圓要去西南受苦,已經夠白氏心疼的了,曾氏偏偏又在這節骨眼上鬧,直接就是觸了她的逆麟,她能原諒才怪。
所以曾母的算盤也只能落空了。
「親家母,我把這孩子帶來了,她要是哪裡做的不對,您呀只管說教就是,可千萬別客氣。」
一開始曾母還是很矜持的,畢竟是童生娘子嘛,雙方又是親家,她總不能太上趕著不是,能親自來一趟把閨女送回來,已經給足了葉家顏面,他們見好就收得了,還想怎麼樣啊。
目光在白氏身上轉了一圈,曾母無意識的用力捏了捏衣角,她極力壓下心底的酸意,揚起自以為最得體的笑臉,挺直了脊背與她客套著。
結果白氏根本不吃她那一套,直言曾氏已經被休棄,再也不是葉家人,往後不要再登門了。
曾母見她是認真的,頓時就急了,開始不斷的說好話,又要曾氏下跪道歉,但不管母女倆個怎麼求,白氏都不搭理,最後還讓大哈把人攆了出去。
彼時,賀家恆與葉圓圓還有葉滿倉已經出發走了,葉大河調了四個護院和四頭大狼狗一路護送他們,大哈就沒跟了去。
倒是正好用來攔擋沒完沒了糾纏不休的曾家人。
曾父曾母先後多次求上門來,葉世田夫婦都一律不見,哪怕他們請出曾氏族長和族老們出面,也沒有得逞。
曾家人上門多了,曾氏被休之事也就傳了出去,鬧得紛紛揚揚的,附近十里八村就沒有不知道的,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
而之所以會人盡皆知,其中有曾父故意為之的一部分原因,他想著用輿論逼迫葉家退步。
他閨女又沒犯七出之條,葉家憑什麼說休就休,真當有兩個臭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門也沒有。
他絕不允許。
主要是曾家不能失去這尊財神爺,所以他拚命的折騰。
然而令曾父沒有想到的是,不管外面的人說什麼,葉家也不鬆口,根本不給曾氏一點反悔的機會,哪怕後來葉滿倉回來后,對待此事的態度也是一樣,絲毫不顧及夫妻一場的情份。
至此曾父也終於明白,閨女再回葉家是不可能的了,但就是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啊!
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能改變最終的結果的曾父又氣又恨,卻又拿葉家沒辦法,滿腔怨憤便全部發泄到了曾氏身上。
從此曾氏就過上了暗無天日的凄慘生活,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來做活計,一忙就是一整天,不管是家裡的還是地里的活計,全是她一個人做,只勞累也就罷了,偏還吃不飽,一日只有三碗玉米糊,勉強吊著命而已。
沒過幾天的功夫,曾氏就瘦成了皮包骨。
餓極的時候,她吃過野果子,吃過樹葉,還啃過樹皮,但凡能吃的東西她都吃過。
多少次她艱難的咀嚼著那些難以下咽的食物時,她都會忍不住哽咽大哭。
累些苦些,肚子餓些,她還能勉強撐著,可村裡人的奚落,家裡人的埋怨,還有她爹時不時的打罵,她真的是受不住了。
有幾回她感覺自己實在是熬不下去了,想著一死了之,可又放心不下兒子,只能咬著牙生生挺過去。
曾氏恨呀。
葉家人太狠了,她不過罵了小姑子幾句,至於這麼對她嗎。
都是莊戶人家的閨女,她葉圓圓憑什麼就這麼嬌貴,罵幾句都不行,而她就是沒人要的野草,隨意被人欺負。
想想當初在葉家的日子,曾氏也是悔過的,卻依舊不服氣,總覺得自己沒錯。
她之所以落到今日這一步,全是因為葉世田夫婦偏心。
那對老貨怎麼不去死!
有他們在,相公便是心裡有她,也不可能讓她回去。
她真是巴不得他們立馬死去。
但想歸想,曾氏拿葉世田夫婦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拿葉滿倉就更沒辦法了,於是她便把主意打到小石頭身上。
抽點空她就背著曾家人偷著跑到葉家村去見兒子,希望哄住小傢伙,讓他在葉世田夫婦面前說說好話,讓她回去。
但每次都沒機會接近小石頭。
曾氏卻越發魔怔了,只要找到機會就往葉家村跑。
對此,曾父倒是沒有說什麼。
他自然是希望再與葉家做親家的。
怎麼說,閨女也是葉家長孫的親娘,就不信葉滿倉那小子真的狠心看她受苦。
他即然能為了石頭那孩子沒有再娶妻,就能再為了那孩子把他親娘接回去。
孩子還是在親娘身邊才是寶啊。
離曾氏被趕出家門已經很久了,久到小石頭都快忘了親娘是什麼樣子了,曾父還在不停的算計。
結果只能是沒有結果。
曾氏前前後後糾纏了三年多,自始至終都沒有見到兒子一面,她失望之餘徹底放棄了。
自感人生無望了的她一反常態,不再默默承受著曾家人的壓迫,她兩眼空空的躺在冰冷的土炕上,一動也不動的,任憑曾父如何辱罵也不起來幹活。
「你當你還是葉家的大少奶奶呢,什麼活也不幹就等著吃現成的!」
曾父見狀簡直氣急敗壞,讀書人的體面也顧不得了,一臉兇狠的罵道「休想在曾家吃白食,你要不幹活,就等著餓死吧!」
曾氏象是沒聽到,依舊不理他。
「沒用的東西,活著也是浪費糧食,還不如死了算了,老子今天就打死你,省得礙老子的眼!」
曾父惱怒之下操起手邊的雞毛撣子沒頭沒臉的就抽了下去,曾氏這才終於回魂,但她依舊躺著不動,即不求饒也不逃跑,除了用胳膊擋住臉外,便再也不反應了。
正鬧著,葉家突然來了人。
是葉大河家的管家丁老五。
他是來給曾氏送銀子。
「這是給你的生活費……」
丁老五將一個粗布做的荷包交給曾氏,「曾娘子收好,下個月的今天我再來。」
放下銀錢他就走了,沒有任何解釋。
曾父又驚又喜,一把從怔忡出神的曾氏手裡搶過荷包,將裡面的碎銀倒了出來。
幾個小銀角子,湊起來整整二兩。
不是很多,卻也不少,且聽丁老五的意思,往後每個月都有,那可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什麼事都不用做,每個月就有二兩銀子的進帳啊,不說養曾氏一個人,養他們全家都綽綽有餘了。
曾父狂喜,看來這個閨女還有點用處啊。
有了葉家突如其來的關懷,曾氏又有了生的慾望,倒是不想再尋死了,而曾父也重新烯起希望,又開始盼著葉家人將曾氏接回去,自然也不再虐待她。
曾氏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她不知是託了其弟曾黎的福氣,只當是葉滿倉憐惜她,背著葉世田夫婦偷偷接濟她,便滿心甜蜜的幻想著,等她熬死了兩個老貨,再回到相公身邊去。
哪怕多年以後,葉滿倉再次成親,曾氏也固執的認為他是因為孝道才不得不娶別人。
相公心裡肯定是有她的,不然怎麼會每個月都偷偷給她送銀子呢。
基於這種認知,曾氏滿心期盼,再也不覺得日子難過,每日都充滿了希望,一天天的盼著葉世田夫婦早些去世,她好與相公和兒子一家團聚。
後來長大后的小石頭,也就是葉氏宗長一脈的長孫葉浩東將她從曾家接了出去,安置在自己購買的別院里,雇了一幫丫鬟婆子伺候她。
曾氏也就越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是相公授意,兒子再孝順也不敢給偷偷花這麼多銀子孝敬她啊。
偏執的曾氏雖然自離開葉家村,便再也沒有見過葉滿倉,但她依舊固執的認定了對方是一直惦記著她的。
所以她過得很幸福,兒子不時來看她,相公又也心心念念的牽挂著她,她覺得這就夠了。
不過,安穩的日子沒過幾天,她又開始操心了。
「兒子,娘跟你說,你才是葉家的長子長孫,嗯,按著大戶人家的說法,就是嫡長子,下面的那幾個不過是庶子罷了,將來分了家就是旁枝了,是沒有資格跟你爭家產的。
哎呀,我得跟你爹說說,讓他千萬別再犯糊塗,胳膊肘往外拐,把銀錢給外人……
他這人啊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了,對誰也不防備,不知道人家算計他……
哼,你爺奶偏心,葉圓圓又是個不要臉的……」
自幼離開母親的葉浩東對曾氏並沒有太深的感情,不過是盡人子的本份,想著為她養老送終罷了。
但曾氏不知道啊,只當自己兒子跟她是一條心,不管什麼話都跟他說。
說別的倒也罷了,可她竟然辱罵葉浩東最敬重的祖父母和姑母,葉浩東就有些忍無可忍了。
倒也沒跟她理論。
因為講不通。
只是自那以後,便很少去看他,只讓人好生照顧著她的飲身起居,不短了她的吃喝而已。
曾氏年幼時吃了不少苦頭,被葉家休棄后又被曾父磋磨虐待多年,早就傷了身子,就算後來日子好過些也沒有養過來,最後因為親兒子的奉養,自覺終於熬出了頭,她精神一松,人就跨了,在四十歲那年就去了。
至死也沒等到一家團聚。
但有兒子在身邊,倒也走得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