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書生】
過得兩座石橋,轉了當時開封府最富盛名的潘樓街,又去商鋪林立的御街買了些綢緞飾物,轉眼晌午臨近。茜兒說要去還願,楊庸看時間尚早,也不肚飢,也跟著一同折返,去了大相國寺。
楊庸一路上都在想那個拖著一個班子的賣藝遼女,說不上熟悉,但面相卻隱約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一時間竟是有些氣短,皺眉撓首卻始終不得其解。
柳兒笑道:「公子,春心萌動啦?」
「去!」楊庸訕笑,只是自問:「你們說這世上真有自己第一次見卻彷彿早已相識的感覺么?」
茜兒低頭不語,柳兒顯是要逗一逗她的東主,便道:「有的,有如夢中之人,便是在夢中見了何止千百次,對首時卻也似公子這般模樣。」
楊庸「哈哈」一笑,說:「看來,柳兒是過來人!只是這夢中人柳兒可曾見到?不妨說與我聽,但他出得起價錢,我便拱手把你奉上。」
柳兒鬧了一張大紅臉:「公子你你你...」
「我我我我...」楊庸學著柳兒的語調。
茜兒則在一旁「吃吃」地低笑,柔聲提醒道:「公子,這就快到了!佛門清凈地,來往的人也多,公子還是不要與奴家們調笑了。」
柳兒還待說些什麼,茜兒拉了她一把,只能漲著一張紅臉咬牙切齒。楊庸收斂心神,抬頭正看到遠處紅牆碧瓦的大相國寺。這地方他一千年後是來過的,名勝古迹嘛,中國的名勝山川他倒有一多半去過。楊庸不信神佛,燒香拜佛的事他不反感,但絕不代表他也會去做。大牆之內無非也就是些古色的建築,莊嚴的佛堂,論景,也沒寺外山林的春景好。
楊庸瞅准了寺門不遠處的茶鋪,便道:「茜兒,你和柳兒去吧。我只在此處等著你們。」
「公子怎地不一齊進去,大相國寺的主持今日開壇授經,可不尋常。」茜兒不解地問道。
楊庸笑笑,道:「我本就是汴梁人,大相國寺來了何止十遭。你們去吧,我歇會。」說罷,便自顧自地在茶鋪里找了個靠角的座兒,叫了一壺白水,要了兩碟糕餅。又讓一眾家僕陪著,揮了揮手,讓二女入寺而去。
此時已是近了元宵,冬雪還未消盡,早春卻已露新芽。宣和三年的冬天是個暖冬,此刻梅花雖已逐漸凋落,桃花卻也趕著漸暖的氣息悄悄開起。長青的松柏矗立在寺院的周遭,一排排,一片片。青的,白的,粉的,紛紛擾擾。又間雜聲聲鳥語,傳來陣陣花香。
端的是好一派江山秀色。
貪婪地吸吮著早春的氣息,楊庸忍不住張開雙臂,突然間便想吟詩,無奈搜腸刮肚卻是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不料身後卻有一個聲音正自唱到:「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楊庸心裡的雅興便在一瞬間跌破了冰點,心說了聲「晦氣」,皺眉回頭望去,原來是個落魄的中年書生在發無聊的感慨。書生么,什麼時代都是一樣。
「好一個『國破山河在』。」楊庸反正無聊,便找書生搭訕。那書生見面前這年輕的貴公子相詢,便從茶座上起身而立,唱了個諾,道:「公子見笑,不才也只是有感而發。」
「聽先生口音,是燕山人?」楊庸問道。
那書生答道:「正是,家父是燕山人,早年為了逃避兵禍便將全家遷到了山東。」
楊庸做了個請的手勢,邀那書生一同回去坐了,又叫了一壺好茶。那書生自是感謝,楊庸注意到他的行李,那是一隻碩大的書囊,也瞭然了三分,便道:「先生可是來京師趕考的?」
「正是。」那中年書生面色有些潮紅,欲言又止:「眼看春闈將至,不料我卻連禮部的門也進不去!」
楊庸不解,「這是何道理?」
中年書生嘆了一口氣,答道:「因燕山被遼人侵佔已達百年有餘,我等南遷之人,雖是明面不說,但暗裡朝廷中人也盡視我等為遼人,即便是中了秀才,再想拾階而上已是犯了官家的忌諱。」
「原來如此!」楊庸點頭,這也不能怪老趙家小心謹慎,此時宋金聯手共討遼國,也不得不防那各路的細作。只是細細一想,哪有細作之嫌之人如此光明正大地來科舉的?當下心裡也有些不平。
那書生悶飲了幾杯茶水便要走,只道:「在下須得趁元宵未及趕回山東,還得多謝公子款待,明介感激不盡!」
楊庸起身相送,說道:「無他,一杯茶水而已!先生切不可因了一時而耿耿於懷,常話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此刻多事之秋,足下終是有用武之地的。」
「某省得!」那書生深深一躬,道一聲告辭便徑自下了山去。
楊庸望著書生的背影,是有些感慨,卻又不知道感慨何在,只呆坐在茶座上竟是久久不能回神。連柳兒站在他的面前,也絲毫沒有察覺到。
「公子...公子...」
楊庸被嚇了一跳,腦袋裡一片混沌,只覺得腦仁兒都在望外擴,他揉了揉太陽穴,道:「也不知最近怎麼了,總是有些恍惚。」
「那定是公子大病過後身體倦怠了。」柳兒沏了一杯熱水,服侍著楊庸喝下,又道:「那位先生倒是個有些風骨之人。」
「誰?」楊庸一邊揉著頭皮,一邊說:「哦,你是說剛才下山的那位先生?嗯!雖是滿腔抱負不得施展,走時卻也大步帶風,果斷堅決,輕易不肯回頭之人,輕易不是普通書生能比的。誒,你怎麼獨自出來了?茜兒呢?」
柳兒道:「茜兒怕公子一個人沒人照應,讓我先出來。左右柳兒也不用還願,更不喜寺里的老和尚念經,不如陪公子看看風景,也挺好。」
楊庸不置可否,只讓小二又置了一隻茶杯,靜靜地看著滿山稍露的春色,也不說話。柳兒端著茶杯不喝,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愁眉不展的東主,心也跟著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