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論戰】二
楊庸有面子,那就說明劉光世有面子。楊庸來赴宴,就是為了給劉光世掙面子。
以目前楊庸的身體來看,他既不能舞刀弄槍,也打不出多好看的拳腳。唯一能給劉光世掙面子的東西,只能用嘴說。這不僅是劉光世考驗楊庸的關鍵時刻,也是楊庸表現的關鍵時刻。
打定了主意,想通了細節,楊庸也不再那麼七上八下了。見過了劉光世,他把自己挺得像桿旗,跟著護院站在院外干起了迎賓先生。
唱名之類的,自然有人擔綱。他所做的,就是摸摸今天到底有什麼人來了。
「同總領湟州番兵將兼知臨宗寨主,王淵王幾道恭賀!」
「承節郎韓世忠韓良臣恭賀!」
「承信郎張俊張伯英恭賀!」
「領樞密院事著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劉復世劉抑山恭賀!」
......
楊庸抬頭,這是個大人物。不是殿前副都指揮使這個名頭大,而是他前面還有個領樞密院事。那是誰?童貫童太師!劉家和童貫的關係果然不同尋常。
當然沒那麼簡單,劉復世的到來,劉光世親自到門口迎接。兩人並不稱官職,只以兄弟相稱。楊庸看了一眼賀貼,顯然是恍然大悟了,這根本就是兩兄弟。
來的只有七人,韓世忠,張俊和其他幾位,確實是因立功而賦閑的,和之前的劉光世一樣,只等朝廷武將的缺額補差。王淵雖然在平定方臘的作戰中也是一方主帥,但他有官職,此次來京,本是述職。
論年齡,王淵為大。論官職,劉復世大,只是因為童貫的關係,眾人堂而皇之地讓他坐了上座。劉光世作為主人,陪坐在劉復世的左手邊,韓世忠在征討方臘時,是王淵的偏將,二人分了個上下,坐在了一起,張俊坐了王淵的對首,其餘三人自然就只能下座了。
賓主雙方一通客套,酒也過了三巡。
王淵話不多,能來賀喜,多半是因為他和劉延慶的關係不錯,張俊,韓世忠和王淵一樣,也都在西北和西夏人死戰過,除了王淵,其餘七人年齡相仿,菜過五味之後,便棄了官職,以兄弟相稱。
打了一陣哈哈,劉光世便起身而立,堆著笑臉道:「王知寨,眾位兄弟!自從平亂以來,兄弟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眾位兄弟。今蒙聖寵,不日便要回鄜洲赴任,此去千山萬水,日後再要相見,怕是難嘍!來,滿飲此杯!」
官場人說官場話,這話看上去似乎無懈可擊,可實際上劉光世滿面的笑容,此刻哪有一番即將離別的惆悵。楊庸站在他的背後,都能感受到那種逼人的炫耀。
韓世忠第一個乾杯,拎著酒杯倒了個滿,也站起身來:「劉兄說笑了,這有甚難。西蠻子被我們打趴下了,還有北蠻子嘛,耶律延禧倒了,還有完顏老賊嘛!聚首倒是不難,難就難在能不能同陣對敵了!」
「良臣!」王淵幾乎是拉扯著韓世忠坐了下來,「胡說些什麼?完顏氏和我大宋朝上年已訂海上之盟,共同征遼!你吃酒就吃酒,如何倒是辱罵上了!?」
「我呸!」韓世忠大罵:「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若是有些許辦法,豈能和完顏氏締約!我大宋積重難返,怕是日後飲馬黃河的不是遼人,而恰恰就是完顏老賊。遼國?金國?哼,一丘之貉罷了!」
劉光世的臉上有些不好看,他倒不是在乎遼國還是金國,韓世忠等人是庶人出身,骨子裡本就看不起他這種世家子弟。如今聖上獨獨垂青了他劉光世,韓世忠等定然有些忿然。楊庸知道,這些,劉光世都瞭然,只是韓世忠說話確實過了,「能不能同陣對敵」可以掰成兩個面來說,而韓世忠這分明是說劉光世在陣前是靠不住的。
但拍桌子的,卻是劉復世。
「忒多胡話!」「篷」地一聲,幾隻筷子震落在地,劉復世氣得有些誇張,面色都有些鐵青了,他兩手作揖,朝皇城遙擺:「與金人締約,是三省共擬,聖上首肯的軍政大事,豈是你一個小小的承節郎所能非議的?」
韓世忠面紅耳赤,想要發作,卻發作不得。對首的張俊看這劍拔弩張的態勢,趕緊起身打圓場:「指揮使莫怪,良臣也是憂國,大宋從開朝就和這些蠻子打,打到如今,已有二百多年。行伍之人嘛,就是這麼個事!咱們進步了朝堂,也就是泄泄憤,泄泄憤!」
劉復世還想再說,身側卻有一隻酒壺遞了過來,「指揮使息怒!」那隻酒壺半懸於空,微微傾倒,一束清亮的酒液便注滿了空杯。
「這是誰?面生地緊!」劉復世顯然不是問楊庸,轉頭看向了因為韓世忠而有些難看的劉光世。劉光世被問了個突,這才起身介紹道:「哦,這是兄弟的門客,姓楊名庸,表字道凡。」
楊庸本不想這麼出來,這麼出來太唐突了。幾個行伍丘八扯皮拉架,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後生小輩橫插進來。但楊庸知道,如此這般鬧將下去,挾了官威的劉復世鐵定饒不了韓世忠。雖然二人各領各的職,殿前司雖然也是禁軍,但一個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也管不到邊軍的頭上。有宋以來,文臣武將不會因言獲罪,若是鬧,表面上韓世忠還真不怕劉復世。只是在劉光世的府宅里鬧得雞飛狗跳,劉光世鐵定倍兒沒面子。
現在,楊庸要做一個和事老,以門客的身份!他本想高談闊論一番,他同意韓世忠的居安思危,事實上金國確實是大宋未來的頭號敵人,可他不能走韓世忠的老路,眼看張俊也勸不下,不如......
「我道是哪裡來的廝!」劉復世顯然很鄙夷楊庸的眼神,那裡面有種近似討好的笑意。這種眼神他看得太多了。可這廝卻是他胞弟的門客,也不好太撕破臉皮,於是劉復世問劉光世:「今日我聽人說,你從獨龍山上帶下了一個門客,不僅賞了宅院,還撥了使女並一千貫錢?莫不是正是眼前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