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腥風血雨(一)
女眷們低聲細語,說到高興處時便用衣袖遮住嘴輕輕笑起來,大臣間談笑著推杯換盞,很是盡興。不時有身著素色長裙的侍女們匆匆而過,或端來美酒佳肴,或恭敬地為賓客添酒,然後行禮退下。
楚妙爾與湖音已是許久沒有這般開懷暢談,不知不覺間兩人也喝了不少的酒。期間見婉娘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美酒佳肴發楞,為她添了幾次點心,後來光顧著和湖音說話,也沒有太多顧及到她。
酒過三巡,該趴下的都趴下了,該走的也走了,唯有阿爾登泰興緻盎然,低頭與阿爾雲那不知說著什麼。時而放聲大笑,時而仰頭飲酒,眉飛色舞,眉眼中掩不住愉悅。
他瞟了眼傅雲期,帶著阿爾雲那起身朗聲笑道:「四王爺,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
「父汗,雲朵送送你吧!」阿爾雲朵以為他說要走,驀地站起身來沖傅雲期說道,「本宮送父汗到宮門口就回,四王爺應該不會有異議吧?」
傅雲期看了眼傅顏鑠,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沉聲應道:「自然,雲妃娘娘與可汗已是許久不見,送送也是應該的。」
聽聞他這麼說,阿爾雲朵開心極了,反倒是一直未出聲的阿爾雲那緩緩搖了搖頭,似是有些惋惜地嘆道:「此次所見,大金昌盛,百姓富饒。只可惜皇上身體抱恙不能與咱們痛飲,甚是遺憾。四王爺要讓皇上多保重身體,等今後再有機會,或許咱們還能舉杯同飲。」
阿爾雲那這次是以東厥小可汗的身份前來,加之阿爾雲朵的事情,恐怕他的心中早已對大金十分不滿,當初那微薄的情誼也早就消之殆盡了。
「確實有些遺憾......」傅雲期下巴微微抬起,說道,「既然皇兄將此事全權交付給本王,那本王只能親自護送小可汗安全抵達驛站,才不算是有辱使命,也當是彌補一些小可汗心中的遺憾。」
見目的已經達到,阿爾雲那輕勾嘴角。
傅顏鑠見他們準備離開,也起身走到湖音身邊,柔聲說道:「我瞧著眼下時辰差不多,待會兒鶴汀醒來若是沒有見到你,又該哭個不停了。」
「好。」湖音輕輕點了點頭,楚妙爾隨她一起站起身來,走到大殿中央。傅雲期會意地看了她一眼后便帶著阿爾雲那二人先一步出了門。
傅雲期言出必行,將他們送到驛站門口才帶著楚妙爾和婉娘慢慢往回走。市集上熙熙攘攘,身著華服的幾人走在路上格外引人注意,路過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側首相望。
「婉娘,」楚妙爾指著一處店鋪,笑道「上回我跟湖音夫人來定製新衣時,也為你選了幾種布料,咱們去看看,看你還有沒有喜歡的成衣款式,這臨到過年了,你不喜歡珠寶首飾,多添幾件新衣的總是要的吧?不然出去顯得咱們四王爺府寒酸。」
「不用,我本就不出府,穿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婉娘搖頭說道,「王妃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整日舞刀弄劍,那些貴婦人的款式穿在我身上也是浪費,還是不必了。」
楚妙爾看著她今日淡抹脂粉,輕描黛眉,若是精心打扮起來定是好看的,不由得出口贊道:「女為悅己者容,女子也不一定要姿態柔美,像你這樣也有別樣的美。」
婉娘心思不在這上面,聽她這樣說,只是淺笑著應付著,眼睛卻悄悄張望著四周。
「白桃,你去問問上回定製的衣裳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了就讓人送到二王爺府去。」楚妙爾轉頭說道。
白桃頷首轉身,往制衣坊走去。
「王爺......」亭風看著楚妙爾與婉娘貼耳交談,不禁小聲感嘆,「終究還是咱們王妃太有魅力,屬下這麼多年可從來沒見過婉娘這麼柔聲細語地跟人說話的,王爺您說是不是啊?」
實話說,傅雲期看著眼前的兩人挽手同行,確實是有些詫異的。婉娘懂規矩、知方寸,在府中安分守己,獨來獨往,這麼些年幾乎是個透明的存在。
「小心!」傅雲期驚呼一聲,眼疾手快地將她一把拉了過來才沒被小販的竹簍撞到。
「你怎麼走路的啊,後腦勺沒長眼睛?」亭風皺著眉攔下他,大聲質問道。
小販聽見聲響后疑惑地回頭看了看,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見這幾人面色不善不免心裡發怵,連聲道著歉,見著空隙就趕緊低著頭一溜煙兒跑了。
這街上摩肩擦踵,不可避免的會出些意外,也怪不得別人。傅雲期沉下臉,對她低聲說道:「這裡人多,我們去面前等吧。」
楚妙爾見白桃還沒出來,心想或許臨到年關等著取新衣的人太多,一時半兒怕也取不出來,於是點頭隨他們往一處茶館走去。
傅雲期喜靜,自然是不會坐在人雜哄鬧的大堂,掃視一眼,徑直上了樓。跟在身後的亭風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扔給正埋頭苦幹的掌柜。掌柜見銀子從天而降,抬頭件幾人華服加身,出手又如此闊綽,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算盤,一臉堆笑地跟他們上了樓親自張羅著。
「這是小店送給幾位貴客的點心,還希望不要嫌棄。」掌柜站在一旁笑著說道,「若是貴客還有什麼需要儘管說,小的一定滿足各位貴客。」
傅雲期頭也不抬,冷冷說道:「我們來此等人而已。」
他向來如此不會給人留情面的,楚妙爾全當聽不見,靜靜望著窗外。
「呃......那.......」掌柜尷尬地笑起來,識趣地說道,「那小的就不打擾爺了,門外有人候著的,若有任何吩咐爺喚一聲即可。」
掌柜輕輕關上門,屋裡忽然就沒了聲音。而楚妙爾還望著窗外熱鬧的一片想著,這突然走了,白桃若是回頭髮現他們不見了會不會著急?
「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可是出了什麼事?」傅雲期的話打斷了她的沉思。
楚妙爾回過來頭,正好見著婉娘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她以為是婉娘不常出來走動,又不擅與人接觸,所以才會如此不自在,於是嘆道:「我沒想到你會這般不自在,早知道就不讓你隨我們進宮了,左右那個宴會也沒有什麼新奇的。」
「不是的......」婉娘正欲解釋,就傳來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
「小的是來給各位爺送茶水的——」聽聲音就諂媚至極。
亭風轉身走向門邊,上下打量了遍那人全身才側身讓他進屋。
「各位爺,這是本店新到的青茶,請享用。」大約是掌柜特地交代過,店小二將茶放下之後便彎著腰退下。
楚妙爾一心惦記著白桃,雙手捂著茶杯靠在窗口,目不轉瞬地盯著樓下,她坐的這個位置剛剛好能看到那個制衣坊。
「王妃在看什麼?」婉娘湊過去,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心下瞭然。
「亭風,」楚妙爾忽然轉頭說道,「你去樓下接一下白桃,她出來了,免得找不到。」
她從進屋開始就徑直坐到窗前,支著腦袋東張西望著,傅雲期自然知道她在找什麼。
「去吧。」他忍著笑說道。
遙望見亭風與白桃會和,楚妙爾這才放心地收回了身子,慢條斯理地低頭飲著茶。
沒多久門外便傳來了聲響,楚妙爾以為是他們回來了,臉上的笑意還未綻開,門忽然就被一腳踢開,有人隨之而入。那人身形閃動極快,快到楚妙爾甚至看不清他的臉。
只是那人似乎是直奔傅雲期而來,並不對楚妙爾出手。傅雲期本就背對著門口,加之絲毫沒有準備,所以根本來不及躲避,右臉頰不慎被暗器所傷,很快便沁出血珠,剎那間鮮血橫流。
婉娘「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疾呼:「阿哲,住手!——」
「是你!?」楚妙爾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已經無法思考為何婉娘會清楚地叫出這人的名字來。見他向傅雲期躍去,楚妙爾失聲尖叫道:「雲期小心——」
傅雲期此時落於下風,被阿哲腕中的劍光逼得連連後退。而阿哲似乎連反抗的時間都不準備留,直逼著傅雲期的喉嚨刺去。傅雲期見退無可退,乾脆向他撲了過去,趁他愣神的空隙,足尖輕點桌面后在空中翻滾一圈落到另一邊。
他抽出腰間的軟劍,指著阿哲厲聲喝道:「是阿爾雲那派你來殺本王?」
「要你性命的人比比皆是,何止一個阿爾雲那!」阿哲舉起手中的劍,直直向他刺去。
阿哲身形高大,既有大金的靈活,又有東厥的勇猛,劍法陰狠,這樣硬碰硬下去傅雲期定是討不到好處的。楚妙爾急得頓時感到一陣頭昏,身形一晃,幸得扶著桌沿才勉強站穩。
「王妃,你沒事吧?」婉娘有意阻止,看著他們二人糾纏在一起,似是下定決心似的抿緊了唇,抽出腰間的軟劍飛身躍到傅雲期身邊,苦口婆心勸道,「現在回頭還不遲,阿哲!」
阿哲此時也負了傷,捂著手臂面無表情地說道:「已經遲了阿姐,你我早就沒了回頭路,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阿姐?!傅雲期和楚妙爾同時抬頭,不約而同地望向一臉漠然的婉娘。阿爾雲那身邊的近衛竟然是婉娘的弟弟?那婉娘……難道是?
所以婉娘進入王爺府都是有目的的,那年刺殺傅雲期的人說不定也正是眼前這個阿哲。想到這一層的楚妙爾驚愕不已,直直跌坐在木凳上一時無法動彈。
而阿哲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時間,舉起劍再次朝傅雲期刺去,只是這一次明顯有些遲疑,因為婉娘一直設法擋在傅雲期的身前。僵持不下的時候,阿哲忽然眼睛微,臉色兇狠地一躍而起,誰也沒料到他竟然直接轉身飛向一旁的楚妙爾。
「妙妙!快跑——」傅雲期大聲喚道。
楚妙爾發誓,她現在不是不想跑,只是前面就是舉著劍來砍自己的人,後面又是五層樓高的窗戶,前面死路一條,後面死雖不了卻有可能落下個終生殘疾,她該如何選擇?
她瞪大了雙眼痴痴看著他們三人爭先恐後朝自己飛來,雙腳早已經不聽使喚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竟然是阿哲使的詐。
只見他的劍忽然轉了方向,直直指向身後的傅雲期。楚妙爾倒吸一口氣,下意識從凳子上彈起來。緊跟其後的婉娘見此直接扔了手中的的劍,全力將傅雲期推開,阿哲手中那把劍便絲毫不差地刺入了她的胸口。
傅雲期還沒站得穩就踉踉蹌蹌跑到窗口,親眼看著兩人從窗口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