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怒海之威
風吼浪涌,破浪如飛。
朝廷水軍在八艘巨型樓船的帶領下,由長江入海,直逼蠻夷所在海域。
這八艘樓船俱為大號福船,共有柁樓三重,底尖上闊,首尾高昂,能容兩百餘人。
自古以來,水上交戰,講究斗船里而不鬥人力。這巨型的大號福船勢雄力大,吃水頗深,再配合以勁帆、輪槳,全力航行之下,行駛如飛,沖犁敵船,如破腐竹。
八艘樓船呈「一」字排列,左右兩翼尚有八十餘艘中型「蒙沖」、「鬥艦」,一則護航主艦樓船,一則用於衝鋒破敵。
尾隨於樓船之後的,卻是百餘只小型的「游艦」、「海鰍」。
如此陣勢,使得朝廷水軍的確先聲奪人。
而此刻,楊戕正立身於一艘「海鰍」之上。
期盼了十多年了,他終於如願以償地走上了戰場,然而這一刻,他心中沒有一絲的興奮,更沒有半點的歡喜,有的只是無盡的悲涼。
大海之上,碧空萬里,白雲如絮,飛鳥雲集,一片祥和之景。
然而楊戕臉上,卻是愁雲密布,即使手握玄鐵長槍,心中也無半點制勝之信心。
一將功成萬骨枯,十年征戰幾人回。
楊戕悲哀地看了看身邊的弟兄們,雖然他們的臉上都掛著興奮、激動的神色,但是此戰之後,能活著回去的,又有幾人呢?
便是他自己,又一定能活著回去么?
楊戕毫無信心。他身邊的二十幾個人,俱是才參軍不過幾天的新兵,不僅沒有經過訓練,身上也沒有配備甲胄,更無可以抵擋勁箭的厚盾,唯一可以依賴的,只有他們手中銹跡斑斑的刀、槍,還有他們根本不怎麼會用的弓弩。
周圍的艦船之上,也是同樣的情況。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放著朝廷水軍的精英軍隊不用,反而用這些才參軍的新兵,水軍主帥的意圖委實讓楊戕感到費解。加之這些中小型戰船之上,並沒有修砌護牆,一旦進入敵人射程,船上士兵,勢必成為別人練箭的活把子。
然而,這些卻還不是遭至敗績的決定因素。更讓楊戕不能容忍的,卻是那八艘巨型主艦竟然出海之前沒有塗抹防火之葯。
自古戰船,船身大部分皆為木質,所以,為防蛀防腐,都需以桐油浸泡。但是如此一來,木質雖然耐用,卻又容易著火。
艦船之戰,不外乎犁、撞、火攻,尤以火攻為忌。三國赤壁之戰,諸葛亮借東風,以火攻之術,沉敵百萬,正應證了這「焚敵莫若火」的道理。
所以出戰之前,往往需用泥漿、蜂脂、藥品之物塗抹,用以防火。
然而此次出海大戰,楊戕卻發現八艘巨型樓船,全都未做防火準備。楊戕欲找軍中參謀稟報此事,卻反被參謀將軍以「以下犯上」之罪,責罰了三十鞭,至今身上的鞭痕猶在,還未完全消褪。
這就是朝廷號稱無敵於水上的雄師么?
楊戕不由得苦笑。一旦遇到強敵,這樣的水師,必敗無疑,甚至可能全軍覆沒。
「楊戕,你要不要來玩一手?」
旁邊一個兵士拉了拉楊戕。
「玩什麼?」
楊戕思緒收回,望了望這仍然穿著粗布衣服的兵士,怎麼看,他都覺得這人還是一個百姓,根本不像是一個士兵。
原來船板上的十幾人竟然圍著一圈玩起了色子。那些生了銹的刀、槍,被他們亂糟糟地扔在了旁邊。
「張貴,軍中絕不能賭博,何況還是戰場上,你們不怕被軍法處置么!」
楊戕怒道,沒想到這些人竟然如此藐視軍紀。
剛才拉楊戕的那人,頓時大感沒趣,怏怏道:「楊戕你就別裝正直了,你瞧瞧去,這些船上,誰不是在玩著呢!」
那張貴說罷,也不管楊戕做何感想,鑽進了人群中去,扔進了一個銅板,高叫一聲:「老子押大!」
「若敵人突襲,你們如何抵擋?」
楊戕高聲喝道,希望能喚起這些人的警惕之心。
「媽的,鬼影子都沒有一個,哪裡來什麼敵人!」
人堆里有人嘀咕了一句,然後叫嚷道:「開啊,快開啊!大,是大!」
「是小,哈哈!」
原來船一顛簸,那色子點數已經發生了變化。
楊戕長嘆一聲,將目光轉向周圍艦船。果然,其他船上面,也是賭的賭,鬧的鬧,還有脫掉上衣摔交的,而在其中主事的,卻正是那些有官銜之人。
最令人憤慨的卻是那幾艘主艦之上,竟然還有歌妓舞女在船上助興,船上將士飲酒作樂,肆無忌憚。
這究竟是出海討伐賊盜,還是巡遊玩樂?
除了怒吼的浪濤,沒有人回答楊戕。
風浪吼叫得更猛了。
原本的萬里晴空,忽然捲起團團黑雲,遮天蔽日,很快將就將烈日吞沒其中,只餘一道詭異的金邊鑲嵌在雲層邊上。
海上的天氣果然是詭變之極,原本追逐著艦隊而行的飛鳥似乎感覺到危險的來臨,紛紛哀鳴著四下散開,找尋遮風避雨之所。而那些水面上翻騰的海魚亦消失無蹤,潛入到深海中去了。
楊戕大呼不妙,如此預兆,明顯是有暴風雨突襲。
船上的其他士兵終於也發現了形勢不對,停止了賭博,紛紛觀望著天色的變化。
「咚!~咚!~」
主艦之上,忽然戰鼓隆隆,竟將軍下達是全速前進的命令。
楊戕不由得冷喝道:「風暴將至,應該立即返航才是!如此冒險前行,無疑是自尋死路!」
大海之威,人力豈能抗之。
「省省心吧,楊戕你不過是一個小兵而且,在這裡發號施令,誰會聽呢?」
旁邊一人懶洋洋地說道:「我本來是個種地的,以前只是聽到別人提起過大海,至於海上有多兇險,我卻是一概不知。哎,幸好沒有碰上什麼蠻夷,我連弓箭都還使不開。」
楊戕心中一黯,不由得暗自嘆道:「是啊,我楊戕不過是一個小兵,並非是封王封侯的大將軍。此戰看來,已經是必敗無疑,不要說建立軍功,能否保命都還是未知。」
處身戰場,楊戕首次感到了戰場上的諸多無可奈何。
「哐~鐺!」
船艇從浪尖上跌落下來,船身巨震,似乎這許久都不曾修復的船艇隨時都有散架的可能。
船上的兵士都不再說笑了,完全被大海的威勢所懾服了。
「媽的!給老子快點,怎麼也要抓幾個蠻人回去邀功!」
那主艦上的將軍已經喝得七葷八素,卻還在死命地催促著兵士前行,一心只想抓幾個替死鬼回去邀功,哪裡理會什麼風暴之威。只是他船上的那些歌妓們卻無半分他的勇氣,都如同驚鳥一般,躲進了船艙。
被那將軍一陣吆喝,八艘樓船風帆猛張,輪槳飛轉,船速猛增,直往大海深處而去。
左右兩翼的數十隻「蒙沖」、「鬥艦」見主艦全速前進,也連忙將風帆張滿,緊隨其後,但是這些中型船艦比之樓船,在動力上仍有所不及,只能堪堪跟在其後面。
只是如此一來,卻苦了這百餘只小型的「游艦」、「海鰍」,縱然全速航行,也始終無法跟上主艦的航行。於是,原本整齊的陣勢亂得一塌糊塗,在大海之上引出了一場小船追大船的鬧劇。
追趕了一陣子,楊戕等人就失去了樓船的蹤影,只余兩三隻速度較緩的「鬥艦」在前面遙遙地顛簸於浪滔之顛。
風更怒,雲更低,連雲層邊上的金邊也消失不見,整個海面都陷入昏暗的驚滔駭浪之中。
「他媽的,這都是打什麼仗呢!」
見主帥所在的戰艦都已跑得不知所蹤,楊戕不由得低罵一聲。正欲四下張望,找尋主艦的下落,忽然一陣奇異的「隆隆~」之聲從背後遠遠傳來。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楊戕連忙回頭看去,眼前之景,讓他驚駭不已。
背後遠方,海天交接之處,一道巨浪咆哮而至。
大浪滔天,足有兩丈有餘。
楊戕心中一怔,大呼不好,這大浪如此突然而至,必定是海上起了風暴,天威所至,實非人力可抗,當下毫不遲疑,高聲叫道:「不好!小心風暴,不要讓船被風浪打翻!」
海面上雖然風吼浪嘯,但是卻仍然無法掩蓋住楊戕以內力發出的叫喊之聲。水軍船隊之中的人,大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回頭望去,立即望見了那勢若萬馬奔騰的洶湧巨浪。
中原水軍船隊之中,立即引起了一陣騷亂。
主帥不知所蹤,又陡然遇到風暴,不要說抗敵了,連保命只怕也都是困難之極。水軍眾人,望見那呼嘯而來的浪牆,早已是心驚膽戰,鬥志全失,只知道努力地划著水,催著帆,希望能跑躲過浪滔的襲擊。
然而船速豈能快過風浪之速,死亡的陰影很快就籠罩著整個中原水軍的上空。
天空越來越黑,雲層越積越厚,有若化不開的濃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