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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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聲凄厲的尖叫先後刺破夜空，在死寂的紫蟠城接連迴旋了一剎。依偎在天夔懷中的南宮穎不由地一顫。她再一聽，花園裡靜的只有簌簌的落葉聲，似乎剛才的那兩聲叫喊，只是她的幻覺。
天夔笑道：「你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穎兒，不會怕鬼吧！不幹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他一指牆角邊的一叢花開成簇小巧玲瓏的秋海棠，笑道：「你看，那後面的梧桐樹后不是有個黑影嗎？莫不是鬼吧！」
南宮穎本來心中有鬼，精神緊張，被天夔這一嚇，不由得叫了一聲。
天夔哈哈大笑，道：「和你鬧著玩的！皇宮內院，禁衛森嚴，哪裡有妖魅呀！」他摘了一朵開得嬌艷粉紅色秋海棠，插到南宮穎的鬢髮上，笑道：「美花配美人！」
「這花不能亂送的！」忽然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從梧桐樹后響起。
南宮穎一看，大窘，來人竟然是天鶴。只見他慵懶地倚著梧桐樹，身上那一件銀白色的團蝠錦袍，襯得他面似美玉，一個人真如玉樹臨風一般。
天鶴的目光落在嬌媚地開著的秋海棠上，悵悵地道：「《采蘭雜誌》記載，『昔有婦人懷人不見，恆灑淚於北牆之下。后灑處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婦面，其葉正綠反紅，秋開，名曰斷腸花，即今秋海棠也。』又『相傳昔人有以思而噴血階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秋海棠，是薄命的花。」
天夔「哦」了一聲，轉向南宮穎，目光灼灼然，不溫不火地道：「既然花不好，穎兒不戴也罷。」
南宮穎一聽，心就急了。本來後宮爭寵，她已經心力交瘁，煩不勝煩，如今憑空又冒出蘭陵王來，幾乎讓她大亂陣腳。她定神，坦蕩地望著天夔，盈盈笑道：「只要是夔郎送的，穎兒都喜歡。再說，吉人自有上天的佑護，福祉豈是一朵小小的花能左右得了的！」她一邊說，一邊偷看天夔的臉色，只見他的唇角已帶了笑，這才放下心來。
天夔笑道：「鶴弟好興緻！怎麼深夜來延禧宮呀！」他的話看似漫不經心隨口問出，其實暗藏了機鋒。
南宮穎心底緊張，生怕洒脫從無拘束的天鶴說出什麼出格的話，對自己不利。只見天鶴欠欠身，微笑道：「臣弟夜半無寐，見月色入戶，欣然起身。偶然走到延禧宮，巧遇皇兄與彤嬪。」他又笑道：「皇兄與彤皇嫂果然如膠似漆，著實讓臣弟羨慕。」
天夔笑道：「你呀！大半夜的，到處亂跑，當心被太后抓到了，罵你一頓！」他頓了頓，又笑道：「可惜慧敏郡主失蹤，不然早與你成就了好姻緣。」他看看天，捉狹地笑道：「那朕這個時候，就看不見野鶴到處飛啰！」
天鶴溫和地笑道：「臣弟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覺得還是一個人好，獨在水中渚，冷看千花簇！」他停了停，又笑道：「雖然臣弟與慧敏郡主有八年未見了。但臣弟覺得，那日遇到的青瑣姑娘眉眼有些像她。」
天夔被天鶴一提醒，才想起青瑣若是臉上沒有幾道傷疤，何止是有些像楚薰君，那俏麗的容貌，那古銅色的肌膚，那火爆的脾氣，簡直是與她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可是，聽青瑣說話的腔調，卻和目空一切的楚薰君大不相同，更兼她做起下人的事來麻利非常，更不像是養尊處優的王府郡主！雖然歹人有可能將楚薰君賣入青樓，但是楚薰君並非不認識自己與蘭陵王。若說青瑣就是楚薰君，那她為什麼不當場相認呢！他想，世上也許有長得很像的人吧！就像楚人把孔子當成陽貨一般。他面上一笑，戲謔地道：「還嘴硬，說想一個人呢！你要是真想一個人，沒事看人家姑娘做什麼！」
天鶴笑道：「皇兄，臣弟——」說到這裡，他停住了，因為有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和貴人姜琬與歆才人羋珎帶著許多人匆匆地奔過來，到了天夔的跟前，也不行禮，一起放聲大哭起來！
天夔只得耐著性子，問道：「怎麼了？」
姜琬滿臉恐懼，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哭道：「師小容小產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太醫說，恐怕連大人也要——」她說不下去了，噗通一聲跪下來，伏地大哭。
羋珎也是驚惶失措，哭哭啼啼地道：「遜才人也小產了！她現在已經痛暈過去了！不曉得是死是活呢！求皇上快去看看吧！」
南宮穎忙道：「怎麼會！」她忙推天夔，道：「夔郎，快去看看吧！」
天夔早知道宮裡是生不下來孩子的，每一年都有數名妃嬪小產，他經歷多了，人也麻木了，口氣很涼薄，道：「孩子都沒有了嗎？」
姜琬哭著道：「沒有了！師小容好多血呀！太醫說，她可能活不到天亮了！皇上，求你去見師小容最後一面吧！」唇亡齒寒，雖然她不樂意看見師小容有孕，但是親眼目睹了師小容小產而死的血腥的情形，不由地心驚肉跳，懼怕不已。
羋珎亦是哭道：「還有遜才人！嬪妾看著，也是不好！」她和遜才人的關係尚好，自然哭得更是真心實意。
天夔嘆道：「讓太醫好生醫治吧！朕又不懂醫術，過去也是枉然。孩子沒了，是她們沒有福氣！你們回去吧！朕想歇了。什麼事，等天亮了以後再說吧！」
姜琬與羋珎沒有想到，天夔說得竟是那樣的輕便，彷彿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的骨肉的生死。姜琬瞧出南宮穎在暗自得意，大聲道：「皇上，您不追查嗎？明擺著，是有人害師小容呀！皇上，您不能讓皇嗣白死呀！」她忿恨地盯著南宮穎看，道：「皇上，本來今天師小容晚上還好好的，後來喝了妍珞姑姑端來的一碗安胎藥后，腹痛不止，皇嗣就掉了！」
羋珎見姜琬已經先說了，也不管後果，大聲道：「遜才人也是的！延禧宮跟彤嬪娘娘的小林子也是端了一碗湯來，說是補藥，喝下去后，遜才人就——」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南宮穎身上。只有天鶴例外，他的目光如月光般流轉在眾人之間，含著淡薄如雲霧的笑，似是悲憫，又似是嘲諷。他靜默地立於梧桐樹下，衣袂翩然，在淡如水的月光里，漾出淡淡的白光。他的身前就是那叢秋海棠，葉，青翠欲滴，花，艷麗似霞。而他的身後是靜然落葉的梧桐樹，黃葉一葉復一葉地魂歸大地，如同這深宮裡如花般落去的含恨而終的紅顏。
宮中，花開花落，每一朵開的時候都是各有各的美麗之處，但是落去的時候，無一例外是慘不忍睹。如今，秋日寒氣漸濃，又有花沒有敵過嚴相逼的風刀霜劍，落了。
他輕輕地嘆一聲，朝天夔欠欠身，道：「皇兄處理家事，請容臣弟迴避。」得到天夔的許可后，才靜靜地離開。
鄧棻與蕭惜惜、余夢瑾三人匆匆到來，朝天夔施了一禮。鄧棻回稟道：「臣妾已經請庄昭容坐鎮儲秀宮守著師小容，裴嫻娥守在永和宮，陪著遜才人。」她睫毛低垂，眼睛沁出一滴淚珠，道，「遜才人性命無憂，但是師小容已經過世了！」
天夔只是「哦」了一聲，片刻無語。
蕭惜惜不安地看了一眼已經跪下來的南宮穎，為難地道：「皇上，有儲秀宮的宮女采芬指證延禧宮的宮女妍珞在師小容的湯藥里放白色的粉末，永和宮的宮女芸香也指證延禧宮的太監小林子在遜才人的湯藥里放了白色粉末。他們曾經悄悄地留下了一點，經太醫曾世蓀、李揚、錢家振驗證查明是——打胎葯！目前，小林子已經畏罪服毒自殺了！而妍珞已經被關押起來，等候皇上的發落！」
余夢瑾倒是目不斜視，平靜地回稟道：「啟稟皇上，昭容娘娘與淑媛娘娘商議了，念萱容夫人也在孕中，暫時不便去驚擾。夜很深，太後娘娘那邊，也不便去冒冒失失去叨擾。一切事情，靜等皇上的旨意。」
南宮穎面上是坦坦蕩蕩，她抬起頭，只專註於天夔的神色，道：「皇上，臣妾沒有做過！」
羋珎滿臉淚水，氣憤填膺，指著南宮穎的鼻子，道：「不是你，又會是誰！現在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可辨的！」
姜琬見鐵證如山，料想南宮穎無可抵賴，便也跟著聲討，道：「彤嬪娘娘，您和師小容相厚，她那麼信任您，您怎麼狠心下得了手！」她淚落如雨，哽咽著道：「娘娘，您知道嗎？就在師小容腹痛的前一刻，她還拉著嬪妾的手，笑眯眯地說，『南宮姐姐對我可好了，今天又送來好吃的！我們明天去她那裡玩好不好？』她還想著，明天來見您呢！」
聞者俱是一陣心酸，想起憨直的師小容已經魂歸地府，想著羞怯的鐘潔現在昏迷不省人事，想著她們腹中無辜的胎兒，不由地深恨罪魁禍首。
羋珎咬牙道：「皇上，您失去的可是尊貴的皇嗣呀！皇上，您還等什麼！請您趕快懲辦元兇，為她們報仇吧！」她狠狠地瞪著南宮穎，眼裡冒出火來。她本來就看不慣南宮穎獨佔恩寵的樣子，如今對她的恨意又加了一重，恨不得能將南宮穎生吞活剝！
天夔低頭看著南宮穎，道：「你怎麼說？」
南宮穎傲然地抬著頭，看著天夔，道：「臣妾的確沒有！臣妾願意親自當眾審問妍珞！」
鄧棻望著天夔，道：「皇上，不如就請彤嬪妹妹來審問妍珞吧！此事關係重大，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能讓任何人蒙受不白之冤！」
蕭惜惜本是牆頭草，風吹兩邊倒，見南宮穎不妙，怕是無法翻身，思忖了一會兒，決定落井下石，日後好見吳鳶飛，就道：「皇上，妍珞是彤嬪娘娘的貼身宮女，若是請彤嬪娘娘來審，怕是有徇私的嫌疑。不如將妍珞交給昭容娘娘與淑媛娘娘來刑訊吧！畢竟，太後娘娘已下了懿旨，讓二位娘娘來打理六宮庶務！」
天夔面色已然是鐵青，道：「好個打理後宮庶務！這才幾日！就有兩位嬪妃落胎！師小容還殞命！鄧氏，你就是這樣替朕暫理六宮庶務的嗎？」天夔已經不稱鄧棻為淑媛，而稱她為鄧氏，言語中已有嚴厲責備的意味。
鄧棻立即脫下發簪，耳環，跪在地上，恭敬地道：「臣妾辦事不力，請皇上責罰！」她瞥了一眼南宮穎，又道：「不過，臣妾相信彤嬪的為人！還請皇上細察！」
天夔道：「你們都先起來！帶妍珞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南宮穎，道：「彤嬪，你在御前審問妍珞吧！」
蕭惜惜見天夔已經盛怒，不敢火上澆油，不再多言。
妍珞披頭散髮，被五花大綁地拖上來，她一見到南宮穎，就道：「娘娘救奴婢！奴婢真是冤枉！」
南宮穎看了一眼天夔，便向妍珞道：「妍珞，你雖是本宮宮中之人，但茲事體大，本宮當秉公處置，絕不會因私廢公！」她頓一頓，道：「現在有人指證你在師小容的湯藥中暗下打胎葯！你有什麼話說？」
妍珞磕了一個頭道：「娘娘，奴婢再不濟，也知道皇嗣是關乎國本的大事，就是借奴婢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呀！當時奴婢與小林子在宮中閑走，看見太醫院的太醫給師小容、遜才人送葯，想著娘娘日日叫奴婢要與人為善的訓誡，便好心好意幫著去送！奴婢真沒下什麼葯呀！再說奴婢哪裡去找這等葯呀！」
羋珎憤然道：「詭辯！」
南宮穎點點頭，道：「俱你說來，你是被冤枉的了。你敢和指證你的宮女采芬對質嗎？」
妍珞大聲道：「敢！」
采芬早站在一邊了，聞言立即出來，道：「那個時候，奴婢想著半夜天涼，要給小主添件衣裳，抱了件外衣準備往儲秀宮瑞福湯去，卻見妍珞姑姑看看四周，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紅紙包，倒了些白色粉末進去。奴婢當時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沒有多想，就等她過去了，在地下撿起了她丟掉的那張紅紙。」她看上去是個清清爽爽的丫頭，伶牙俐齒地說了一通。
眾人的憤怒之餘，陡生了幾分疑慮。采芬的話是沒有破綻，但正是因為沒有絲毫的破綻，才讓人覺得蹊蹊蹺蹺，古古怪怪。若此事真是南宮穎做的，哪裡那麼容易就讓人察覺了呢？凡事做壞事的人，都是千方百計掩飾，很難露出馬腳的呀！
南宮穎微微嘆氣，道：「妍珞，你招不招認？若是不招，本宮就要用刑了！」
妍珞目光堅如磐石，大有視死忽如歸的氣勢，道：「娘娘，奴婢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絕不招！」
南宮穎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復又睜開眼，泠然道：「杖刑！打！重重地打！」
兩個內侍立即將妍珞按到地上，另有兩個有力氣的內侍，舉著極粗的板子一下又一下，又急又狠地打下去。不一會兒，妍珞的下半截子已是一片殷紅，讓人不忍看。先時，她還是大聲喊冤，到後來氣息微弱，兩眼一翻，暈死過去。饒是這樣，內侍還不停手，澆了一盆冷水到打得奄奄一息的妍珞的身上，將她弄醒，然後繼續行刑。
「板下留人！」一個嘶啞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南宮穎忙道：「杖刑暫緩！」她眼光一瞥，不覺一愣，來人是久病的梅玉壺，只見她扶著彩琴的手，一瘸一拐十分吃力地走過來。
梅玉壺勉強向天夔施禮，再站起來，道：「妍珞是冤枉的！嬪妾恰好散步到儲秀宮外，實在走不動了，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瞧見采芬和一個內監說話。他們說了很久！」
采芬忙道：「小主，也許是您身子不舒服，感覺很久，但其實沒有多少時間。」
彩琴忙道：「關鍵不是時間，而是說話的內容，奴婢聽見你和一個小太監說什麼事情妥了，不會出岔子的話。你還打開了他給你的一個紅紙包，放到鼻子邊嗅一嗅。而且那個小太監，奴婢認得，是毓秀宮的小路子！」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懷疑此事十有###是吳鳶飛作怪，她一石三鳥，既除掉了師小容與鍾潔的孩子，把罪過推到南宮穎身上，同時可以除掉南宮穎。
采芬急得快要哭了，道：「你胡說！小路子給奴婢的是珍珠粉！」她跪下來，道，「事到如今，奴婢只得實說了。小路子的哥哥是師小主的父親師將軍帳下的小卒！他托奴婢在小主面前講情，多多抬舉他哥哥！」
鄧棻望著天夔，道：「讓小路子過來，一問，便知道了！」
梅玉壺幽幽地道：「師小容的主治太醫可是錢家振，錢太醫？」
姜琬答道：「是，怎麼了？」
梅玉壺提起裙擺露出自己瘸了的腳，嘆道：「錢太醫的醫術不是很高明呀！嬪妾的腳就不說了，菡美人也是他治的，到現在還病得起不來床呢！」
余夢瑾一愣，繼而反應過來，驚道：「錢太醫並非庸醫！否則也進不了太醫院呀！難道是他故意不治好嗎？」她想了想，又道：「總不會他是受了人的指使吧！」她說出了眾人心中的猜測。
天夔思索一刻，不容置疑地道：「不必查了！太醫錢家振、李揚身為主治醫生，救治不力，斬！采芬服侍不力，亂杖擊斃！事情就到此為止！以後若有再提者，殺無赦！」
眾人沒想到天夔竟然在關頭偃旗息鼓，不再追問，但又不敢違逆他的旨意，互相交換著不解的眼神。
天夔頓了頓，又道：「鬧了一夜，朕累了！」說著目不斜視地徑直走了出去。
南宮穎目送著天夔遠去，心中暗暗恨，精心布局，本想扳倒吳鳶飛，眼看就要成功了，誰想在最後關頭，天夔竟然放棄追查！她想，一定是天夔對吳鳶飛余情未了，到了緊要的時候，念起舊情，不願處置！
與天夔和吳鳶飛九年恩愛相比，自己這一個多月的寵愛不過是九牛一毛。也許，天夔對自己說得那番話，也對吳鳶飛說過！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失敗，處心積慮的結果竟是看到天夔對吳鳶飛舊情難捨！
她對吳鳶飛愈加地恨了。
眾人見天夔走了，也覺得久留無趣，紛紛告辭，只有梅玉壺留在最後。
南宮穎陪了笑，拉著梅玉壺的手，柔聲道：「多謝妹妹，替本宮分辨。不然，本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梅玉壺神色很淡，道：「彤嬪娘娘言重了。嬪妾不過是說了事實而已。」她笑道，「嬪妾不過是無意經過了一些地方，無意聽到了一些話，然後無意說出來而已。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南宮穎忙道：「那怎麼行！本宮明日一定登門道謝！」
梅玉壺微微一笑道：「娘娘的好意，嬪妾心領了。只是長春宮只住著兩個病人，還是需要隔世靜養。尤其是菡才人，經不得一點響動！」
南宮穎見梅玉壺對自己的籠絡，不是十分在意，覺得有些奇怪。觀今日的情形，梅玉壺明顯是偏向自己，但現在，她卻無意攀附了。細想梅玉壺的話，句句是挑不出刺兒的，可見她是個心思縝密之人。
梅玉壺又道：「天快亮了！娘娘是一夜未曾好睡得！還是休息吧！嬪妾也該回去了！」
南宮穎一聽這句平平常常告辭的話，沒發覺有問題，但是仔細一想，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但是又想不出來，只得答一句：「好！靜貴人慢走！」
於是，梅玉壺扶著彩琴，慢慢地，一拐一拐地走出去。
天蒙蒙亮了，南宮穎在秋海棠邊怔忪了良久，她看見葉碧花艷，不覺想起天鶴的話來，秋海棠是薄命的花。她想，美人如花，花似美人，都是須臾的美麗，開與落，都是一瞬間的事。她一挪步，踩到了一朵海棠花，正是天夔給她戴上的那朵。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掉在地上。她看見花已經被她踩得支離破碎，頓覺不詳。
她想，有一天，她會如落花般零落成泥碾作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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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聲凄厲的尖叫先後刺破夜空，在死寂的紫蟠城接連迴旋了一剎。依偎在天夔懷中的南宮穎不由地一顫。她再一聽，花園裡靜的只有簌簌的落葉聲，似乎剛才的那兩聲叫喊，只是她的幻覺。
天夔笑道：「你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穎兒，不會怕鬼吧！不幹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他一指牆角邊的一叢花開成簇小巧玲瓏的秋海棠，笑道：「你看，那後面的梧桐樹后不是有個黑影嗎？莫不是鬼吧！」
南宮穎本來心中有鬼，精神緊張，被天夔這一嚇，不由得叫了一聲。
天夔哈哈大笑，道：「和你鬧著玩的！皇宮內院，禁衛森嚴，哪裡有妖魅呀！」他摘了一朵開得嬌艷粉紅色秋海棠，插到南宮穎的鬢髮上，笑道：「美花配美人！」
「這花不能亂送的！」忽然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從梧桐樹后響起。
南宮穎一看，大窘，來人竟然是天鶴。只見他慵懶地倚著梧桐樹，身上那一件銀白色的團蝠錦袍，襯得他面似美玉，一個人真如玉樹臨風一般。
天鶴的目光落在嬌媚地開著的秋海棠上，悵悵地道：「《采蘭雜誌》記載，『昔有婦人懷人不見，恆灑淚於北牆之下。后灑處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婦面，其葉正綠反紅，秋開，名曰斷腸花，即今秋海棠也。』又『相傳昔人有以思而噴血階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秋海棠，是薄命的花。」
天夔「哦」了一聲，轉向南宮穎，目光灼灼然，不溫不火地道：「既然花不好，穎兒不戴也罷。」
南宮穎一聽，心就急了。本來後宮爭寵，她已經心力交瘁，煩不勝煩，如今憑空又冒出蘭陵王來，幾乎讓她大亂陣腳。她定神，坦蕩地望著天夔，盈盈笑道：「只要是夔郎送的，穎兒都喜歡。再說，吉人自有上天的佑護，福祉豈是一朵小小的花能左右得了的！」她一邊說，一邊偷看天夔的臉色，只見他的唇角已帶了笑，這才放下心來。
天夔笑道：「鶴弟好興緻！怎麼深夜來延禧宮呀！」他的話看似漫不經心隨口問出，其實暗藏了機鋒。
南宮穎心底緊張，生怕洒脫從無拘束的天鶴說出什麼出格的話，對自己不利。只見天鶴欠欠身，微笑道：「臣弟夜半無寐，見月色入戶，欣然起身。偶然走到延禧宮，巧遇皇兄與彤嬪。」他又笑道：「皇兄與彤皇嫂果然如膠似漆，著實讓臣弟羨慕。」
天夔笑道：「你呀！大半夜的，到處亂跑，當心被太后抓到了，罵你一頓！」他頓了頓，又笑道：「可惜慧敏郡主失蹤，不然早與你成就了好姻緣。」他看看天，捉狹地笑道：「那朕這個時候，就看不見野鶴到處飛啰！」
天鶴溫和地笑道：「臣弟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覺得還是一個人好，獨在水中渚，冷看千花簇！」他停了停，又笑道：「雖然臣弟與慧敏郡主有八年未見了。但臣弟覺得，那日遇到的青瑣姑娘眉眼有些像她。」
天夔被天鶴一提醒，才想起青瑣若是臉上沒有幾道傷疤，何止是有些像楚薰君，那俏麗的容貌，那古銅色的肌膚，那火爆的脾氣，簡直是與她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可是，聽青瑣說話的腔調，卻和目空一切的楚薰君大不相同，更兼她做起下人的事來麻利非常，更不像是養尊處優的王府郡主！雖然歹人有可能將楚薰君賣入青樓，但是楚薰君並非不認識自己與蘭陵王。若說青瑣就是楚薰君，那她為什麼不當場相認呢！他想，世上也許有長得很像的人吧！就像楚人把孔子當成陽貨一般。他面上一笑，戲謔地道：「還嘴硬，說想一個人呢！你要是真想一個人，沒事看人家姑娘做什麼！」
天鶴笑道：「皇兄，臣弟——」說到這裡，他停住了，因為有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和貴人姜琬與歆才人羋珎帶著許多人匆匆地奔過來，到了天夔的跟前，也不行禮，一起放聲大哭起來！
天夔只得耐著性子，問道：「怎麼了？」
姜琬滿臉恐懼，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哭道：「師小容小產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太醫說，恐怕連大人也要——」她說不下去了，噗通一聲跪下來，伏地大哭。
羋珎也是驚惶失措，哭哭啼啼地道：「遜才人也小產了！她現在已經痛暈過去了！不曉得是死是活呢！求皇上快去看看吧！」
南宮穎忙道：「怎麼會！」她忙推天夔，道：「夔郎，快去看看吧！」
天夔早知道宮裡是生不下來孩子的，每一年都有數名妃嬪小產，他經歷多了，人也麻木了，口氣很涼薄，道：「孩子都沒有了嗎？」
姜琬哭著道：「沒有了！師小容好多血呀！太醫說，她可能活不到天亮了！皇上，求你去見師小容最後一面吧！」唇亡齒寒，雖然她不樂意看見師小容有孕，但是親眼目睹了師小容小產而死的血腥的情形，不由地心驚肉跳，懼怕不已。
羋珎亦是哭道：「還有遜才人！嬪妾看著，也是不好！」她和遜才人的關係尚好，自然哭得更是真心實意。
天夔嘆道：「讓太醫好生醫治吧！朕又不懂醫術，過去也是枉然。孩子沒了，是她們沒有福氣！你們回去吧！朕想歇了。什麼事，等天亮了以後再說吧！」
姜琬與羋珎沒有想到，天夔說得竟是那樣的輕便，彷彿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的骨肉的生死。姜琬瞧出南宮穎在暗自得意，大聲道：「皇上，您不追查嗎？明擺著，是有人害師小容呀！皇上，您不能讓皇嗣白死呀！」她忿恨地盯著南宮穎看，道：「皇上，本來今天師小容晚上還好好的，後來喝了妍珞姑姑端來的一碗安胎藥后，腹痛不止，皇嗣就掉了！」
羋珎見姜琬已經先說了，也不管後果，大聲道：「遜才人也是的！延禧宮跟彤嬪娘娘的小林子也是端了一碗湯來，說是補藥，喝下去后，遜才人就——」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南宮穎身上。只有天鶴例外，他的目光如月光般流轉在眾人之間，含著淡薄如雲霧的笑，似是悲憫，又似是嘲諷。他靜默地立於梧桐樹下，衣袂翩然，在淡如水的月光里，漾出淡淡的白光。他的身前就是那叢秋海棠，葉，青翠欲滴，花，艷麗似霞。而他的身後是靜然落葉的梧桐樹，黃葉一葉復一葉地魂歸大地，如同這深宮裡如花般落去的含恨而終的紅顏。
宮中，花開花落，每一朵開的時候都是各有各的美麗之處，但是落去的時候，無一例外是慘不忍睹。如今，秋日寒氣漸濃，又有花沒有敵過嚴相逼的風刀霜劍，落了。
他輕輕地嘆一聲，朝天夔欠欠身，道：「皇兄處理家事，請容臣弟迴避。」得到天夔的許可后，才靜靜地離開。
鄧棻與蕭惜惜、余夢瑾三人匆匆到來，朝天夔施了一禮。鄧棻回稟道：「臣妾已經請庄昭容坐鎮儲秀宮守著師小容，裴嫻娥守在永和宮，陪著遜才人。」她睫毛低垂，眼睛沁出一滴淚珠，道，「遜才人性命無憂，但是師小容已經過世了！」
天夔只是「哦」了一聲，片刻無語。
蕭惜惜不安地看了一眼已經跪下來的南宮穎，為難地道：「皇上，有儲秀宮的宮女采芬指證延禧宮的宮女妍珞在師小容的湯藥里放白色的粉末，永和宮的宮女芸香也指證延禧宮的太監小林子在遜才人的湯藥里放了白色粉末。他們曾經悄悄地留下了一點，經太醫曾世蓀、李揚、錢家振驗證查明是——打胎葯！目前，小林子已經畏罪服毒自殺了！而妍珞已經被關押起來，等候皇上的發落！」
余夢瑾倒是目不斜視，平靜地回稟道：「啟稟皇上，昭容娘娘與淑媛娘娘商議了，念萱容夫人也在孕中，暫時不便去驚擾。夜很深，太後娘娘那邊，也不便去冒冒失失去叨擾。一切事情，靜等皇上的旨意。」
南宮穎面上是坦坦蕩蕩，她抬起頭，只專註於天夔的神色，道：「皇上，臣妾沒有做過！」
羋珎滿臉淚水，氣憤填膺，指著南宮穎的鼻子，道：「不是你，又會是誰！現在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可辨的！」
姜琬見鐵證如山，料想南宮穎無可抵賴，便也跟著聲討，道：「彤嬪娘娘，您和師小容相厚，她那麼信任您，您怎麼狠心下得了手！」她淚落如雨，哽咽著道：「娘娘，您知道嗎？就在師小容腹痛的前一刻，她還拉著嬪妾的手，笑眯眯地說，『南宮姐姐對我可好了，今天又送來好吃的！我們明天去她那裡玩好不好？』她還想著，明天來見您呢！」
聞者俱是一陣心酸，想起憨直的師小容已經魂歸地府，想著羞怯的鐘潔現在昏迷不省人事，想著她們腹中無辜的胎兒，不由地深恨罪魁禍首。
羋珎咬牙道：「皇上，您失去的可是尊貴的皇嗣呀！皇上，您還等什麼！請您趕快懲辦元兇，為她們報仇吧！」她狠狠地瞪著南宮穎，眼裡冒出火來。她本來就看不慣南宮穎獨佔恩寵的樣子，如今對她的恨意又加了一重，恨不得能將南宮穎生吞活剝！
天夔低頭看著南宮穎，道：「你怎麼說？」
南宮穎傲然地抬著頭，看著天夔，道：「臣妾的確沒有！臣妾願意親自當眾審問妍珞！」
鄧棻望著天夔，道：「皇上，不如就請彤嬪妹妹來審問妍珞吧！此事關係重大，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能讓任何人蒙受不白之冤！」
蕭惜惜本是牆頭草，風吹兩邊倒，見南宮穎不妙，怕是無法翻身，思忖了一會兒，決定落井下石，日後好見吳鳶飛，就道：「皇上，妍珞是彤嬪娘娘的貼身宮女，若是請彤嬪娘娘來審，怕是有徇私的嫌疑。不如將妍珞交給昭容娘娘與淑媛娘娘來刑訊吧！畢竟，太後娘娘已下了懿旨，讓二位娘娘來打理六宮庶務！」
天夔面色已然是鐵青，道：「好個打理後宮庶務！這才幾日！就有兩位嬪妃落胎！師小容還殞命！鄧氏，你就是這樣替朕暫理六宮庶務的嗎？」天夔已經不稱鄧棻為淑媛，而稱她為鄧氏，言語中已有嚴厲責備的意味。
鄧棻立即脫下發簪，耳環，跪在地上，恭敬地道：「臣妾辦事不力，請皇上責罰！」她瞥了一眼南宮穎，又道：「不過，臣妾相信彤嬪的為人！還請皇上細察！」
天夔道：「你們都先起來！帶妍珞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南宮穎，道：「彤嬪，你在御前審問妍珞吧！」
蕭惜惜見天夔已經盛怒，不敢火上澆油，不再多言。
妍珞披頭散髮，被五花大綁地拖上來，她一見到南宮穎，就道：「娘娘救奴婢！奴婢真是冤枉！」
南宮穎看了一眼天夔，便向妍珞道：「妍珞，你雖是本宮宮中之人，但茲事體大，本宮當秉公處置，絕不會因私廢公！」她頓一頓，道：「現在有人指證你在師小容的湯藥中暗下打胎葯！你有什麼話說？」
妍珞磕了一個頭道：「娘娘，奴婢再不濟，也知道皇嗣是關乎國本的大事，就是借奴婢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呀！當時奴婢與小林子在宮中閑走，看見太醫院的太醫給師小容、遜才人送葯，想著娘娘日日叫奴婢要與人為善的訓誡，便好心好意幫著去送！奴婢真沒下什麼葯呀！再說奴婢哪裡去找這等葯呀！」
羋珎憤然道：「詭辯！」
南宮穎點點頭，道：「俱你說來，你是被冤枉的了。你敢和指證你的宮女采芬對質嗎？」
妍珞大聲道：「敢！」
采芬早站在一邊了，聞言立即出來，道：「那個時候，奴婢想著半夜天涼，要給小主添件衣裳，抱了件外衣準備往儲秀宮瑞福湯去，卻見妍珞姑姑看看四周，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紅紙包，倒了些白色粉末進去。奴婢當時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沒有多想，就等她過去了，在地下撿起了她丟掉的那張紅紙。」她看上去是個清清爽爽的丫頭，伶牙俐齒地說了一通。
眾人的憤怒之餘，陡生了幾分疑慮。采芬的話是沒有破綻，但正是因為沒有絲毫的破綻，才讓人覺得蹊蹊蹺蹺，古古怪怪。若此事真是南宮穎做的，哪裡那麼容易就讓人察覺了呢？凡事做壞事的人，都是千方百計掩飾，很難露出馬腳的呀！
南宮穎微微嘆氣，道：「妍珞，你招不招認？若是不招，本宮就要用刑了！」
妍珞目光堅如磐石，大有視死忽如歸的氣勢，道：「娘娘，奴婢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絕不招！」
南宮穎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復又睜開眼，泠然道：「杖刑！打！重重地打！」
兩個內侍立即將妍珞按到地上，另有兩個有力氣的內侍，舉著極粗的板子一下又一下，又急又狠地打下去。不一會兒，妍珞的下半截子已是一片殷紅，讓人不忍看。先時，她還是大聲喊冤，到後來氣息微弱，兩眼一翻，暈死過去。饒是這樣，內侍還不停手，澆了一盆冷水到打得奄奄一息的妍珞的身上，將她弄醒，然後繼續行刑。
「板下留人！」一個嘶啞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南宮穎忙道：「杖刑暫緩！」她眼光一瞥，不覺一愣，來人是久病的梅玉壺，只見她扶著彩琴的手，一瘸一拐十分吃力地走過來。
梅玉壺勉強向天夔施禮，再站起來，道：「妍珞是冤枉的！嬪妾恰好散步到儲秀宮外，實在走不動了，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瞧見采芬和一個內監說話。他們說了很久！」
采芬忙道：「小主，也許是您身子不舒服，感覺很久，但其實沒有多少時間。」
彩琴忙道：「關鍵不是時間，而是說話的內容，奴婢聽見你和一個小太監說什麼事情妥了，不會出岔子的話。你還打開了他給你的一個紅紙包，放到鼻子邊嗅一嗅。而且那個小太監，奴婢認得，是毓秀宮的小路子！」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懷疑此事十有###是吳鳶飛作怪，她一石三鳥，既除掉了師小容與鍾潔的孩子，把罪過推到南宮穎身上，同時可以除掉南宮穎。
采芬急得快要哭了，道：「你胡說！小路子給奴婢的是珍珠粉！」她跪下來，道，「事到如今，奴婢只得實說了。小路子的哥哥是師小主的父親師將軍帳下的小卒！他托奴婢在小主面前講情，多多抬舉他哥哥！」
鄧棻望著天夔，道：「讓小路子過來，一問，便知道了！」
梅玉壺幽幽地道：「師小容的主治太醫可是錢家振，錢太醫？」
姜琬答道：「是，怎麼了？」
梅玉壺提起裙擺露出自己瘸了的腳，嘆道：「錢太醫的醫術不是很高明呀！嬪妾的腳就不說了，菡美人也是他治的，到現在還病得起不來床呢！」
余夢瑾一愣，繼而反應過來，驚道：「錢太醫並非庸醫！否則也進不了太醫院呀！難道是他故意不治好嗎？」她想了想，又道：「總不會他是受了人的指使吧！」她說出了眾人心中的猜測。
天夔思索一刻，不容置疑地道：「不必查了！太醫錢家振、李揚身為主治醫生，救治不力，斬！采芬服侍不力，亂杖擊斃！事情就到此為止！以後若有再提者，殺無赦！」
眾人沒想到天夔竟然在關頭偃旗息鼓，不再追問，但又不敢違逆他的旨意，互相交換著不解的眼神。
天夔頓了頓，又道：「鬧了一夜，朕累了！」說著目不斜視地徑直走了出去。
南宮穎目送著天夔遠去，心中暗暗恨，精心布局，本想扳倒吳鳶飛，眼看就要成功了，誰想在最後關頭，天夔竟然放棄追查！她想，一定是天夔對吳鳶飛余情未了，到了緊要的時候，念起舊情，不願處置！
與天夔和吳鳶飛九年恩愛相比，自己這一個多月的寵愛不過是九牛一毛。也許，天夔對自己說得那番話，也對吳鳶飛說過！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失敗，處心積慮的結果竟是看到天夔對吳鳶飛舊情難捨！
她對吳鳶飛愈加地恨了。
眾人見天夔走了，也覺得久留無趣，紛紛告辭，只有梅玉壺留在最後。
南宮穎陪了笑，拉著梅玉壺的手，柔聲道：「多謝妹妹，替本宮分辨。不然，本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梅玉壺神色很淡，道：「彤嬪娘娘言重了。嬪妾不過是說了事實而已。」她笑道，「嬪妾不過是無意經過了一些地方，無意聽到了一些話，然後無意說出來而已。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南宮穎忙道：「那怎麼行！本宮明日一定登門道謝！」
梅玉壺微微一笑道：「娘娘的好意，嬪妾心領了。只是長春宮只住著兩個病人，還是需要隔世靜養。尤其是菡才人，經不得一點響動！」
南宮穎見梅玉壺對自己的籠絡，不是十分在意，覺得有些奇怪。觀今日的情形，梅玉壺明顯是偏向自己，但現在，她卻無意攀附了。細想梅玉壺的話，句句是挑不出刺兒的，可見她是個心思縝密之人。
梅玉壺又道：「天快亮了！娘娘是一夜未曾好睡得！還是休息吧！嬪妾也該回去了！」
南宮穎一聽這句平平常常告辭的話，沒發覺有問題，但是仔細一想，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但是又想不出來，只得答一句：「好！靜貴人慢走！」
於是，梅玉壺扶著彩琴，慢慢地，一拐一拐地走出去。
天蒙蒙亮了，南宮穎在秋海棠邊怔忪了良久，她看見葉碧花艷，不覺想起天鶴的話來，秋海棠是薄命的花。她想，美人如花，花似美人，都是須臾的美麗，開與落，都是一瞬間的事。她一挪步，踩到了一朵海棠花，正是天夔給她戴上的那朵。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掉在地上。她看見花已經被她踩得支離破碎，頓覺不詳。
她想，有一天，她會如落花般零落成泥碾作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