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19 怨鬼畫皮
「吳家少爺來了!吳家少爺來了!快讓開!」丫鬟在前開路,將門前的眾人一一擠開。
聽到丫鬟從門外傳聲進來,沈父彷彿看到了救星,催促著圍攏的親眷快讓條道來。
那麻衣男子倒也利落,腳步早已超過丫鬟身影,穿進人群中擠進了柏生的卧房。他一進來,也不顧沈父寒暄,徑自走到柏生床前。只見那柏生面目蒼白兩眼緊閉,口中聲弱不時呼著「華陽快跑,華陽快跑......」,這倒像是在做噩夢一樣!
「沈伯,您方才說什麼?他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華陽突然從思索中回過神,看向那沈父。
「昨天夜裡回來還好好的,夜晚也正常睡了,可是這一睡下就起不來了,一直是這般模樣,請幾個大夫過來瞧了都束手無策,也不知是著了什麼邪呀!」沈父心急地看向那麻衣書生。
華陽暗自思量,昨晚在葉府宴飲的時候,柏生便似有些心不在焉,難道從那時起便已經有了發病的端倪!正當思量,那些圍攏的人群看這書生彷彿也無甚救人的本事,些許個心軟嬌弱的又啼哭出來,一傳二,二傳三,不一會兒就都嗚哇哇哭了起來。
見此,華陽起身朝沈父示意,「沈伯,當下還是讓柏生安神一些的好。」
「快出去,全都出去!快些的!」沈父也是焦急,全然不管什麼姑嬸關係,天大地大此刻兒子性命最大!見眾人全都散了出去,他又顫聲道:「小兄弟,我兒這病症可有得救?」
華陽看那床上的同窗,又是一同長大的玩伴,他的心裡也很著急,可連那些資深的老大夫都束手無策,這叫他一個書生當真不知該如何著手。可聽柏生口中的呼喚,卻的確又是與自己有關。
此刻要是有個老神仙在,應該能.......咦!華陽彷彿想到了什麼,向著沈父緩聲說道:「沈伯,我這裡有個法子可以試一試,但不能確定就有效果。」
沈父聽此,哪還管什麼行不行的,只要有希望讓兒子清醒過來,都可以試一試,當下立即朝著那麻衣書生拜倒:「賢侄但有所能,還請儘力施為,老漢我先行謝過了。」
華陽立即將沈父扶起,只吩咐道:「還請沈伯及丫鬟們暫離,我這方法不宜受人驚擾。」
卧房外。
「老爺,那吳家小哥到底是個什麼法子?」
「是呀,連鎮上最有名的大夫都沒辦法,我看他既沒銀針也無藥石,可怎麼去救坤兒呀?」
那沈家父看眾人疑惑,在廳外喧喧鬧鬧,自己哪裡知曉,「好了,都別吵吵了!我也不知道,等著就是了。」
經這呵斥,便又全都安靜下來,但不由得各自都將腦袋湊到窗戶跟前,好奇聽著裡面是個什麼動靜。
......
再看那柏生的卧房內,華陽已尋了個方椅立在柏生的床前,他徑自坐下,將兩腿盤起交疊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略一思索,口中便密語連連。這密語聲不大,堪堪能讓身前病床上的柏生聽見,再往外去,窗外的沈父及眾親眷、丫鬟,也就只能聽到個模糊不清的喃呢聲響,倒像在廟剎偶或聽到的經咒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一驚呼聲起:「華陽.....快跑!」
這聲乍起,那病床上的柏生便猛地睜開眼睛,一坐而起,他看向交腿盤坐在床前方椅上的華陽,一身虛汗之下才覺察到,原來自己做了個恁長的噩夢!
柏生看著眼前的麻衣書生,口中含糊不清顫聲道:「汝忠,這個世上......有鬼,你信嗎?」
華陽向那驚坐而起的柏生看去,自己倒是皺起了眉。
「我信。」
「不不不!呵呵,你沒見過的,你不會信的......你不會信的!」柏生魔怔了一般,不知在想著什麼。
「我見過。」
那柏生從空洞的思索中會過頭來,看向身側的麻衣書生,彷彿不是作假,思索一遍正欲開口講述,卻聽「呼啦」一聲,卧房的門被打開,父親連同一眾親眷見此,全都驚喜地擁了進來,歡喜之下涕淚縱橫,一時間都驚嘆連連,提起的心也都放了下來。
見眾人喧鬧,柏生只朝華陽急切喚道:「好兄弟,等我來尋你!」
華陽見此,心中瞭然,便起身向眾人告辭悄然離去,獨留那卧房內的驚喜歡鬧聲,在身後漸遠。
三日後。
一大清早,吳家宅子門口便有人敲門,吳家父親開了門,卻被眼前景象驚住了。
一眾丫鬟小廝見門打開,便徑自從馬車上搬卸著諸多禮品,有封壇的老酒,有成吊的牛羊肉,更有上好綢緞多匹,待一卸完便只給吳父留下一個信封就離去了,說是煩請轉交給汝忠公子,問那丫鬟和小廝是授誰的意來的,卻只聽對方誠心回應是沈府老爺的心意。
華陽一走出來,吳父便上下打量向他:「喲!你在外做好事啦?」
華陽簡略說了沈府公子被夢所魘,又被自己喚醒的經過,拿著信便回到書房去了。
「這小子!竟還有這能耐!」吳父斜眼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看他走遠,便歡喜地將那酒肉禮品挨個往裡搬去。
他拆開信,只一張紙,紙上也僅幾個字:午時,放鶴亭。
......
如今天氣已入九月,早晚清冷涼爽,而到了正午,白雲飄散無遮,陽光直愣愣往行人的身上扎去,這秋老虎當真不虛所言,華陽一路行來,只覺日頭大曬,就連路上的行人都沒幾個,大多藏在屋內納涼了吧!
這放鶴亭倒是不遠,穿幾個巷弄就到了,雖在鎮上不遠,但亭子四周一片郊野,更有一方淺湖將人居隔離,是個觀景尋蔭的好地方。
走到亭子近前,看到早已有個人影立在那裡,正背著自己,向著那亭外的湖光水色。
「柏生,怎麼約到這裡了,可真熱死我了。」
華陽邊喊邊往亭里走去,見那背著自己的人轉身過來,一陣淡淡的梔桂花香撲向鼻間,真箇好聞!再看那人樣貌,華陽卻是退了三步!
這!這可不就是那晚夜宴時,和自己把酒還把自己醉倒了姑娘么!叫什麼來著?
「公子這就不記得我了嗎?」那女子靈眸淺笑看來。
那人一身公子哥素白錦衣穿著,長發經紅絲圈起,經風浮動,幾縷青絲在眉間飄搖,削蔥般手指里攥著摺扇一搖一搖,靈眸看來,好個為女是那仙在凡,為男更勝凡塵仙!
「公子快入亭中來吧,這太陽毒辣的緊呢。」
「沒事沒事!倒還挺暖和咧。」
「公子當真不記得我了嗎?」
「多謝姑娘當日遣人將我送回,我心中十分感激的!」
華陽不是不敢踏入那涼亭,只是心裡想著所等之人是那柏生,涉及要緊事,恐不讓外人知道的好!況且,一見到這女子,便心裡發緊,只覺對方超凡脫俗宛若仙人,相比之下自己如個泥巴丸,萬萬不能讓自己污了這般美好。
那姑娘反倒收攏起摺扇,也踏出行亭,走到書生身側悄然將紙傘撐開,這紙傘下的一小片陰涼,恰就把二人的身形籠住。蘆葦飄搖,湖光瀲灧。
華陽只覺身上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站在這女子身邊,心中野草狂風凌亂不堪,胸口砰砰直跳。一時竟出了汗,當真比在太陽底下還煎熬。
「公子,我是鳳......」
「喲!你們都早到啦,這大中午的,我備了些酒菜過來!咱邊吃邊說!」正待那女子展露自己名字時,身後突兀傳來柏生氣喘吁吁的聲音,「這有亭子不去,你們站這外頭幹嘛呢?」
「......我是雨蓮呀」,那姑娘又把半吐的話收了回去,重又向著身側的書生說道。
華陽恍然,怎麼就忘記了!雨蓮,雨蓮!看自己這記性。再看向那亭子里,柏生已經將一眾好酒好肉擺上,正撓頭看過來。
那女子見此,方收了傘步入行亭,朝向柏生說道:「說吧,尋我來是什麼事?」
原來,這柏生不但約了自己,還同樣約來了這位葉府的小姐哩!
待華陽重又步了進來,柏生四顧之後,見亭內僅此三人,而亭外亦無人影,便悄么聲道:「二位,你們見過鬼嗎?」
他這一問,華陽心中雖有幾分猜測,但那名為雨蓮的女子,卻突地來了好奇,不一會兒便紛紛坐下,邊吃邊聊了起來。
「你們當我為何會挑這大日頭底下來約二位,我尋思著......我們曬得起這晴天里的大日頭,那鬼東西定然曬不得吧!」
「之所以尋葉姑娘來,是因為這事和葉姑娘也有關聯。」
「和我?」雨蓮夾起肉菜,卻放到了身側那麻衣書生的碗碟里。
「我打聽得知,葉姑娘如今在京里欽天監當差,如今返家探親,而夜宴那晚我們同桌飲酒,我觀葉姑娘和那縣太爺並不相熟,可此事又涉你們葉家安危,如此才會邀葉姑娘前來一敘!」
「這關縣太爺什麼事?」雨蓮和華陽同時好奇問道。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腹中難忍去尋茅廁,當時天色已黑了下來,待我進去時恰好有人在裡面小解,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正蹲下時,看到那人的身上,竟露出......露出一條尾巴來!」
「我怕是看錯了,趕緊勒了腰帶去尋那人身影,可葉府家大房舍多,誰知他七轉八拐竟轉身進了一個客房裡!你們猜我又看到了什麼?」
「別廢話,快說快說,看到了什麼?」華陽催促。
「那人把門窗拴好以後將油燈點亮,我看他行跡鬼祟,便悄悄在窗戶紙上點了個孔,我看見他......我看見他......」
柏生朝亭子外看了看,見無人,又繼續小聲說道:「他竟脫掉了自己的皮!」
「脫完以後,竟從那人皮子里,露出一個猙獰恐怖的青毛怪物......而那怪物,不知從哪尋出一支丹青畫筆,開始往那人皮子的眉毛、眼睛上描畫......」
「等那猙獰怪物描畫完畢,重又小心地將那人皮披上,嚴絲合縫!竟又變成了一個活脫脫的......人!」
「油燈昏暗,我看不清他的樣貌,但是......他的那身袍衫我倒是看得請,雲紋袍衫!」
「縣太爺?!」這二人同時想到,驚呼出來。
「可不是......這縣太爺......這縣太爺......他不是人!」
聽到柏生如此說來,雨蓮倒雖然不見畏怖,但神色多少有些凝重。
「葉姑娘,此次縣太爺來訪我們河下,落腳可是何處?」柏生神情嚴肅。
「正是我們葉府。」
......
葉府。
「河下如今有雙溪兄,當是我們河下之福!來,雙溪兄,這一杯我敬您!」葉子承向著席間的知縣大人舉杯敬去。
卻見那縣太爺笑著也去同飲,正待飲時,他趕緊用袍袖遮起面目,把歪了的鼻子重又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