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25 初雪悲泣
一匹傳信的快馬沿著維斯瓦河岸向著托倫市中心疾馳,信使一路馬不停蹄,他需要將一個重要的消息儘快傳達到市長的辦公室。
里奧看著神情慌張的信使,隱約有些不安。信件由首府華沙寄來,信封里只一頁紙,紙上也僅簡略幾行信息,「授神廷意,宗教裁判法庭遣特使至波蘭,即刻到達托倫。全事我已知悉,務必悉尊特使意。」
信件沒有任何署名,僅一個三色堇形狀的圖章印記。
里奧看到這個印記,慌措頓坐下來,他陷入了片刻的失神。
在他的就職上任書上鈐印著同樣的印記,它代表著國王的意志......這是國王的親手信。
他看向旁邊的佐政官,「查爾斯,尼古拉在教會中有擔任什麼職權嗎?」
查爾斯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市長大人,我曾在賦予他調查員身份的時候,調查過他的身份背景,他曾於羅馬上學期間除了學醫,還攻讀了神學博士學位,回到家鄉后更願意選擇從事醫生的工作,可教會不願人才外流,便賦予了他一個榮譽教士的身份。」
「啪!」
這突兀的響聲嚇了查爾斯一跳!里奧將手掌在桌上狠狠拍下。
「快快快!快去喊聖堂的教父,一刻鐘后,我要在尼古拉的家門前看到他!」里奧看著不知所措的佐政官,厲聲道:「聾了嗎!快去啊!」
......
午後的陽光溫暖地灑在後院的花圃里,那些不耐季節的品類早就凋落了,此時正是三色堇綻彩的時節。幾隻小蜜蜂還在花叢周邊飛來飛去,在這不時細微的「嗡嗡」聲中,尼古拉和蘇菲愜意地享受著陽光給予的溫暖。
「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願意猜猜嗎?」蘇菲調皮地看向旁邊的丈夫。
「你不會又給我買了個什麼昂貴的禮物吧!我美麗的蘇菲小姐。」尼古拉閉著眼,微笑著。
蘇菲憋著笑繼續說道:「不不不,這個禮物不是買的,是神賜予的!」
「喲!神?那是什......」
「砰砰砰!砰砰砰!尼古拉先生在家嗎?還請打開您的家門。」
門外突兀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這打斷了他好奇的猜想。蘇菲悶著氣去看丈夫開門的背影,可惡!就快將好消息告訴他了呢!
門拴打開,尼古拉走出門外,他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他看到了不少熟悉和陌生的身影,市長里奧和佐政官儼然都站在自家門前,就連教會的教父也跟在旁邊,憲兵們整齊肅穆地站在市長的身後,往外排開竟還有兩縱列的修女恭敬在一邊。
蘇菲悄悄走到門后,打量著門外的陣容,她不由得有些緊張。周圍的鄰居們聽到門外動靜,也紛紛探出頭張望,這可是個稀罕事。
聖堂的教父率先走出人眾,向著尼古拉朗聲宣道:「尼古拉·哥白尼,經由市長大人見證,自今日起,你在教會中的教士身份被正式罷免,在日後不得以教會或教士的名義,發表違背聖教教義的言論,或從事背離神的舉動。特此宣告。」
待教父宣讀完畢,尼古拉不解地看向里奧,然而此時的市長大人神情嚴肅,厲聲道:「搜!」
十幾名勇武的憲兵從里奧的身後穿繞而出,徑直闖進了尼古拉身後的大門,門后的蘇菲被這群粗魯的大兵們嚇得驚慌失色。
鄰居們也紛紛低聲嘀咕議論著,有些不解。
「里奧!你這是幹什麼?」尼古拉憤怒地看向那昔日的同學。
卻看見那市長大人朝著他快速隱晦地擠了下眼睛,跨下馬走到他的跟前。
「宗教裁判法庭來人了!你的教士身份對你恐有不利!不得已如此,希望沒事吧。」里奧走到尼古拉身前,輕聲說道。
這聲音雖然微弱,但恰巧被身後的蘇菲聽到,她驚嚇得捂著嘴說不出話來,滿臉不可置信。
尼古拉聽到「宗教裁判法庭」幾個字,心中便猛地一沉,呵呵,終究還是來了。
......
幾個憲兵魯莽地鑽進他們的每一個房間,卧室、書房,將每一個可疑的角落都翻了一遍,終於在衣櫃的深處,搜到了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子,以及一堆疊放整齊的稿紙。
「我的老天!這書房......你們不覺得在哪見過嗎?你們還記得那個巫女嗎?那個女瘋子的卧居不也是如此!」
「又一個瘋子!聽說他還曾是市長大人的同學咧!簡直不可思議!」
幾個憲兵在書房裡小聲議論著這家的主人。
他們將搜查出來的物品,遞交到佐政官查爾斯的手上。而查爾斯又將那個標記著維多摩的筆記本,交還到市長大人的手裡。
「好了,我們就此回了吧。」市長大人走到馬前,準備離開這讓人不愉快的氛圍。
......
「嚯駕!」
卻在此時,急促的馬匹踏蹄聲由遠及近快速傳來。眾多馬匹在勒拽吃痛的「嗷聿」聲中停下,數十名縱馬騎士竟將這小小的門前圍了個水泄不通。
里奧打量著這群突兀來人,為首的是一名身著黑色長袍的神職人員,胸前掛的金屬十字聖架反著耀眼的輝光,隨身左側的騎士披著寬大的披風,胸前衣襟上綉著巨大的紅色「十」字,隨身右側的騎士肩袖上紋著三色堇的圖案。
「您是里奧市長閣下吧,我在保羅三世教皇冕下任職樞機主教,也是宗教裁判法庭的事務官雅克」。那黑袍的雅克並未下馬,居高臨下看著眼前的年輕市長,「我身後的兩位分別是來自聖殿騎士團的騎士約翰,和你們波蘭王特別委派的隨行監察官菲爾。」
里奧向他們分別點頭致意。
「此行是為一個名為尼古拉的宗教叛徒而來,他的行為在聖教造成了很多惡劣的影響,作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我想閣下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吧?」雅克毫不客氣地看著那馬前的里奧市長。
蘇菲緊張地躲在門后,當他聽到「叛徒」兩個字后,呼吸都快停止了,眼淚早已不自覺縱了出來。她鼓起勇氣走出門外,越出丈夫身前,向那騎在馬上逆著太陽光輝高高在上的黑袍人哭喊道:「你在瞎說什麼!我丈夫怎麼會是叛徒!」
尼古拉緊緊地把她扶在肩側,輕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
「尊敬的雅克神父,誠如您所說,尼古拉的確發表過有違聖教教義的文章,但如今他並不是教會人士,教會應該管不到他的頭上吧。」
里奧挺直身軀,向著那大馬上的黑袍人對視過去。
卻在這時,那個身披寬大披風的騎士縱馬踏前幾步,沉聲道:「作為一名聖殿騎士,我有必要提醒里奧閣下,聖殿騎士團秉承十字軍的榮光,一切異端邪亂都是我們裁決的對象,哪怕他脫離了聖教的身份!」
「你們!」
里奧氣得說不出話來!該死!怎就忘了這該死的聖殿騎士!而那另一側來自波蘭王委派的檢察官菲爾卻朝著里奧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來呀!給我綁了!」
一道厲聲命令傳來,黑袍人身後的幾匹大馬上,幾個從行騎士快速下馬,尋了繩索就要去綁人。
「滾開!」蘇菲伸手擋在尼古拉身前,失聲痛哭。
「我看誰敢!」,在里奧的怒吼下,隨行憲兵阻擋在前,將尼古拉和蘇菲擋在身後。
「是嗎?」
卻在這時,一道身影從馬匹上高高躍起,長披恰遮住天邊夕陽,縱身迅猛跳下。
「嘭!」
那名為約翰的聖殿騎士,方一落地,便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周邊竟捲起煙塵,一時間馬蹄凌亂,人群紛紛被煙塵迷眼。他從落地下蹲的姿勢緩緩站起,腳下青石板鋪就的路面竟被踩了個深深的凹裂痕迹,而手持長矛的尾端,於落地時直插地面,震裂一地碎石。
「你,想違背神的意志嗎?」他說話時,長袍無風自鼓。
眾憲兵被這眼前雄壯神威的男人懾住心神,哪裡還有膽氣挺身在前,早已於不知覺間拱讓出一個缺口。
里奧心中也是驚濤駭浪,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麼力量,竟能如此!
在眾人獃滯的間歇里,那身後的騎士越身進來,將柔弱的蘇菲一把推開,取出繩索就要去綁那個名為尼古拉的男人。
尼古拉突然奮力掙脫出騎士們的束縛,回身將倒在地上的蘇菲緊緊擁在懷裡。蘇菲在抽噎痛哭,而他卻輕柔地笑了。
「我美麗的蘇菲小姐,我想告訴你,我沒有背叛真主,背叛真主的另有其人......我愛你......」
不待他將話說完,那身後的騎士們用力把他拉扯出來,按在地上五花大綁起來。
蘇菲掙扎著起身過去,卻被裡奧的憲兵們緊緊護在身後。她的哭聲響徹整片街區,卻無一人前來幫她要回自己的丈夫。
「里奧市長閣下,接下來我們將徵用您的市政辦公廳為臨時裁判法庭,希望您理解。」黑袍男人說完,便帶著隊伍離開了這片街區。
蘇菲無力癱坐在地,她看向那群帶離自己丈夫的隊伍,她哭得歇斯底里,從未感受到如此的絕望和無力。難道這就是神給予的責罰嗎!
里奧看著癱倒在地的蘇菲,這個昔日同窗好友的妻子,想當初他們結婚時自己還是教堂座中的觀禮客人,怎就料到如今的這般境地。他向著蘇菲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
說完,市長大人便起身上馬,帶著眾人離去。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片片冷涼突然落到蘇菲的臉上,落在她的淚痕上,融在了她的悲痛里。
下雪了呵,這場雪比起往年倒是來得稍早了些。雪無聲地下啊下,落在房脊,落在樹梢,落在這暮色里癱倒在地的悲傷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