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30 開門大吉
林子里,一個頑童少年藏身樹后東張西望,緊張觀察著周圍動靜。
他卻不知,此刻頭頂的上方,正倒掛懸著一個白面惡鬼,一點一點朝著自己垂落下來,距離頭頂僅已尺許。他耳朵聳動聽到動靜,緩緩抬起頭,那頭頂一雙白面鬼眼正陰森森與自己猙獰對視。
「啊——鬼啊——。」
身上汗毛根根立起,他大叫著倉皇逃離,肝膽俱裂。
誰知沒跑出多遠,竟迎面撞到一男子懷裡。頑童畏畏縮縮退後幾步定眼去看,那哪是人啊,分明是一個黑面獠牙厲鬼,正聲音沙啞含糊不清地兇狠著:「妖精,還不速速現出原形,更待何時」,一邊喊一邊從身後掏著兇器。
隨著那黑面厲鬼的掏動手勢,那身後竟蹦跳而出一群黑臉猛鬼,紛紛手執明晃晃的砍柴刀,張牙舞爪著就向自己逼近。
「媽呀——救命啊——」
小頑童倒也腿腳靈敏迅捷,一個翻身跳躍就朝著反方向急速逃去。誰知在奔跑途中,又是一個背影擋住自己去路。
他心中發狠,心想再不逃出去怕要死在這裡了。那頑童嘴上小小虎牙突兀變長,竟長成鋒利獠牙模樣,張嘴便要朝著那擋在前方的鬼影襲咬過去。
正當凌空快要咬上,那身影緩慢轉過身來,赫然竟是一個赤面凶鬼。
那赤面鬼見自己襲來也不著慌,只抬手捻了一個明黃符紙,「啪」就拍在自己赤面鬼臉的額頭上。
「啊——嗷——。」
小頑童彷彿看到了太陽灼燒在頂,竟凌空失力摔落在地,一個翻滾忽就變成了個渾身漆黑的貓兒,瑟瑟發抖「嗷喵」叫個不停。原來是個小貓妖。
眾鬼聚攏圍成圈,堪堪將那小貓妖圍攏在圈裡。也未有進一步動作,竟開始聊了起來。
「你們說,這小妖是炸著好吃,還是火烤著好吃?」
「火烤吧,這裡柴禾多,現成的就有。」
「據說貓肉發酸,不咋好吃,可以考慮燉成湯。」
「我看它這一身兒的皮子倒是漂亮,剝了下來做雙手套也是不錯。」
「此話有理!你要皮子,我取貓肉,我們各取所需。」
「那就來吧!」
「來吧!」
......
眾鬼圍著小貓妖俯視下來,你一言我一語認真商量著。那小貓妖恐懼中聽見眾鬼在商量著對自己怎麼個吃法,兩眼一黑,頓時驚嚇昏死過去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
眾鬼見此,終於忍不住紛紛取下臉上面具,笑個前仰后翻,眼淚都要冒出來了。實在是太損了!
要說這群人聚在此處是為何事,說起這事兒,倒還得從前些天說起。
......
前些日子,河下鎮書齋鋪的生意格外紅火,尤其是鋪子里的志怪類書冊頗受歡迎,眼看著志怪類目存貨無多,店老闆便大著膽往高了叫價,從五十錢一本甚至飆升到百錢一本。那些個買客不但不覺得冤,還紛紛搶著買。
但那些書客各個也都透著精,在掏付銀錢的時候非嚷嚷著要將那黃紙、硃砂拿做添頭,不然就不買。書鋪老闆一合計,那些個黃紙硃砂作價也就二三錢,白送都行,便按著買書贈送的形式被一沓一沓地隨走了。
說來也奇怪,但凡店裡沒了這黃紙、硃砂,那些個客人扭頭就走,哪怕自己主動喊著書冊價格可以商量,都不成。
沈家府上的小廝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每日迎來送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都是少爺最近結交的朋友。登門最勤的是那吳家的公子和葉家的九小姐,這倆人倒還好說,可那些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甚至殺狗宰牛的屠子也三五成群日日登門,這倒是個什麼事!
沈老爺單獨將兒子叫到跟前,說書生要有書生的樣子,近朱是赤近墨為黑,又欲旁徵博引談那古時某某結狐朋營狗友的悲事,才剛引個話頭,便被兒子及時阻止,被撂下一句「真煩真煩,知道了」就趕緊跑了。
柏生經老爹一頓訓斥,心想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便喊來諸位兄弟合計。只沒兩日,這沈府的家門就再沒見粗漢屠夫們的身影了,就連著吳家公子和那葉家小姐也不來了。
過了幾日,這河下鎮偏隅的一處廢棄園子悄悄換了主人,園子大門新提的匾額刻印「夭野」。正門進來的院子里,兩棵腰身粗的柿子樹紮根在圍牆一角,高出牆頭許多,正此時節樹枝上還掛著許多紅彤彤的柿子,眼瞅著都已熟透。
院兒內主廳楹額「如意堂」,一眾工匠正忙活著對這主廳重新修繕。園子連著大門共有兩進,往裡去有曲折通幽小路,小路兩側簇蔟青竹圍攏,日光灑下留下斑駁光點。小路盡頭有個月門,白牆鏤著蓮花造型。從月門一進去便豁然開闊,背依矮丘的偏處立有一小樓,楹額「快哉居」,是這第二進里的正居。立在此處,外面的一應嘈雜紛擾全都不見,幽靜寧神彷彿自有天地。正居往外大片蓮塘,如今大多梗葉枯敗。塘邊立著一涼亭,楹額「捉星亭」。
而當此時,亭子里竟聚著三個鬼面人,分別是那赤鬼面,黑鬼面,白鬼面。三個鬼面人聚在一處,手持志怪話本搖頭晃腦,正鑽研著裡面的精深道道。
忽就看那赤面鬼起身,指手作劍,朝著另外兩鬼兇狠道:「兀那妖精,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黑面鬼也不甘示弱,一手叉腰,一手虛握大刀扛在肩上,朝著一側的白面鬼喝道:「妖精,還不速速現出原形,更待何時!」
白面鬼兩手托腮杵臂桌上,口上敷衍道:「哎呀!好漢饒命」,而那白鬼面具下,早已「咯咯」笑個不停。
待這三人脫下面具,可不正是這華陽、柏生、雨蓮三人,桌邊還堆著厚厚一摞志怪書冊和黃符硃砂等物。
原來自那夜合力制服青皮大鬼后,眾人都對這些鬼怪離奇的事情上了心。慶功酒會上,當十數壯漢按功大小分得了足二百兩銀子后,不知誰腦筋鑽到哪裡,提出若是抓鬼能成為一門營生,不說發財,倒也能立命安身哩!
初時僅是隨口一句的玩笑話,萬沒想到大家紛紛來了興緻。不一會兒,眾人就七嘴八舌地聊起來了,傳聞那誰家鬧過鬼,哪村有狐精......就連伏妖的三名主力也紛紛加入了話題。聊著聊著,大家竟都安靜了下來,陷入思索。嚯呵,如果這營生能成,每一個奇聞怪談後面,不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么。再者,若能除掉那些離奇鬼怪,也能安定一方少生許多禍端,是好事咧。
當眾人親力親為制服了大鬼以後,膽氣都跟著提了許多。柏生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也沒個決意,早已急不可耐。
「那就干!」
華陽雨蓮也已熏熏然,看大家興緻頗高,雙雙附和,「干!」
「干!」
「干!」
......
眾人盡飲碗中酒,一一行那豪俠模樣將酒碗狠擲地上,噼啪碎裂一地殘片,甚是快意。
只是臨了結賬的時候,柏生跟店家掌柜歉著笑,多付了許多碗錢。
從那日後,眾人便常碰在一起,商量著什麼大事。眼看著柏生家裡不能再這麼鬧下去,諸男子漢大丈夫心一橫,欲成事業便得下一番決心。於是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竟在鎮上購置了一處產業。所幸地方偏僻,再加破敗,倒是折了許多價。
只是出錢的只有一家,便是那葉家九小姐,大手一揮即是千兩足銀,直接將一處園子買下。要求只一個,眾豪傑日後行事,諸事大小若生分歧需從華陽意。
眾人正缺一個主心骨咧,聽到此話,再聯想到那麻衣公子的能耐,無不拍手稱是。
至於那匾額上的名稱落定,眾人也討論不出個什麼主意來,又得紛紛看向這三人。於是在華陽的提議下,分別落定了這「夭野」、「如意堂」、「快哉居」的楹額名稱,而到了亭子那裡,葉小姐提議名為「捉星亭」,眾人無不稱好。
「大哥三妹,我這詞兒說的不賴吧?要不再兇狠一點?」柏生望向二人,呲著牙。
「你的調調可以再壓低一些,越是含糊不清,想來越是高深莫測,」華陽認真點評,卻遭來雨蓮捧腹,他指著手上書冊無奈道:「這話本兒里的高人可都是這樣咧!」
連日來的相處,讓華陽對這雨蓮熟悉許多,不知覺間也是談笑如常沒了緊張。
關於這兄妹的說法華陽也頗無奈,太江湖氣了,有失文人風骨。但他二人又不想被剌刀子放血,就由著柏生去叫吧。只是沒想到,這十餘壯漢也跟著瞎起鬨,傳著傳著就傳出來個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的說法,這下真是有口難辯。
「三位當家的,」狗屠子的聲音老遠傳來,跑到近處了才氣喘吁吁道:「來活兒啦!」
......
小鎮運河往南匯入著名的京杭運河,而與這京杭運河交錯的便是淮河,從淮河交錯處往東直通大海,而往西百餘里遠便是這浩浩洪澤湖。
這大湖與淮河的入水口,有一處天然水島約么二三里長,四面環水繞流,按照風水先生的說法此處正是羅星寶砂之局。常言一個羅星抵萬山,是聚氣藏穴生旺的寶地。
這島上一個漁村,約么十來戶漁民,世代居住在此。也不知風水先生說的不準還是怎麼的,這地方也未見出過什麼大官大富之戶。漁民們日出而作日落便返,除自給自足外剩餘勞獲也能在附近鎮上換上些許銀錢,日子倒也安寧自在。
只是近段時間,這漁村發生了一件怪事,漁民們每每去外湖打漁,竟一連許久都沒了漁獲,連那蝦米螃蟹都不見到一隻,每次拉網回來空空蕩蕩。
一次兩次還好,可連日來次次如此,讓這村裡漁民著了慌。膽子小些的都在猜不會是那湖裡的神君在作怪吧!
也有漁民開始帶頭,往那湖裡扔活雞活鴨做祭,誰知竟真有那巨嘴大口從湖裡露出,一個吸溜就把雞鴨吸進了水裡,打著漩兒就消失不見了。隱隱約約二三丈長的影子在水底倏一現身,便隱沒不見。
這下圍觀的村民炸了鍋,竟真是湖君所為。他們又合力從附近鎮上買來了豬牛羊拿去作祭。只見在那湖君嘴下,三兩口后一陣血水冒出,就沒了聲息。
過了兩日村民們再以雞鴨去祭,水裡終於沒了動靜,村民們心想這湖君終於滿意了,便開始到湖裡撐船下網,嚯呵真靈哩,漁獲滿滿。
正當船上漁民還在高興,水面下竟開始暗涌波瀾,只看到平靜湖中憑空生出衝天巨浪,漁船瞬時掀翻。掉落水中的幾個漁民被突兀出現的漩渦捲動,湖中現出血盆大口攔腰咬來,三兩下竟把那些個落水漁民全給嚼沒了。
自那日後村裡就再沒人敢去湖裡打漁了,只是這不打漁就沒得吃,眼看著村裡生計所需所剩無幾,度日逐漸艱難起來,村長便聚起全村憤怒青壯商量計策,人人矛叉在握,儼然是和那湖裡水怪結了仇了。
自那后,不時有道士、和尚模樣的身影來到這個地方,燒幾張黃紙念一圈降魔咒,混了幾個跑腿的盤纏錢就灰溜溜跑掉了。
村民們正愁苦無奈呢,經多方打聽,忽聽傳言百里開外有個名為河下的鎮子,鎮里有能驅鬼降妖的高人。村民一合計,咬牙湊出一百兩碎銀子去請那高人,約么著一時半刻就要到了。
......
這一路行來浩浩蕩蕩,落在前方帶路的漁民眼裡,身後一長縱隊竟有十七八個高人,心想這下定然穩了。
而那身後的眾人屬實第一次接活兒,除了素衫星月羅裙的三當家外,其餘人眾心裡多少都有些忐忑。
也正是由著這個原因,眾人的第一次如意堂議事便是關於誰能去、去幾人的討論,臨到議事結尾,果然一個不落全都來了。人多好壯膽,更多的還是圖個新鮮!
眾好漢行在路上便聽那漁夫講述了怪事因由,心中也是駭然。到地兒以後和村長稍一寒暄,就徑直往湖邊去了。落在村長和一眾村民眼裡,行事乾脆利落,果然像是有能耐的。
眾漢子實在是不想和他們聊太多,擔心不小心漏了怯,再損了當家的神秘高深威嚴。
行至湖邊,天色還好。三當家觀察過後,率先朝眾人呼喝。
「風狼使。」
「風狼在!」
「上餌。」
「魁虎將。」
「魁虎在!」
「做引。」
「天雄、天威、天猛、天煞,上茶!」
「聽令!」
「地猖、地狂、地刑、地囚攜其餘人等,準備接客!」
「聽令!」
......
雨蓮在前一陣呼喝,身後眾人有條不紊開始各司其職,做陷阱的做陷阱,結繩索的結繩索。而那狗屠子和牛屠子,一個牽著綁滿鉤具的牛崽子扎到岸邊作餌,一個將那動物的血肉雜碎拋灑在湖面當引子。
那些聽起來頗有氣勢的花名,也都是出發前夕在議事堂臨時起的,只為了聽起來更加唬人一些。至於那天威、地猖的具體是何人,眾人到現在也沒分個清楚明白,心裡只一條,只要當家的發話喊名就主動去應,准沒錯。
可有時也有意外,有心的村民反而會生出一些疑惑,「嘶!高,果然是高!聽著就不一般,不過......那天煞星和地囚星咋那恁多人......總之......是高啊!」
華陽和柏生站一邊,聽那三妹沉著布令,好覺威風!這京里下來的就是不一樣,見多識廣,得跟著好好學。
待一切布置妥當,眾人撤退遠離湖邊,悄悄伏下身掩藏起來。
時光一點點流逝,天色也漸漸昏沉下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可那湖面卻沒有一點動靜。
「二當家,那水怪不會不來了吧?」狗屠子悄悄爬到三人身後,突兀的響聲倒是把那前面的三位當家驚了一跳。
「噓,再等等,別吵!」柏生趕緊阻止屠子別再發聲。
「快看,那邊好像有動靜。」華陽輕聲提醒。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水面一條開波水峰在湖面由遠及近緩緩滑來,滑到岸邊並未有何動作,在水裡打個彎兒又隱了下去。
眾好漢看到這情景,心中著急,不能就這樣跑了吧。
正當大家憋著一肚子暗氣時,一道巨浪從水面突然掀起。自那巨浪的中心,赫然躍出一個須尾三四丈長的大怪魚,一待落在岸邊,只一口就咬在了牛犢的半截身子,拖拽著就要往水裡去。
「接客!」
還未待雨蓮發號施令,柏生早已急不可耐,奮力嘶吼出聲!
號令一處,隱於湖邊林子里的眾漢子再不隱藏,迅速起身拖拽鉤索。這鋼筋鐵索一頭連著湖邊牛犢身上鋼鉤,一頭遠遠纏在岸邊的巨大樹根固牢。忽見岸邊的巨木猛然一震,竟發出了「嘎嘣」的斷裂聲!眾漢勇再不敢留力。
「殺!」
「殺!」
「殺!」
.......
喊殺聲衝天而起,周圍村民被這十數壯漢喧聲奪魄,只覺豪邁。可再細看那漢子們的肩背,竟已被繃緊的鋼索勒出了條條血痕,還倒退著在往湖邊退去,一時間血勇當頭全都赤膊上來,人人緊抓鋼索往回拉扯!
那湖中水怪在水中占利,端是力大無窮。吃痛中猛然一個擺尾,岸邊巨木竟「噼啪」斷裂,眼瞅著這拉著鋼索的一二十人就被往湖裡拖去。
「讓我來!」
三當家一道沉聲厲喝,單手牢牢抓住鋼索的尾端。失力的鋼索瞬間綳直,抓扶不穩的幾個壯漢竟震得筋麻脫手。可這仍然不影響三當家牢牢抓住鋼索,與湖裡的水怪形成僵持。
她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腳下猛地形成一道氣旋。氣旋散落,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只見她拉著鋼索正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岸上拖走哩!
眾人心中振奮,「殺」聲再次響起,紛紛拉緊鋼索往回拽。
天色黑了下來,老弱的村民使不上力,便燃起一束束火把取亮。隱約里,那大水怪的半個身影已經裸露在岸邊水灘,撲騰中掀起巨大水浪。
「大當家的,看你的了!」雨蓮急聲朝著身前幫忙拖拽鋼索的人影喊話。
華陽聽此,早已做好準備。在周眾匪夷所思的驚訝中,突兀隱去了身形,再次出現時已是三五息后,堪堪停在那湖邊大水怪的近身咫尺處。
他心中驚駭,有苦難言。走到近處,那大水怪張起嘴來如一個漆黑洞穴,一呼一吸間腥風拉扯,自己的身形都快穩不住了。萬幸這隱身的法門靈驗,自己遠遠行來並未讓這大水怪發現端倪。
那巨大水怪突然發現眼前有人靠近,正準備掙扎暴起,一張不起眼的明黃小符突兀拍在了自己的頭上。
「嗷——」
大水怪只覺天上太陽從億丈高空中砸落在自己的身上,蒸騰烈焰直接灼燒著自己的靈魂,身軀百竅處處如火焰焚燒。
驚天的痛苦嘶鳴聲從水怪口中呼嘯而出,震得華陽頭皮發麻,幾欲作聾。
不一會兒,那嘯鳴聲又逐漸低沉下來,像一個嘆息,隱在了風裡。倏忽間沒了氣息,只餘一個完整龐大的身軀死死躺在岸上。
「天魁天罡!天威地狂!眾星聽令!拉!」
「得!令!」
一聲呼喝過後,人聲喧然鼎沸。。這大水怪在岸上不折騰了以後,十數名壯漢捲起鋼索就往岸上拽,在三當家的抵力下,一點一點拖到了岸上。
嚯呵,竟然是一條四丈長的巨大鯰魚,儼然已經成了妖身怪,再差點火候就要化形成精了咧!
待這巨身鯰魚怪被拖到岸上,十數壯漢連同周邊漁民紛紛舉起火把歡呼起來,村長看著這一幕,再想到死在這魚怪口中的村民,眼上也是悲泣之下冒出了淚光。
......
篝火燃起,酒碗相碰。此夜醉豪傑。
有童稚歌聲悠悠,在火焰跳動中從遠處傳來。
「春風呼兮,垂柳揚揚。」
「夏雨瀝兮,茅上珠光。」
「秋霜凝兮,忙曬漁網。」
「冬雪簌兮,快回家鄉。」
「阿爹阿娘,著換羅裳。」
「阿姊阿妹,喚汝吃糖。」
「阿姊阿妹,喚汝吃糖.......」
........
歌聲凄楚悲涼,唱著唱著就斷斷續續難以繼續下去,後面的歌聲里便全是傷心哽噎的聲音。
眾人回頭去尋那歌聲的方向,只見一個八九歲大的孩童從遠處黑暗的夜色里失魂落魄地走過來,嘴上還殘留著許多血跡。
華陽這一行人紛紛好奇,打量過去。
「那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那麼哭得恁傷心?」華陽好奇。
村長聽到這問,也是難過嘆息,「前幾日,去湖裡打漁被那湖怪吃掉的,就是那孩子的父母和姊妹,如今他們家就剩他一個了。」
「不過這孩子也並非那死了的夫婦親生,而是在林野里拾回來的野孩子,那時估么著才三兩歲大,不知道是被哪家狠心的給丟棄到這裡的。」
「那夫婦膝下兩個女兒,見這崽可憐,就收養在家裡了,倒也成了一家人。」
村長看著那個小男童從身邊經過,問道:「好小子,你嘴上咋血糊糊的呢?」
那小男童哽噎著說道:「村長爺爺,剛才吃魚,沒烤熟。」說完,就離開了眾人的視線,孤零零地回了。
眾人看著那嬌小可憐的背影,在知道他的身世后,紛紛感慨唏噓。
「村長,不好了!」遠處突然有人聲傳過來,走到近處火光底下,才看出那人慌張神色,「村長,不好了!不好了!」
「慢慢說,啥事不好了!」村長呵斥。
「那大魚怪......哎呀,我說不好!你們快去看看吧!」那村民說著就舉起火把要給眾人引路。
華陽和一眾豪傑看他慌張,便紛紛舉起起身跟了過去。借著火把的光亮,眾人再次來到這岸邊,眼前景象讓眾人倒吸涼氣。
那鯰魚怪的屍體,從巨大的魚頭開始,一直到三四丈開外的魚尾,全被撓了個稀巴爛,兩隻魚眼垂掉在外,內臟一片空洞,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掏了出來吃掉了,從爪痕上看倒像是遭到猛獸來襲一般。
眾人心驚,這水島上可從未見過什麼猛獸的呀!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作罷,便有紛紛回返。
華陽和雨蓮看到此幕,心裡覺得頗不正常,待篝火宴飲結束,便又召起大家聚在一起商議什麼事。不一會兒,眾人紛紛點頭應和。
......
次日,天光放亮。
眾壯勇早早從休歇的漁民家裡起身,謀在了一起。暗哨已經放出,就等傳信。
果然沒多久,就聽到遠遠傳來的暗號鳥鳴聲。華陽三人戴上準備好的面具,其餘眾人將鍋底灰往臉上一抹,便向著林子里的哨聲處摸去了。
那小童正孤身行在林子里,不知在想什麼咧。
遠遠草叢裡,華陽手勢下壓,眾人紛紛散開各尋其位。
「上!」
一聲呼喝,一眾鬼面修羅突然就打草叢裡蹦跳出來,張著兇殘大嘴就要朝那小童撲去。
那小頑童突兀見到這些鬼怪,嚇得趕緊逃竄。可楞是架不住眾人有心算無心,將他逮了個正著,露出本來面目,竟真是個小妖精。還是個能化人形的貓妖咧!
.......
這嚇昏了的小貓妖被眾人提著,尋到了村長家門前。村長見此,竟先搖頭嘆息起來。
「好小子,哎......」
原來這村長昨夜並未說實話,早就知道這鄰家的孩子是個貓兒精,是那村裡夫婦從山林裡帶回來的。只是這貓兒化作的人形,乖巧可愛,哪裡是那傳說里的吃人模樣,便在村上的同意下,悄悄地留在了村裡,由那對收養的夫婦撫養長大,如今也有五六個年頭了。
小漁村在水島上,四周流水環繞世代與外隔絕,除了每日撐船與外往來,這水島上斷然是不會有其他走獸突兀出現的的。不但這貓兒精懵懂不知,就連村長都搞不清他的由來。
眾人討論著這地上貓兒精的身世由來,卻見那貓兒在地上一個滾動,忽就化作一個面目清秀的小童來,正是那村長口中稱呼的「小四兒」模樣。
那小童也不逃遁,只蹲坐在地嚎啕大哭,口中模糊喃哭著「阿爹阿娘!小四被人欺負了呀」,哭到痛處,眼淚嘩啦掉落,竟哽噎起來。
一眾粗漢一時為難,倒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一陣芳香氣息,雨蓮來到那貓兒精身邊蹲下,盈盈笑著:「小鬼?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貓精抬頭看著這女子模樣,逐漸停止了抽噎哭泣,但別過頭並不打算說話。
華陽走到近前,見那貓兒精倒是挺可愛,想來也不會害民,便起身朝著村長以及圍攏過來的眾多村民說道:「村長,水怪已除,此行順利完滿!我們也該告辭了。」
華陽聲音方落,老村長連同周圍村民呼啦啦彎身就要跪下磕頭,被華陽和眾漢勇及時扶起,眾人眼中含淚感激。
只見村長著人取出一個紅色布囊......
眾漢子見此,紛紛喜上眉梢,翹首盼著那村長把布囊打開。
「感謝三位高人及眾位壯士豪俠,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村長將裝在紅布囊里的銀錢雙手舉起,遞到華陽跟前。
華陽見那村長老邁,本想推辭一二少拿些許,卻聽身後雨蓮聲音突然傳來。
「那就多謝村長了!以後再有什麼精怪作亂,儘管著人來河下告知。大當家的,收下吧。」
華陽聽此意,也不好再扭捏,便接過來銀錢,教給了身後柏生保管。
眾人抱拳告辭,村民們與這眾恩人交手握臂一陣依依不捨后,便看著他們轉身走了。
「帶上我可以嗎?」
那貓兒精化作的小頑童突然站起身,朝著前面即將走遠的眾人背影大聲呼喊著。
華陽三人及眾漢子迴轉過身,看著那小小身影。華陽笑了,柏生笑了,雨蓮笑了,眾漢子也都溫柔笑了起來。
這貓兒精爹娘姐妹皆葬身魚口,如今身邊再無親人。當那十餘個外來人在岸上和那湖裡水怪拼著命對峙的時候,他就躲在遠遠一邊看著呢。這些人,都是自己的恩人啊。
雖然方才眾人在林子里作怪捉弄了他一番,嚇得自己半死,可現在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心裡突然就空落落的,說不出來的難受。此時他不但不怕了,反而怕他就此離開一去不返呢!也不管了,張聲就朝那群即將走遠的背影喊了出去。
卻說那離去的眾人為何突然都笑了起來,原來他們幾個在離開的時候,也在低聲嘀咕著。
「你們說,那個小貓兒會不會想跟著我們一起走?」
「不會吧,這裡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嗎?可天天都有魚吃咧!」
「跟我們走了話,誰來養啊?」
「他應該會自己抓耗子吃吧?」
「去去去,真噁心咧!」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中時,突兀聽到身後的小童果然喊話過來,可不頓時都笑了么!
「小孩兒,你會抓耗子嗎?」柏生回頭喊著。
「我會啊!」那小頑童聲嘶力竭。
「哈哈哈,那你就來吧!耗子管飽。」
柏生被華陽和雨蓮按在地上,一頓捶打!
那小童高興地往前奔跑追去,剛跑出幾步突就停下,他回頭看了看村長,見村長正朝這他點頭笑哩!回過身緊緊地抱在了村長身上,過得一會兒,撒著歡就去追那前方走遠的身影了。他開心地跑啊跑跳啊跳,不知怎麼的眼淚卻掉下來了,一面笑一面掉。
......
「二當家的,其實剛才我說自己會抓老鼠,是怕你們不要我咧!我不會抓呀,你能教我不咧!」
柏生咧嘴抽搐,迎來身後眾人「哈哈」大笑。
......
秋天越深,即將入冬咯!
河下鎮一個名為「夭野」的院子大門緩緩拉開,一個棉花襖小童嘴裡咬著紅彤彤的柿子,好奇地看著門口往來的路人。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光景哩,但凡看到有人經過,便連連朝那人行人拱手,這可是大老爺手把手教的。
「恭喜發財!大吉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