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37 功參五行
經這一夜變化,被意外捲入紛爭的華陽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便埋了趕緊牽驢走人的心思。
天光初亮他就悄悄爬起來,趁著廟裡一眾強人還未留意,躡著腳跨出了廟門,做賊一般尋到自家驢子跟前。
「噓,好驢子,悄點聲兒。」
他解開驢子繩索,悄么拉扯著驢子往外走。
「嗷嗯——」
正當得意心想終於能離開這是非地,可事與願違總不遂人意。驢子在寒冷的草棚窩了一夜,好不容易暖熱了棚窩能睡個安穩覺,天一放亮就遭主人驅使到寒天凍地里。這畜生也是不平意,倔勁兒一上來扯著驢嗓就叫喚起來。
「你這蠢驢,合該宰了吃。」華陽見這情形可還得了,再不管顧趕緊扯著驢子就往外走。
「小先生,你的行囊不要了嗎?。」背後突然傳來一女子的聲音,甚是好聽。
夜間朦朧聽了半宿,他知道是賊匪里的女都督在朝自己喊話,回過頭去,那女子正亭亭立在廟口門前看著自己的舉動,也未上前阻攔,一身襤褸衣衫竟和自己一般模樣。此時她打量過來,就像主人家打量著一個被識破身份的竊賊。
「不要了不要了,都送你們了。」
華陽想了想,行囊里也就五十兩銀子和幾本佛經道卷,以及黃符、硃砂一二,萬沒有如今性命重要。他頭也不回,一個提身就跨上了驢背。咦,怎就如此輕巧。
「我還需趕路,祝各位爺前途好走。嚯!」
驢子吃痛往外疾行奔走,可才走不多遠忽見道前雪地上不知何時,已經被十數強人擋了去路。
「小哥,怎就不告而別?這樣不好吧。」
為首張聲的是一個滿臉黑斑的精瘦漢子,說話時臉上的刀疤顫動,手裡拄著一柄開刃大刀杵在地上,惡狠狠地看過來。他穿的衣服......這賊廝!怪不得自己身上破爛,竟被這麻子臉換了去。
這鬼怪見了不少,可這叛亂的匪人倒是頭回見。
「諸位何故擋我去路?我還有事需即刻遠行,諸位行個方便吧。」華陽心知對方人多勢眾,怕是比較難纏。
「想走也可以,留下三天,三天後是走是留任小哥心意。」麻子臉沉聲說道。
華陽氣笑道:「我要是硬走呢?」
那為首的麻子臉提刀在手兇狠道:「硬走?身子可以走得,頭得留下。」
驢背上的男子果然被這話嚇住,慢慢從驢背跨了下來。當眾賊匪以為他要留下而鬆了警惕時,誰知那人不知何故,高高揚起了手臂。
「蠢驢兒,你若不憨叫我們早就走了!」
「啪!」
華陽落臂,狠狠摔打在驢屁股上。驢子吃痛受驚,瞬間發瘋般揚蹄往外奔去。
眾強人雖勇猛,但面對這畜生的無腦衝撞立即失了陣腳,紛紛亂做一團。此時再尋那男子,方才那男子立身處哪裡還有人影,竟突兀消失不見了。
廟門前的女子身側不知何時已站了個老道。
「師父,這是什麼功夫?」女子疑惑看著前方亂做一團的漢子們。
那老道臉上笑容漸濃,彷彿愈發篤定心中的某個猜想,說道:「凡人修武練筋練骨,我輩求仙修靈修真,這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呀。齊玥,你和楊虎速去攔下那驢子,攔下便知。」
齊玥舉目看去,眾漢子還圍在原地忙亂尋找,而那驢子已然跑遠。
「楊虎!」
「來了!」
二人疾速向著驢子追去,身形飛速但各有玄妙。楊虎每次抬足落地步履交錯極快,落腳時力大勁沉踩濺起大片雪浪。而那女子每一抬腳便縱出丈遠外,一路掠身過去輕盈無聲。二人步法雖有不同,但身形前後卻也不相上下。
一個捕快穿著的男子抱著奇特長刀倚在門邊,斜眼看著縱身疾馳追去的女子身影,思索著說道:「張前輩,這女娃行氣功夫了得呀,不知得了前輩幾分真傳?」
老道也不看那捕快,只看著追離而去的二人身形,微笑道:「薛鳴,這武把式上的功夫我斷然是比不得令師的,但......你也要當心吶,這世上的道理,可不是誰能打得贏就一定占著理的。」
薛鳴知道老道話裡有話,和自己一般多少都是念著舊情的,「若是以前,我得給您奉茶聽教,可如今前輩何苦陷身泥潭。這淮揚地界幸好是我管著,若是......」
薛明話還未完便被老道打斷,老道面色忽就冷峻起來:「鳴小子不必再說了,你奉你的君我行我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軍師,那小哥真有希望能贏薛御史?」二人身後悄然傳來人聲詢問。
捕快厲目看過去,發聲的正是這群亂匪的頭子齊彥名,他忽就譏諷道:「薛將軍,你覺么著你們這幾路流竄反賊,縱是聯合到了一起,真有希望能贏我大明的百萬軍甲?」
齊彥名被這捕快嗆聲說不出話來,只立於老道身後,仰頭看向遠方強作鎮定。
......
一路追趕,楊虎率先縱身攔在了驢子跟前,一把扯過驢鼻子上的牽繩。驢子受驚之下揚蹄亂踢,驢背顛簸起伏劇烈。
「嘩擦——哎喲——」
經驢子一顛,旁邊雪地里突然傳出一個哀叫吃痛的聲音,二人舉目尋去,卻什麼人跡都沒看到。
方才華陽狠狠揮打驢子屁股,就是為了讓驢子發狂作亂,好趁機施展隱身術。待身形隱去,他一路緊縋在驢子身後,在離了眾強人的包圍便繼續隱身跨上驢背逃遁。
自打他能行真氣后,這隱身變化之術可謂是得心應手,無需仰仗小螢妖渡給的真靈之氣竟也能隱現自如。身態輕盈之下,又有那夢裡縱馳白馬的經驗,驢子癲狂跑起來竟絲毫也不覺顛簸,再加小小心機金蟬脫殼得逞,華陽心裡只覺游魚戲水般快意。
可當兩道身形一前一後夾在自己跟前,這狼狽倒也來得極快。驢子揚蹄顛簸,大意之下竟將自己顛落下來,本就破爛的衣裳被樹叉一扯,「嘶啦」裂開一道口子,臂膀頓時流血掛了紅彩,點點血跡滴落在雪地里,甚是醒目。
齊玥注視著雪地憑空現出的血跡,她略一思索便對著血跡滴落處張聲道:「我知小先生是有能異的,可當下受了傷不宜拉扯牽動筋骨,我這有止血的葯散,小先生還是先止傷吧。」
齊玥從袖袋取出一包外傷葯散,朝著身前空處遞去。驢子安穩下來,在一邊尋覓著枯草根莖,雪野靜謐。
她也拿不準那人此刻到底還在不在跟前,自顧伸手出去。幾息過去,曠野仍是一片安靜。她心想那人怕是已經走遠了吧,抬起的手黯然就要落下。
忽地,一股溫熱擦著自己的手心將那包止血藥散憑空取走。她看著空空的手心忽就笑了。她笑起來格外好看,如漾春風。
「先說好,幫忙歸幫忙,但我不會給你們賣命,」隨這聲音起伏,雪地里緩緩現出一個男子形貌,呲牙作痛敷上了葯散,正咬牙撕扯著布條纏裹臂膀傷口,又聽他道:「我原就是個只會讀書的笨儒生而已,不會武,那捕快我打不過。」
華陽聲音一落,身側有人「呼嗵」就跪了下來,口上呼道:「小先生,您必須得贏,您若是輸了......我們......」
那人說著說著,情急之下涕淚都急了出來。
「輸了你們會怎樣?」華陽任他作態只當看不見,萬不能因為心軟而丟了自家性命。
「那捕快武道已入無拘境,一路尋殺過來已經有不少弟兄死於他手。小先生贏了,我們能活,小先生若是輸了,縱使魚死網破各自奔散逃遁,我們大多還是會死。」女子聲沉,像在講述著一個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華陽停下手上動作,終於抬頭細看那女子。纖瘦身形裹著和自己一般縫縫補補的襤褸衣衫,沾了些許煙火黑灰的面目極是好看,一舉一動瞧著都是閨秀有禮模樣,然而眉眼之間卻不見女子應有溫柔,隱約透著幾分俠士風采,煞有英姿。只是此刻,眼神多有黯然。
「我可連你們都打不過,何來本事打得過一個什麼烏雞境的捕快?」
「是無拘。」
「無駒?他沒馬嗎?」
齊玥尋了個樹枝,在雪地里寫下「無拘」二字,並解釋道:「能入無拘,這是大多武人一輩子的夢想,這薛鳴年紀不大就已入了此境,當今行走江湖的年輕人里怕也沒有幾個是他敵手。」
「不過……他雖厲害,但我更相信師父的眼光。雖然我不太理解師父的做法,但師父說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女子目光誠摯看來。
華陽嘴上鬆開了胳臂上綁緊的布條,整好衣裳走到跪地的漢子跟前只手將他攙扶起來,他莫名笑了,看向女子問道:「你手上纏的是個銅錢吧,哪裡來的?」
那女子不明為何會有此問,看了一眼腕上所系之物,應聲道:「不瞞小先生,是個銅錢。是個小童子給我的。」
「小童子?什麼樣的小童子?」
齊玥心裡詫異,不知他為何對自己手腕上的這枚銅錢有興趣,只誠然說道:「是一個紅棉襖小童子,只是我也不知那是誰家的孩子。」
華陽心裡不知想到什麼,沉吟一番朝二人說道:「前面帶路。」
「帶路?去哪?」楊虎不知所指,見那人也不作聲,想了片刻忽就歡喜道:「噢噢!帶路帶路,我這就在前面給小先生帶路。」
齊玥也面色輕鬆不少,和牽引著驢子的楊虎率身走在前面引路。
「不知小先生怎麼稱呼?」女子輕聲問道。
「華陽。」
「華陽兄弟,我是楊虎,有事兒您直管招呼我。」楊虎牽驢在前嘿然笑著。
「我本名齊玥,先生也可稱我......誒?小先生?」
走著走著,卻突然聽不見身後那人行腳的聲音,回頭看去,呀!他竟在地上翻滾起來,如瘋似魔地不知練著什麼玄功,忽又見他在自己臉上狠狠地甩起耳刮子,「啪啪」響個不停,嘶!莫不是在練秘傳的橫練功夫?楊虎定睛去看,一招一式都不敢錯過。
過了柱香功夫,廟裡眾人都在心急,也不知齊都督攜著楊虎二人有沒有將那人攔下。正待大家揣測不定的時候,竟見廟門遠處兩個身影張開臂膀,如同趕鵝一般,趕著一個如瘋似魔揮舞臂膀的人朝著水神廟過來。那張著臂的可不就是齊都督和楊虎二人,再看那個臂攏里左搖右晃的身影,正是那個驢子主人。
捕快斜倚在廟門口,看那人瘋魔模樣,臉上抽動。呵,果然是個瘋子。
老道見狀,驅馳腳步到那人近前,趁他胡亂甩臂之時伸手在他身上一頓亂點,倏忽就見那瘋傻之人停頓安靜下來,兩眼一翻失力摔倒在地。
老道吩咐眾人將他抬到廟裡枯草堆上,接過他的手腕做診。老道心裡暗自驚疑,疑惑道:「這才一夜,怎又壯大許多!」
「師父?他這是怎了?」齊玥走到跟前。
老道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囑咐道:「日後定要多修心性,否則像他這般滋生心魔,可就不妙了。」
「心魔?」齊玥暗自驚呼。
「哎,也不知這小哥遇了什麼處境。」老道搖頭嘆氣。
……
經日的雪終於停落,天光放晴。初晨的陽光穿透光禿禿的林子,在積雪上斜拉著道道纖長的影子。林子的盡頭是一寬廣河流,林野河邊沒有人跡。
老道張紫雲引著華陽行走在河邊,踩著河邊沙灘積雪「咯吱」作響,避開了所有好事的莽人。
「不瞞張道長,我屬實不會武的。」華陽跟行在後,坦誠道:「怕是要讓您失望了,倒不如趁早商議個可行的遁逃法子」
張紫雲老道停身在河邊,單手掬了一捧冷水,又起身看了看旁邊的林子,口中自語喃喃道:「也只能如此了。」
「張道長?」華陽不知老道游神在哪裡。
「哦,哈哈!小友謙虛了,」老道回身笑看向身後的年輕人:「你能留下來,想來我等的亂匪身份已不是你心裡的掛礙,你若真想走他們也攔不下,能否告訴老道,你為何還會留下?」
華陽也未曾細想,自以為是一時意氣,可細想這意氣的來頭,才緩緩道:「我想再看看。」
老道聞此,笑著朝前示意邊走邊聊。
「實不相瞞,老道往日道場在那葛山玉虛觀,為正教靈寶弟子,本是遁世山上人。」
「我那弟子齊玥,原是這山下淮揚地主富戶齊家的女兒,年幼時被他爹齊彥名送到山上隨我修習丹法。齊玥自幼聰慧,所授《丹經》沒兩年就了熟於心,行經走氣也已登堂入室,是個成道的好苗子。」
「只是後來一日,她爹在山下遭了難,原是這官家讓這齊彥名棄田養馬以備兵用,她爹就按照官家吩咐賤了農田去養馬。」
「只是這一養馬,那些世代種田的耕戶沒了地,就沒了糧食收成,這養馬一事怎麼也上不起心,馬自然也就肥不起來。」
「後來官家人去收馬,見馬駒瘦弱,一怒之下竟給這齊家安了個懈怠皇恩的罪名,家裡萬貫錢財被官家剮了個乾淨不說,大半親眾死得死散的散。」
「我那徒兒在山上聽聞家中變故,哭鬧著要下山尋親。我說我們是山上清凈人,修行世外法不問俗間事。呵呵,你猜我那弟子怎麼說?她說完以後,就連我這當師父的都給拽下山來了。」
華陽疑惑道:「她說了什麼?」
「她說呀,這修行並非一個「修」字就能成道的,道不在山上亦不在山下。」
「我問她,道在哪裡?」
「呵呵,她說呀,道的痕迹已經被她放在了心裡,這下山不單是為了尋親,也是為了尋道嘞!」
張紫雲看向華陽,沉聲道:「我知道她的心思,是想看看這人間法,可不就應在了一個「行」字上。可如今災荒之年,多有刀兵之禍,人間兇險。她是有靈根的,老道得個好徒兒不容易,不得不跟著護道一程。」
「這一路下來,隨她爹進了這揭竿起事的行伍,算是置身在這世間最渾濁的泥潭中了,生死?善惡?呵呵,已是日日目睹的常事了。」
「小兄弟這『再看看』三字,很不容易的。那抄家的官家人可沒想著再看看這馬是因何而瘦,也沒想著再看看這齊彥名又為何當上了反賊。」
老道收斂了臉上笑容,竟朝著年輕人躬身鞠了一禮。
「道長這是何故?」華陽走到近前攙扶。
老道張紫雲緩緩開口道:「你我雖萍水相逢,但老道有一事相求,不知小先生能否答應。」
華陽摸不清楚這老道何意,疑惑道:「道長請講,只是我能耐淺薄,不一定就能應了道長所求。」
老道認真道:「我如今身陷這世間泥潭,災劫難測,但有一日老道我身死道消,還請小先生能為我那徒兒護道一程。」
華陽乍聽聞這在世活人說著身後話,落在耳里頗是沉重。
「道長言重了,小子何德何能為別人護道?再說了,這護道是個啥我都不清楚咧!道長還是好好保全身體,延年益壽的好呀。」華陽趕緊推脫。
張紫雲老道笑說道:「小先生是知道的,這災劫遠的不說,往近了講只三日就要來到,過了今日便只余兩日了呀。三日後咱倆可就是陰陽兩間人嘍!」
「道長此話怎講?」華陽心裡惴惴。
「那捕快要殺叛亂賊匪,我那徒弟必然去擋,可她不是那捕快對手,只能靠老道我去對付那捕快了,然而我這把骨頭也老嘍,跟送死也差不得幾分,我說三日後咱倆就是那陰陽兩間人,不差吧?」老道瞥眼看著年輕人的反應。
「這……」華陽不知該做何說,嘆氣道:「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成呀!」
老道回身站定,笑看著年輕人,口中輕聲道:「成的,成的。」
隨老道口中「成的」二字脫口出來,華陽驚覺,那林邊樹木的影子有了意識般,竟都脫離了樹木本身,匯攏在一起,如個漆黑的圓球繞著自己旋轉。
隨這動靜,那地上的積雪也起了變化,從地面紛紛揚起,如時光逆流,雪花向著天空倒飛而上,待這片天地都被雪花飄滿,片片雪花忽又靜停在空中,恍如時光靜滯。眨眼間,無數雪花倏忽又收於一團,形成一個滾圓白球,同那樹的黑影一般,一黑一白繞著自己轉動。
「老道所學是那師祖傳下的金丹正法《太清丹經》,一生大半工夫都鑽研在這陰陽二氣的運轉變化上,我知小先生自有妙法傳承,就不在這『陰陽』二字上獻醜了。」
華陽聞聲尋那老道,可眼前景象模糊變化氤氳不清,周身黑白二氣快速旋轉,哪裡還有那老道身影。
片刻后,忽又有水聲「嘩啦」飛散,以自身為中心,方圓十丈內天上、地下、半空竟被一巨大的水幕裹住,如同一個遮天蔽日的水球將自身和那繞轉不停的陰陽二氣包裹在內。光線扭曲著照射進來,水光朦朧。
「老道煉這內丹、外丹,時刻都在跟五行之氣打交道,今日就將這自悟的一門五行遁術傳予你,學成此術可不受五行之形礙,他日小先生行深此法,可聚五行之氣,行五行變化之妙。」
……
時辰不經細數,恍惚著一日就將過去。
樹影隨天光變化,從西又轉向東,日光晦暗下去,這初冬的寒氣趁著入夜再次席捲向人間。
遠天僅余的一縷霞光也終於消散,暗藍的天空已經綴上了點點星光。
在這靜謐的林邊河岸,女子拾了一捆乾柴攏到一起,正欲生火取暖。那人不吃不喝如老僧入定,在這河邊閉目靜坐了整個白天。師父囑咐要她好生在此護法,莫要被生人、野獸侵擾,她尊師父的意也在此不吃不喝看顧了一天,實是又冷又餓。
「噼嚓……噼嚓……」
如今火摺子已經被眾人用盡,能取火種的也就這手裡的冷硬火石了。可這火石操來極不靈便,費盡氣力都未見火苗生出的跡象。
女子面對這捆乾柴很是氣餒,看向那盤坐在雪地里一動不動的人,心想他不會被凍死了吧……
正待這時,一抹隱晦火星子的光亮突然閃爍起來,她尋著火光去看,那木柴叢的乾草里不知何時有了幾個火星子竄走著,她心中疑惑,難道是剛才火石上火星子所致?
再細去看,那火星子竄走在一條條幹草上,速度由慢逐漸轉快,數量也由少越延越多,不一會就是萬千火星匯聚的景象。
「呼——」
那些火星子越聚越多,突然就燃起一簇火苗,將那乾草點燃,眼看著火苗逐漸壯大,尋著木枝燃去。
「咳咳——」
乍起的煙火熏了女子滿目,嗆得她快流出淚來,而在火光閃爍處照亮女子的眼睛,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端坐在雪地里的閉目男子,似在期待什麼。
那火叢越燒越大,木枝燃起火焰后又向著乾柴燒去,不一會兒,火焰在「噼啪」聲中升騰起來,越升越高越燃越大。
齊玥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那火焰升騰的勢頭已經不是正常燃燒時該有的模樣。
待火焰將那堆乾柴燒盡,火勢依然沒有要停的跡象。倏忽火焰衝天而起,竟脫離了木柴的灰燼,在空中憑空自燃。變化再起,那懸空的火焰忽又如巨蛇如長龍,繞著男子身周「呼啦啦」旋轉不停。
火光飛速繞行在男子周身,他的面目在火光映襯下時明時暗。火焰越轉越快,宛如一個嚴絲合縫的巨大火球將那男子包裹在內,明黃光亮映襯下,男子形貌直如神人現世。
火光照亮丈身外的女子,她竟被眼前這一幕看得痴了。這小先生到底是什麼來頭?以前師父為了煉丹,也展示過憑空攝火的神奇,可哪裡像他這般運轉隨心,攝火如意。
而這般五行運轉變化,她至今都沒摸進門檻,可這人……僅半日功夫?
她定定地看向那男人,而那攏在火光里的男人也恰睜開眼看向她,似乎朝著自己笑了一下。
隨他睜眼,身周火光瞬間化作億萬點點星火,於無聲中飄散開來,倏忽消隱不見。
「小先生……你……」女子心裡萬千驚駭不知從哪說起,臨到嘴邊,緩緩道著:「你……餓不……」
彷彿真應她所言,華陽肚中一陣饑饉難忍,早已餓了一天,「咕嚕」叫了起來。
「嘿嘿!讓姑娘見笑了,那……吃飯去?」
……
水神廟,眾匪勇在得了五十兩銀子后,暫時終於不用再行那偷雞摸狗齷齪事,爭相著去鎮子里採買吃飲。
白米白面、生肉熟肉,又或那醉人的黃酒,挑著擔子往廟裡運來。
值此夜間,篝火架起熱油烹熟,臨時用泥巴壘起的鍋台里燉煮著宰殺好的大鵝。好吃的好喝的豐豐盛盛在廟裡地上擺了一席。
「王麻子,快來端菜,這大鵝已經熟了!」楊虎一手掐著鍋鏟,一手擼捲袖身,朝著廟裡吆喝。
王麻子端著熱騰騰的新菜放到地上席間,口水四溢,滿臉歡喜。
捕快蹲坐在一邊,嘴裡嚼著干硬的饃餅,看著眼前這群忙活來忙活去的身影,一道道好菜端進來,香氣四溢。過年呢?
「我說你們這群破落反賊,是沒過過好日子?還是尋思著在這兩天吃好喝好,好上路?」捕快將嘴裡的干饃硬噎下喉,只覺胸中不適。
眾漢子聞聲也不理他,依然是各忙個的,開心不已。
捕快見無人來應,而那反賊頭子齊嚴名裝模作樣坐在對面看書的間歇,竟然笑著瞄了自己一眼。細看那手裡書名,他被噎得更狠了。
「他娘的,連反賊也開始看《孫子兵法》了嗎!」
廟門外的林間小路邊,老道張紫雲在此來回踱步有一會兒了。他抬頭看著星光變化,心裡也開始有些擔心,那小哥別真的凍死在外頭了吧!可他若凍死了,怎的這玥丫頭也不見回來。
他正心急,抬腳就準備向著河邊尋去。恍惚里,那林道蹦跳著一個身影向著這邊行來。他細看去,可不就是那玥丫頭。只是,她不是這種跳脫性子來著吧?可從未見過她如此小女兒姿態。
「玥丫頭,什麼事那麼開心?你怎丟下那小先生隻身一人回來了?那小先生呢?」老道心裡滿是疑惑。
齊玥行至近前,終於收攏了滿溢的激動心情,又還復了閨秀道姑的清凈模樣,可臉上還是洋溢著輕鬆。
「小先生?他可不就在師父身後嗎!」女子俏著聲看向老道,原本白凈的臉上沾了許多黑灰,竟也渾不在意。
「身後?」老道轉身去尋,哪裡有看到那人身影,正要呵斥她莫再胡鬧,他突然就為眼前所見瞠目結舌。
那身邊的老樹軀幹上,突兀就顯出一個人臉形跡,眨眼間人臉下又長出身軀,竟和那小先生一般無二模樣。那形跡動了起來,一抬腳就從老樹軀幹走了出來,可不正是那小先生。
老道慌了神,這才一天工夫不到,就……就成了?
「成了……幾……幾行變化?」老道說話都有些打結。
華陽微笑道:「不負您的教誨,囫圇著都算會了吧。」
老道聽此,瞬間腿軟幾欲癱坐下來,還好有齊玥攙扶才未摔倒,他激動道:「你可知我參這法參了多久……我……算了算了不說了,走!開席!」
楊虎聽到老道傳聲,興奮地大聲吆喝:「開席咯!」
「開席開席!」
「開席開席!」
一時間眾漢子真如過年一般奔走叫喊,把忙碌的眾人喊回來。
說是席,可真就名副其實。一卷破爛涼席攤放在地,涼席上鋪陳各類美食好飲,香氣四溢。
華陽心裡納悶,昨個還餓得偷雞,怎得今日就大酒大肉起來。他卻不知,他那行囊里的銀子,早在晨間,在他隨口的應聲里悄悄換了主人。
在張紫雲老道的引領下,他被眾星拱月一般坐在了上席位,就連那賊匪頭子齊彥名和女都督齊玥都只坐在上席位的左右一角而已,老道坐在下席位,老道的左右像那楊虎和王麻子之流的十數個漢子,也只擠在席間兩側,倒挺暖和。
老道率先端起半滿酒碗,朝著眾人呼道:「來!這一碗,敬華陽小先生。」
「敬華陽小先生!」眾人紛紛豪氣干雲。
「喂,虎崽子,你吸溜著喝,給我留一點。」席上酒碗不夠,大多是兩三個人共飲一個碗,那先飲者快意,后飲者倒是急的如熱鍋螞蟻。
「來來來,吃吃吃!」老道笑著朝人眾張羅,他看那萍水相逢的小先生,臉上都快笑出了花。
這老道模樣落在齊玥眼裡,齊玥也是驚訝。師父多年來修心養性,專事成丹得道,早已不似那俗人的喜怒歡笑,可如今這莫名變化倒是生了許多煙火氣。可在她心裡,非但離道未遠,反而更有與道合真的縹緲之意。
「嘩啦——」
正當眾人大快朵頤推杯換盞之時,廟裡突兀一個聲音響起。眾人停下筷子向著聲音尋去。
那薛捕快正兩手撐地倒立在牆,閉上眼睛,耳朵鼻子也都塞滿了軟草。
眾人見他模樣知他凄慘,雖叫囂著要來殺自己,可這不還有兩日呢!死前也先看看能不能饞死你!
「薛御史?要不……一起來坐?」
華陽看他可憐模樣,倒是有些凄慘的。
那捕快突就睜開眼睛,一個翻身直立起來,鼻子耳孔上的軟草迅速拔了出去。朝著席間邊走邊喊:「你說啥?要請老子來吃?」
華陽只是客氣,沒成想那捕快倒是真不客氣,已經尋了過來坐到了老道身邊。
這恩呀仇呀的,經這一頓酒肉,竟被攪了個模糊不清。
「你們是不知道,張道長可真是神了,我師父有如今成就可都是靠張前輩傳授的調息法門!要我說,要是沒有這張道長張前輩,我那一生剛猛的師父估計早就蹬腿兒升天了!」
「再說這小哥,嘿!看著就是個有俠義好心腸的大好人,兩日後小哥儘管放心,和我比武而已絕不會要你小命,縱使你輸了也不會讓你輸得那麼難堪,高低得讓你打到我兩拳,踢到我兩腳!這是啥?這就是御史的仗義!」
「諸位兄弟,到時決生死時,儘管放手一搏,我這武道三境而已,又不是天下無敵!還是有希望的!」
「小妮子學道很有天賦我就不說了,不過她爹我高低得點兩句,這謀一事愛一事是不錯,你這反賊當的也夠敬業,只是我勸你呀,這《孫子兵法》為皇家禁書,流落在民間的大多章印不全,多有錯漏。回頭你們還沒散夥的話,找機會我給你搞來一正本。」
「楊虎、麻子你倆不太行,還得繼續好好練吶!想練到我這境界,再有個三五十年也就差不多了。」
「來來來,喝!咦,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