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55 夢中夢(三)

前朝遺客 55 夢中夢(三)

夢三。

「快點的,再晚可就連個靠站的地兒都沒了!」

「別拽我呀,不就是個馬戲么,陸八兩那些戲貓弄犬的雜耍年年都一樣。」

「你沒聽說嗎,今年陸八兩可花了大錢了!他從一個黑臉捲毛兒的海商手裡買回來兩頭野獸,都爭著要去瞧稀奇嘞。」

「野獸?啥樣的野獸?」

「這其中一頭鼻子眼睛和富戶老爺門前的石雕長的一模一樣,應該就是個鬃毛獅。」

「喲!這可真新鮮,倒是不曾見過!那另外一頭是什麼?」

「這另外一個是頭大象,單說它那一條腿都要比你我還粗呢!這一獅一象平日里受陸老八的調馴,雜耍起來可比那阿貓阿狗鑽籠圈精彩多了!這還不算什麼,還有個更稀罕的事呢!」

「你倒是一口氣說囫圇了,還有什麼稀罕事?」

「據說這陸八兩買來這兩頭野獸時候,那黑臉捲毛兒的海商送了只毛猴子給他做添頭。」

「猴子?」

「可不是么,就是個猴子,還是個少見的金絲皮發珍種毛猴兒。」

「為什麼要送他猴子?」

「這猴子陸八兩本不打算要的。嘿!你猜怎麼著,不要還不行。那海商說他若不要猴子,乾脆連兩頭野獸也不賣他了。不得已,陸八兩隻好把那猴子一併帶回來了。」

「說來也奇,這鬃毛獅和那巨象原本還不怕陸老八的皮鞭,可偏偏被那猴子一瞪眼兒,縱你獅子大象再兇狠都要乖乖聽陸八兩的話。你說稀奇不稀奇!」

「你不早說,走走走!快瞅瞅去!」

幾個要去瞧新鮮的年輕人趕緊結了餐酒錢,朝街上熱鬧的地方涌去了。

店小二收拾了桌上杯盤,看見門口站著個叫花子,正要起身揮趕,那叫花子卻徑直走了進來,好酒好肉各點了一樣。

「小哥,不是我不想招呼你,這吃飯可是要花錢的,你可有銀錢?」

那人從懷裡一摸,「啪」就拍在桌面上。

「你這小二怎麼只認衣冠不認人,我穿的是破落些,可銀錢一分也不會差你!」

店小二瞧見桌上拍了銅錢和碎銀粒,這才欠身賠了個罪,放心去廚房報菜。

這落座的不是別人,正是飢腸轆轆的華陽本人。大夢詭奇難尋根由,面對這再次的移換天地,他已經見怪不怪。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還好還好,不是個禿子了!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衫,倒還是那副叫花子百衲衣模樣。

只是他仍然有想不通的疑惑,這夢境怕沒那麼簡單,單說手裡多出的這條螺貝項串……怎麼就跑到自己懷裡了,他記得是被身為玄奘時的和尚拾走了呀。

螺貝項串只是其一,這其二……經他翻找,袖袋裡的符籙也缺了不少,這符籙只在協助姒文命降伏大魚怪敖廣時用過,其他時候並不曾動用。

一多一少的兩樣物件讓他心裡有些發毛,如果那些個夢境都是……真的……他不敢再想下去,只盼著真正的夢醒,盼著醒來時自己還是那個落榜的書生,他還得去那雲岩禪寺去尋小神仙解惑,他心裡有太多的謎團需要解開。

「客官,您的酒菜上齊了!請慢用。」

小二看這男子狼吞虎咽的樣子一陣鄙夷,心想這叫花子也不知從哪裡偷摸來的銀錢,不知儉省節約卻來吃酒吃肉,只怕吃了上頓便沒了下頓。

華陽胃口大開,終於不用吃什麼野生瓜果,還是這人間酒肉香。待他一頓風捲殘雲杯盤舔盡,才呼喝著小二過來結賬。

「小二,吃了多少銀錢你自拿去。」

「客官,一共三百文錢。」

小二從桌角拾起一粒碎銀子,掂量了份量就要去給他找零,誰知他眼尖,瞅見了散落在碎銀子跟前的幾枚銅錢,皺著眉似有不解。

「客官,您這銀子倒是不假,怎麼這銅錢樣式卻沒見過?如今使喚最多的是淳熙通寶,您這……嘉靖通寶是哪國的?往前數也沒聽過哪朝皇帝是那嘉靖的年號呀!」

華陽趕緊把那些銅錢收進懷裡免得惹起事端,這幣製造式哪朝哪代都是官家嚴把嚴控的大事,若是有造假做假嫌疑,免不得一番牢獄之災。

「淳熙?小二,當今是何年月?當朝的皇帝又是哪家?」

小二找換了銅錢,將多出的十幾枚放在桌上,果然是那「淳熙通寶」。

「客官您可別說笑了,當今天子姓趙,天下誰人不知!」

「趙?那都城可是在汴京?」華陽皺眉思索,這皇帝姓趙,當下莫不是宋朝。

「汴京?客官莫不是海外來的,您說的可都是些老黃曆了,當今都城在臨安,如今龍椅上坐著的是那天子趙昚。」

趙昚!南宋!

華陽不再與他言語,收了找換過來的銅錢便踏門出去。他心裡暗暗驚異,這夢境移天換地也忒離奇。

行在路上正當愁思不解時,忽聽聞身後有人疾步而來吆喝著「小賊別跑」,回身去看原來是衙門的緝捕官人在追捕賊盜。他心中苦笑,這歷朝歷代的聖賢君子難見,這當賊做匪的卻一點都不曾少了。

正當他要讓出路來又忽生警覺,那數名緝捕官人不是沖著別人,倒正像是朝著自己撲身過來。華陽身體迅速騰挪,眨眼間移形換位,只幾個步伐便把那些個緝捕官人全撲了個空。

「喲!倒還是個練家子!」

緝捕們被晃了個趔趄臉上過意不去,紛紛抽拔出腰間佩刀。

「我勸你老實點兒,與官家作對縱你有些本領也逃不出這鉛山地界!」

華陽被幾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中間,他雖不懼這幾人,卻也想把事由弄清。正要辯解時,從那緝捕官人們的身後躥進來個氣喘吁吁的小倌兒,正是方才那餐館兒里的小二。

「官爺,就是這人!他私鑄錢幣!」

華陽氣笑,原來是這小二搗鬼報了官,他無奈辯解道:「幾位吏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哪有那私鑄假幣的本事!」

「是不是讓老爺們一搜便知。」小二伸手指著華陽尖聲吆喝。

幾名緝捕官人作勢便要去搜他的身。

「慢著!你們說的是銅錢的事吧!不勞吏爺們動手,我自己給你們取出來!」

華陽從懷裡摸索來摸索去,摸索一番倒也掏出了十幾枚銅錢,一個一個排在手心兒里,果然全是那熙寧通寶的制樣。

緝捕官人們伸手就要拿來勘驗,卻被他立即擋住,:「各位吏爺,這些銅錢放在我手心兒上看就成,你們若拿去可能會有些燙手!」

為首的緝捕也笑了起來,區區幾枚銅錢能有什麼燙手,他怕是心裡有鬼才如此裝模作樣。

「我倒要看看有多燙手!」

說話間那緝捕頭領便伸手去抓,誰知剛一觸碰卻立即縮手回來。

「嘶!你這銅錢莫非被火燒過,怎個如此灼燙!」

華陽神秘笑道:「我這銅錢貼身放置,興許是沾了身上溫熱。」

「呸!說什麼大話,縱是熱也不該如此燙手!」

那緝捕頭領抬手一看,指頭上已經烙出了幾個燎泡,疼痛不已。他卻不死心,呼喝著隨行取來水瓢,就近從攤販水缸里舀了半瓢的涼水。

「你把這些銅錢扔進來,我再仔細瞧瞧。」

華陽一笑,便把銅錢挨個扔進水瓢里,「呲啦」聲中白色水汽蒸騰而出,過了好一會兒那些銅錢才安穩沉在瓢底。為首的緝捕官人從瓢里撈出來一一查驗,果然都是熙寧通寶的制式。

「你這小二為了討賞怎就胡言亂語,這些分明就是官家錢,哪裡是什麼私鑄的假錢?」

小二撓著臉也疑惑起來,情急之下忽就嚷道:「肯定還在他懷裡,老爺們不信去搜他的身!」

誰知那男子坦然伸展雙臂,朝著眾人道:「各位吏爺不信,那便來搜。」

為首的緝捕也怕錯漏便朝他身上摸索,摸索來去,除了幾張黃符和一條沒甚出奇的螺貝珠串,卻什麼也沒搜出來,不得已又將一應物什連著十幾枚銅錢一併還給了他。

「小哥怕是有些熱症,你這身上也忒熱了些,還是趕緊請大夫抓幾副祛熱的藥草為好!我名狄三,是這鉛山縣衙的捕頭,小哥若遇疑難可來尋我。我等攪擾了,告辭!」

「好說好說,告辭。」

華陽目睹這些人離去才長呼口氣,剛才情急之下不得已使了個手法,暗中調動離陽真火凝蓄兩指,兩個指頭在懷裡將那些個嘉靖通寶挨個一搓,依著熙寧通寶的模樣給這些銅錢重新塑定紋絡,任那些緝捕如何查驗也都一模一樣。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緝捕官人們離去后也在相互議論。

「頭兒,我們還未仔細問詢過他的籍貫來歷,怎麼就放他走了?」

那狄三瞪了他一眼說道:「這人怕沒那麼簡單,不出意外的話是個輕易不出世的高人,當下問詢太過仔細怕對你我沒什麼好處。」

「聽我吩咐,讓腿腳麻利點的弟兄遠遠盯著點,有什麼情況及時來報,如今鵝湖寺來了不少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別讓那人在此地惹出什麼是非。」

這些事華陽倒是不知,只覺這春秋大夢果然離奇,情境遷移卻也自有一番妙趣。

行在街上見人流涌動,許多百姓拖家帶口向著同一個方向奔走,有說有笑像是去瞧什麼熱鬧,好奇之下他便也隨著大流方向去尋熱鬧。

行的急忽有人慌不擇路與其撞個滿懷,那人「哎呀」一聲跌倒在地,竟是個十一二歲的頑童。

頑童起身拍打了身上泥灰滿嘴罵罵咧咧。

「你這漢子,走起路來怎麼也不看路!豈不白頂兩隻碩大眼睛!」

華陽氣不打一出來,明明是這小鬼頭慌裡慌張貼身撞了過來,怎麼還惡人先告狀。正要說教他一頓,那小鬼卻又立即換了一副不計前嫌的模樣。

「算了算了!小爺我還有正事,下次你走路看著點兒。」

話一說完,小鬼頭便鑽進人群沒了身影。

華陽氣笑一聲,繼續向著人群涌動的方向行去。可才走兩步便覺不對,探手往懷裡一摸,那些個銅錢連著螺貝項串哪裡還有影子。

「這小鬼!竟是個賊!」

他返身就去追尋,可街道人群涌動,再加這地界人生地不熟,那小鬼如個泥鰍遁泥哪裡還有蹤影。若論起遁逃他如今手段倒有不少,可論起追索尋蹤的功夫,卻屬實是個門外漢了。

尋了半晌,這周邊街道巷弄全給尋了遍,也絲毫沒尋到那小鬼身影,氣惱之下就差要去報官。可一想到才和那幾個衙署官差打過交道,便又放下了這般想法,畢竟才在他們跟前裝模作樣神氣一回,如今若去求人,豈不被人家施以臉色。

無奈之下只好作罷,還是繼續向著人流涌行的方向去看熱鬧吧。

在市集的一處偏僻處被人特意開闢出一方長寬各五六丈的場地,中間低洼四周漸高,場地周圍經竹篾木樁圈了圍欄,圍欄外壘就數層看台,早已擠滿了前來瞧熱鬧的人眾,一層一層往外鋪開足有幾千人之多。

離著老遠便有鑼鼓、錘擦振響齊鳴,叫好聲、歡笑聲連綿不斷。華陽心裡好奇,這要是一層層硬往裡鑽不知得到何年月,既然使勁力氣都擠不進去,也只好在附近尋了棵高挑粗壯的樹榦,三爬兩蹬倒也上了一條枝頭,視線開闊正好觀瞻。

再往旁邊一瞧,樹上相臨一條岔枝上早已有看客在了,瞧形容是個模樣乾淨的小道士,看見自己爬上來便笑著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又自顧看熱鬧了。

華陽目力敏銳,原來是個表演雜耍馬戲的場子,喧鬧場間的表演全能被他看個清楚。

一時間噴火的、變臉兒的、玩那仙人歸洞的,又或耍刀弄槍胸口碎大石的……紛紛輪番上演,觀眾叫好不斷,自人眾裡間或些許銅錢兒投向表演場地,全當打賞了。

表演的間歇里,忽有人高聲呼道:「陸八兩,快把你的新鮮玩意兒亮一亮,大伙兒都等著瞧稀奇咧!」

這一吆喝瞬間帶動千百觀眾,紛紛嚷嚷著讓那陸八兩展露新活兒。

華陽凝目過去,這一看差些坐立不穩摔了跟頭。

待一應雜耍的戲法師退了場,才從甬道里走進一個人來,這人光頭之上疤痕累累,袒露著肥胖臃腫身材,一手攥著繩子一手執條皮鞭,繩子的一頭或拖拽著一隻金絲皮發的毛猴。

「啪!」

見這猴子不肯配合,那光頭漢子揚起鞭子狠狠抽在猴子身上,皮毛頓時多出一道滲血傷口。

華陽心神突就一陣刺痛,一時間抓扶不穩倒頭摔落下來。雖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卻全不知痛,滿心想的都是那隻猴子……怎麼就是那隻猴子!那猴子,他認得呀。

「小哥,你沒事兒吧?」

華陽手腳並用爬了上來,朝那小道長拱手致意。

「無事無事,一時沒坐穩。」

見他沒甚大礙,那小道長便繼續瞧熱鬧。

「各位鄉親,承蒙大家捧場!有錢的您捧個錢場,沒錢的您吆喝幾聲,不枉我陸八兩身上身上挨的幾條疤!」

「各位,瞧好了!」

「呼哧!」

一道丈長火焰從他嘴裡噴吐而出,縱是大白天里這火油光亮也極其耀目,惹得周圍看客紛紛舉手捂眼。才一舉起手那火光又立時消散,有眼尖的紛紛驚叫出聲,原來自那火焰里躍跳而出一條兇猛野獸,正是那鬃毛獅獸。

獅獸繞著柵欄行了兩圈,距離人群僅咫尺距離,惹得近處的看客驚嚇之中紛紛后倒。獅背上端坐著一隻金絲皮發的毛猴,正揚著毛手向柵欄外的看客揮手。

隨那陸八兩操動,十數道火圈排空懸立,鬃毛獅獸厲吼一聲,駝著毛猴縱躍跳過一道道燃著烈火的鐵圈。一時間看客們或惶恐或歡呼的聲音此起彼伏,無數銅錢打賞落下如雨揮灑。

而在層層看客外圍的一顆大樹上,一「乞」一道卻緊皺眉頭。

「各位鄉親,今天倒是要讓各位飽個眼福!瞧好了!」

陸八兩猛然一拉玄關繩索,圍遮布幔瞬時紛飛離散,一隻龐然巨獸現出身形,竟真是頭丈高蠻象。只是這大象慵懶散漫,趴在地並無表演興緻,惹得看客朝那陸八兩陣陣嘲諷譏笑。

「哈哈哈!我說你個陸八兩,這巨獸不會是不聽你的使喚吧!」

「想來是吃不飽還天天挨他的打,這會兒撂了挑子不幹了嘞!」

在陣陣噓聲之中,陸八兩也顯得有些焦躁,他使勁抽了大象兩鞭,可那象皮糙肉厚任他揮打就是無動於衷。

氣急之下陸老八再次揚起鞭子,這次抽打的不是那憨倔的大象,反而狠狠抽在了毛猴身上。

在一陣「吱嗷」痛聲之中,那金絲毛猴朝著龐然巨象呲牙逞狠。誰知那大象果然聽話,不但連滾帶爬立即起身,且賣弄起乖巧,前蹄高揚后蹄站立,長鼻卷著個火圈旋轉不停,這滑稽表演再次贏得千百看客叫好連連。

只是那皮鞭落時,看客外圍的一顆大樹上再次掉落一個身影。華陽躺在樹下心頭刺痛,彷彿那皮鞭不但抽在了猴子身上,也實打實地抽在了他的心上。他著急那猴子安危,三爬兩蹬再次立在高高的樹枝上,朝著人多處張望。

「你……真的沒事兒吧?」小道士再次量目過來。

「咳咳,有勞關切,無事無事!」

誰知這遙遠的場外動靜忽就惹了騎在獅背上毛猴子的注意,猴子目光越過重重看客,凝目看向了立在高高樹枝上的那道身影。

猴子不知受了何種刺激,瞬間從獅背摔落下來。巨象在場中賣力表演,鬃毛獅圍著柵欄繞圈,獨那猴子跌坐在地,向著場外注目發獃。

「吱嗷!」

又一道皮鞭震響,猴子吃痛趕緊躍上了獅背,只是環場繞行之中目光一直鎖在那場外看客身上。

隨那鞭子落下,華陽心頭再次抽痛,悶咳之中竟喘出一口鮮血。

「你娘的陸老八!」華陽不知這傷勢為何而來,只覺那猴子每挨一鞭,他的心臟便要抽痛一番。

這動靜被旁邊的小道士看在眼裡,也是皺眉不解。

「小兄弟,可是遇到什麼不適之症?」

華陽扭頭看了看那小道士,十七八歲年紀,怎麼說起話來口氣倒是不小。

「小兄弟?小道長是在和我說話么?」

見這年輕人無甚大礙,那小道士便繼續把目光看向雜耍場間,只是嘴上卻還在疑惑喃聲。

「小兄弟魂思有漏、心相不全,這種情形倒是奇哉怪哉!比雜耍場里那兩隻妖獸要神奇少見得多。」

華陽心神振動凝眉看去,這小道士眉目清秀眼斂神光,一身道衫扎束在身,也不知是哪個道觀里跑出來的小道士,怎麼就能瞧出他身上的問題來。

「小道長說我魂思有漏、心相不全,何以見得?」華陽疑惑道。

「仔細說起來你這般處境有兩種相似,一種是那將死之人魂魄遊離體外,渾噩之中自然魂思殘缺不全。這另外一種就是得道高真以神通妙法出陽神遨遊廣闊天地,只留陰神傍身。」

「只是這兩種情形都只是與你相似,卻又有細別。小兄弟如何稱呼?」

「我姓吳,道長稱我華陽便是。」

那小道士手指一掐,忽又一掐,滿眼的皺眉不解。

「天地陰陽、水火風雷、山川大澤……竟全無你一絲來歷,怎會如此!小兄弟,莫非你不屬於這方世界?」

華陽聽他談玄立時認真起來,這小道士隨手掐指居然道出七八分門道,不由得刮目相看。

「敢問道長名姓?仙鄉何處?」

那小道長笑道:「老道姓賈,道號火龍,常修在終南山野。我極少出走世間,聽說近期這鵝湖寺會有些熱鬧,順道來瞧一瞧。」

聽他自稱「老道」,莫不是個道術有成返老還童的得道高真!華陽恭敬道:「道長,您說這裡有兩隻妖獸?在哪裡?」

那小道長伸手朝著雜耍喧鬧的場間一指,:「喏,一個是成了精的獅獸,一個是成了精的象獸。這二獸雖都已成了氣候,卻不知是何原因故意壓制著渾身的能耐不顯不露。」

雜耍場里,一獅一象還在賣力表演,獨那猴子有些心不在焉,連連向場外張望。

「若這二獸都已成精,為何還甘心受那雜耍師驅使!」華陽有些疑惑。

「老道我連日觀察也在尋其破綻,不過小哥無需擔心,有我在自然能保你周全。」

華陽抱拳頓了個首,且不說這道長能耐究竟如何,單是這份心意就值得感謝。

一獅一象耍了幾遍把式,在贏得了無數喝彩后重被關進籠里,這場雜耍表演才正式結束,千百看客這才紛紛離散。

不過這陸八兩也忒會鑽營,知道大多數人沒見過這般異獸,便圍了柵欄賣售觀瞻門票,一票十文,有意進場觀瞻的大可花錢瞧個仔細。

「小兄弟,可要隨老道一同瞧瞧稀奇?」

華陽捉了一番空癟的衣襟,難為情道:「道長,我心裡倒是想去瞧瞧,可身上銀錢被個小賊偷了去,現在身無分文呀。」

那小道士朝他一笑,旋身間兩腿倒掛樹枝,在空中一個倒懸便穩穩立在地上。

「小兄弟不是普通人,和老道說這些豈不沒趣!如果想來瞧瞧跟上我便是。」

小道士伸展了一番筋骨口上念念有詞,趁售賣觀票的陸老八不注意,抬腳便邁了出去,一步踏落便已邁進了十數丈外竹篾木樁圍攏的柵欄里,他置身在看客之間,還不忘朝樹上的華陽微笑致意。

瞧華陽還在樹上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小道士不再管他,轉身便要去仔細打量籠子里的兩頭野獸。誰知才一轉身,卻見那個剛才還在枝頭上無奈抓頭的年輕人,已經立在身後朝他抱拳相笑了。

小道士原本會心的笑容,此時再看起來多少已有些僵硬。

「小兄弟好俊的一手五行潛易變化遁術!」

「道長客氣了,道長這縮地成寸的功夫也是出神入化!」

二人互拍一頓馬屁,便向著籠子里的野獸走去。小道人圍在兩隻野獸跟前左看右看,華陽卻蹲在一方稍小的籠子跟前沉默不語。

「你二獸何故行走人間?意欲何為?」

小道人說起話來神情嚴肅,惹得周遭看客嗤笑不已,尋思這小道長莫不是得了失心瘋,竟然和野獸問起話來。相比起來這小道人倒算還好,那個關著金絲皮發毛猴的籠子前,一眾看客更是啼笑皆非,原來正有個破落戶蹲在猴子跟前,一人一猴二目相對。

「小神仙,是你嗎?你這是怎麼了?」

猴子神情獃滯迷離,似在努力記憶這眼前人的容貌,它的目光一直聚在這人身上,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不知覺間猴子眼角有些濕潤,將一隻疤痕累累的毛手探向籠外,探到那個年輕人臉上。

咫尺之遙即將觸探到他的臉頰,一道厲嘯破風之聲瞬間揮來,卻是陸八兩為了管教這猴兒,再次舉鞭揮打起來。

「啪!」

一道結實的鞭聲響起,那小道士尋聲看過來,這皮鞭並未落在猴子身上,反而堪堪被華陽攥在手裡,任那陸八兩如何抽扯都抽不出。

他觀這年輕人與猴子似有說不清的牽連,便也不去張聲問詢,只隱在人群里暗暗觀察。

「你叫陸八兩?」

「咋的,是我!你為何阻我教訓這野猴子!」

一道火焰沿著皮鞭迅速攀緣燃起,陸八兩手上灼痛,不得已趕緊將之丟擲地上,眨眼間間整條皮鞭已焚成灰燼。

「你會妖術?」陸八兩不由得退撤幾步,連著圍觀看熱鬧的都有些訝異。

那乞丐搓拍掉手中灰燼:「我也不為難你,這猴子作價幾何?賣予我吧。」

聽見這邊動靜,好熱鬧的看客紛紛圍了過來。

陸老八有些吃不準這人意求,見圍觀的人多起來他心裡反而不再懼怕,只敷衍道:「我這猴子價值千金,你可出得起?」

「千金?」

「千金。」

「倒是……出不起。」

陸八兩不由譏諷道:「出不起你裝個什麼闊戶!也不怕告訴你,這猴子是我生意的根本,縱你湊足千金過來,我也不稀罕。」

華陽皺眉,他當了二十多年老實本分的讀書人,就是沒當過逞凶作狠的潑皮,此番倒是要裝一回無賴了。

「你要看就看,不想看就滾開,別礙著老子做生意!你是怎麼進來的?你的票呢,拿來驗一驗……啊!」

恍惚間只覺一道迅疾灰影撲身而來,陸八兩碩大肥軀立時貫倒在地,待回過神來那乞丐已壓坐在自身後背。

「我混夢魔王向來只打小人不打君子,只打惡人不打好人,陸八兩,你說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惡人還是好人?」

陸八兩被壓伏在地全身動彈不得,身上雖然吃痛,可心裡卻一直在尋想這混夢魔王的名號,自己何曾招惹過這廝。

「我自然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好人!大君子!」

那乞丐一聽如此恍然覺悟一般,朝著屁股底下的陸八兩說道:「陸君子,陸大善人!實不相瞞,我混夢魔王今日瞧見了你這猴子很是喜歡,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重新問你,你這猴子我瞧著喜歡,就送予我可好?」

那陸八兩被壓制在地,卻也腦筋急轉,見圍觀人多反而不再畏懼。

「你要幹什麼?買賣不成還要明搶不成!打人了呀!救命呀!打人了呀!」

陸八兩吆喝起來吸引許多目光,看客們瞧這年輕人買賣不成卻還要作勢出手打人,紛紛朝他指指點點。

華陽心裡無奈,果然在潑皮無賴的道行上,自己差得太遠了!

正當此時忽有人分散人眾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那緝捕官人狄三。只是他也未曾厲色嚴辭,只好言勸著兩人有話好好說,莫傷和氣。

見有官家人現身,隱在人群中的小道人趕緊入場解圍,先是把華陽拉扯一邊,又出言安撫那氣盛的陸老八,拽著華陽的胳膊趕緊走了出去。

見這年輕人目光不舍,心神依然牽絆在那隻猴子身上,小道人沉聲問道:「小兄弟,你我相見即是有緣,且你我都是求真問道之人,如今你有何難處且與我說,老道能搭上手的自然搭上一手。」

華陽知道這道人好心,可與這猴子的關係又怎麼輕易說的清道的明,他尋想半天,心裡盤念著「這猴子是我夢裡同窗,算得上半個師兄弟,也是我夢外想要去找尋的一位小仙人,那小仙人就是這個猴兒,如今它……哎!這些說出來誰信嘛!」

糾結半天不得已才出言道:「這猴子我瞧著可憐,想救它出來!道長可有方法教我?」

小道士捏著下巴沉吟一番道:「不救不可?」

「不救不可!」

「既如此,你我且靜等天黑。」

……

是夜,馬戲場外的一顆高樹上,兩道身影悄然蹲伏。只是這會兒蚊蟲頗多,不時發出「噼啪」拍打臉頰的聲響。

「道長究竟有何計策?」

「小兄弟你看他們在幹什麼?」

「在吃肉飲酒。」

「我們就等他飲個酩酊大醉!」

「咦!妙!」

戲場駐地,那陸八兩白日里賺了個滿盆滿缽,到了夜晚好酒好肉擺了兩桌,說是要好好犒勞犒勞弟兄們。

「八兩哥!今日你遇著那會妖術的魔王也絲毫不懼,小弟我著實佩服!這碗我敬你!」

「來,干!」

「八兩哥連那兩頭兇猛野獸都不怕,豈會怕這區區裝神弄鬼的怪人!八兩哥,我也來敬你!」

「來,干!」

「趁著酒興冒昧問大哥一句,為啥大哥名字叫八兩?莫非喝酒只能喝八兩?」

「嘿!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家兄弟姊妹十個,我在家排行老八!若論起喝酒,哥哥我別說八兩,就是八缸也喝不醉!」

遠處樹枝上一陣顫動,差些又有人要摔落下來。所幸有天黑遮掩,也不知那小道士臉上是何變化。

「道長,您可聽著了?」

「嗯,聽著了。」

「可還有對策?」

「呃……小兄弟無需擔心,且看我做法!」

天地黑寂且有樹蔭遮蔽,瞧不清那小道人如何施展,只聽他猛吸口氣似要噴吐氣息,卻忽然半途中斷咳吐連連。

「咳咳!這該死的蚊子可真多,吸到鼻子里了!再來再來。」

華陽捂臉不去看他,只盼他做法順遂。

隨他吸氣噴吐忽有一陣大風颳起,風吹樹葉簌簌作響,風勢不止捲起地上茅草到處揚散,一時間煙塵紛起土灰迷眼。

「道長好手段!」

「正是此時,趁那些人忙亂,快去吧。」

小道人話還未落,這身側哪裡還有華陽身影。

華陽掐準時機趕緊往戲場駐地的獸籠跟前探尋,只是才剛落身便看見有個人影在獸籠跟前鬼祟晃動,他只好矮身先藏起來。

稍一觀察,他臉上卻浮出笑來。在獸籠跟前鬼祟晃悠的不是別人,正是白日里偷了他身上銀錢的那個少年,趁此狂風大作視聽模糊,竟也打起這戲場的主意來。

那少年不知使的什麼手法,在獸籠跟前稍一搗弄,一把鐵鎖機簧便悄然打開。他引著籠里的毛猴跳進背後竹箱,便手腳輕盈朝著戲場駐地外翻身縱躍而出。他心裡得意一路向遠奔行,卻不知自己的舉動被人以玄妙神識牢牢鎖定,縱是夜色迷濛也始終有道身影緊跟不墜。

一路往東出了人稠街區,再行了約么三五里,這小鬼見四下無人才終於尋了個僻靜叢林,放下竹箱歇息。

「小爺我果然神機妙算,就猜那陸八兩賺了銀錢就要擺闊,好一陣奇風,我這走起運來連老天都來相助。小猴兒,得虧你遇到了我,不然可有的你日日受罪吃苦的了!」

「哦?那我還得謝你咯?」

少年驚躍而起如螞蚱驚彈,瞬間離開猴子丈遠距離。

「猴子……是……是你在說話嗎?」

「這荒野之地,除了我還能有誰?小鬼,看你細皮嫩肉想來香甜可口,也不知是煮熟了好吃,還是油炸著好吃!我勸你勿做掙扎,切莫扯花了一身皮相影響了爺爺胃口。」

乍聽之下少年只覺頭皮發麻,驚叫一聲「妖怪呀」便兩腿發著軟朝遠了跑去。誰知情急之下那地上藤木彷彿生了眼,哪裡不攔偏偏攔在他抬足的間歇,「啪嘰」一聲絆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慘痛哀呼之中才一抬眼,一道寬大的影子立在頭頂身前。

「猴爺爺饒命呀!念在我好心救您出來的份上,放我一馬吧!我還小不經吃,身上幾天沒洗澡也熏臭得很!猴爺爺放過我吧!」

「抬起頭來,瞧瞧你家爺爺是誰!」

那少年這才敢抬頭,見眼前竟是個人,忽就大起膽雙手向地猛拍,整個身軀凌空翻滾,或拳或爪或腿或腳朝著眼前人狂風驟雨般迅疾打去。

誰知那人挨了兩腳卻也並不驚慌,手起訣指向著少年一點,周邊林木如獲敕令,藤條荊棘紛紛迅速生長,如長蛇如巨蟒迅速纏繞席捲而來。

「呀!妖術?」

少年全身上下被藤蔓捆綁束縛,凌空之中絲毫動彈不得,如被蛛網纏裹懸空,稍一掙扎便被尖刺扎痛。

「爺爺!你是我真爺爺!我知道錯了,還請放過我吧!白日里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快放我下來吧。」

少年被芒刺扎痛,疼得眼上流出淚來。

「拿來。」

「大爺要什麼?嘶,爺爺饒命啊,這猴子就此送予大爺了!」

「拿來!」

「嗷嗷嗷!爺爺您快收了神通吧,再勒我真就要疼死了!您的那些銅錢已經被我花掉了,還有個沒甚用的螺串兒在我懷裡,您放我下來,我這就給您取來。」

華陽不擔心他搗鬼,便催動藤木紛紛離去。

「啪!」「哎喲!疼死小爺了!」

少年呲牙作痛不已,揉搓緩痛片刻見那人仍厲目盯著自己,不由得心裡發緊。他兩眼一轉,將螺貝項串朝著天上高高拋起,便迅速蹬地抽身離退。

「小爺我不奉陪了!算我倒霉,告辭!」

華陽伸手接過螺貝項串,失而復得心情大好便也不再管那小鬼,任他逃離。轉身再看那小竹箱,月光映照下自箱口露出一雙明亮眼眸。

一人一猴互相凝視,華陽只覺如故人重逢,見這猴子無恙才心裡安穩踏實。

「小神仙,你還記得我嗎?」

那猴子定定注視著華陽面容,眼中眸光閃爍。

見這猴子沒有反應,華陽這才拍額醒悟。果然是自己犯了傻,仔細論較起來自己與這小神仙真正的首次相見,是在約么三百年後的雲岩禪寺!而在那夢裡的方寸山上,雖不知跟隨老仙長學習道法道術是何年月,自己雖能看到他的模樣,可那小神仙卻是瞧不見自己的。

也不知這小神仙究竟遇到了什麼,怎就落個如此處境。

他想了想激動道:「小神仙,可還記得方寸山?可還記得那匹跑得飛快的白馬?可還記得那個白鬍子老師?」

猴子終於將目光從他面上移開,只是兩眼空洞迷離。忽而一道凄聲嘶吼,猴子兩爪狠狠撕扯頭皮毛髮,只覺痛苦難忍。

華陽忽生出一股莫名悲切,心中也極痛楚,不知小神仙究竟遇到了什麼難關。待那金絲皮發的毛猴稍顯平靜,他才將小竹箱輕輕挎在背上,向著來時的方向返身歸去。

……

返身行了三里多路,原本還燈火寥寥的鉛山縣地界此時竟通明光亮起來。華陽運長目力仔細去看,那前方哪裡是燈火光亮,百姓房屋不知為何紛紛燃起連排大火,火光映照天上雲層,天地一片紅光。

「小神仙,我們得去救火,可能會有些顛簸。」

他勒緊了竹箱背帶,那毛猴便也安穩趴在竹箱里任他來去。

才行不久,果然看到人稠街區雞飛狗跳行人慌亂,無論男女老弱紛紛從自家水缸舀水撲火,只是這火勢忒大當真是杯水難功。

「老天爺開開眼吧,當下只有下場雨才能解這大火呀!」

幾名婦人抱著自家孩童目睹房屋燒毀,不由得涕泗直流。

華陽皺眉,心有所動。忽而兩道疾馳身影在燃起大火的房頂快速奔走騰挪,一個是滿臉絡腮火紅頭髮的赤身魁梧大漢,一個卻是身形消瘦的小道士,只是這小道長此時頗顯狼狽,與那紅髮漢子在燃起烈火的房頂奔走追逐。眼瞅著就要被那漢子追上,可每在關鍵時刻又總能被他以詭奇身法躲閃。

小道人眼睛一亮,也瞧見了火勢蔓延下的華陽,頓時喜上眉梢。

「小兄弟,我與這妖精纏鬥無暇分心滅火,你可有縱水的手段!」

華陽高聲呼道:「粗懂一些不甚精通,我怕力不能及呀!」

「這妖獸是頭火雲獅頗能縱火,可老道我偏偏最擅火法,一時技癢難分上下,只是可憐了這幫無辜百姓遭殃,小兄弟能有多少手段還請盡數施為。呀,你這畜牲搞偷襲!」

小道士一身衣衫燃了數道火焰,又迅速被他卷滅,他忽而認真起來不再處處避退。只見他迅速起手掐訣,周身上下立時包裹一層熾白焰火,直如火神當世,再一蹬身,身後拖拽出一道長長焰光,狠狠朝著紅髮絡腮漢子貼身撞去。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閃轉騰挪間火光四濺。

火勢危急,華陽也不再繼續看他們纏鬥,只伸展了神識去感應一切水屬氣息。他忽睜眼喜上眉梢,縣域往北里許外可不就有一條江水滾滾涌流。

他瞬間隱沒身形,再一現身已立身在涌流不息的江水畔邊。

往日避水、遁水他倒有些心得手段,可這調水、運水的神通情急之下竟不知從何處著手。他立身江水畔邊,只覺水臟腎宮所蘊水靈精氣格外活躍,頗有一番躍躍欲試的模樣。

他朝著江心緩緩伸出指掌,掌心翻轉向上微抬。

一條水柱自江心緩緩上涌,他面上一喜,手勢再次變化朝天揚,那水柱驀然變大如條水龍衝天而起。

「有門兒!」

華陽面露喜色手勢再變,遙指火焰滔天之處,那水柱忽就離了水面朝著火光明亮處飛馳,飛到火勢蔓延出,瞬時化散成無數水滴落下。

「好手段!」

小道人頭回瞧見這般水法調運,只覺新奇。只是分心之下面門上立時挨了結實一拳,整個身軀衝撞倒塌一片磚瓦房舍。

正當那紅髮絡腮的大漢瞧向天上離奇落雨,一道詭奇身影迅疾貼身,火掌狠狠貼在漢子頭顱迸出金鐵振鳴,焰火四射之下漢子整個身軀倒飛而出,原地停落處卻還是那個道袍被灼燒殘缺了的小道士。

這般纏鬥華陽尚不知曉,見調水建功便再次依法施為,一時間自水面沖騰而起數十條丈長水龍,經他敕指紛紛向火焰兇猛處撲去,不消片刻整座火海已被他撲滅大半。

華陽在岸邊連連揮指手舞足蹈,正暗自得意,殊不知這調水運水的離奇手段卻與他八竿子打不著關係。背後小竹箱里的猴子伸手捂眼,似不忍直視,只是在那毛手指縫兒的江心,正有條丈長的大鯉魚嘴巴上下開合,開合間激射出條條衝天水流向著火海蔓延處飛去,倒也與河畔的華陽「施法」節奏有些巧合。

「呀!小心!」

突兀的驚叫聲自江面響起,還未等華陽去尋這聲音來源,水中卻忽起軒然變化,一條丈長觸手遙伸上岸,卷著華陽連同背上猴子一道落在江水之中。

華陽被那巨大觸手用力裹纏在水翻騰不休,這突然的變化讓他毫無防備,渾身上下不著一點氣力,情急之下嗆了幾口渾水只覺頭腦渾脹。

正當不知所措時,一股柔和大力將其整個身軀向上托扶,待出了水面華陽才得以喘息。他著急背上猴子安危,扭身去看,那猴子正朝他擠眉眨眼嘞。

「小神仙,你扶穩了!」

華陽伸展神識去辨水下動靜,這才發現方才托扶自己出水的竟是條大鯉魚精,想來那出言提醒自己的也是它了。而纏繞自己入水的巨大觸手,居然是頭沉在水中的巨象長鼻,此時正與那鯉魚精在水中纏鬥。

巨象以長鼻裹卷了鯉魚精的身軀,鯉魚精卻也身背滑溜,在脫褪了幾片巨鱗后安然從象鼻逃離。

華陽哪裡容這巨象在水底逞凶,穩定氣息悄然施了個避水訣,可才一入水,一道急流竟將他整個身軀衝出水面直入數十丈高空。

眼瞅著即將狠狠摔落,華陽凌空掐動訣指,一朵濃雲憑空生起,將其穩穩托扶半空。

「好險,這畜牲鼻子竟還能噴水!還好還好,我這手縱氣蹈虛的神通也算沒白學。」

巨象在水中作怪,一身水法運用竟比華陽高明許多,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華陽懸在半空愁眉不已,一邊是大火還未曾盡數撲滅,一邊是象精作怪阻他施法調水,真是兩頭為難焦急。水底的鯉魚精也被那巨象折騰掉了許多鱗片,眼看就要氣力不支翻仰肚身了。

「這鯉魚精捨命相救,我也不能任它受難。小神仙,還得繼續委屈你隨我入水了。」

華陽從雲頭立身而起,紮起膀子就要往水裡縱身躍下,懸在半空的華陽忽有一道怪異感覺襲來,周身萬千景象迅速變慢,身形高躍久落不下,連著思維運轉都有些遲鈍。

自鉛山縣地界往北,整條江水以南,華陽立身所在的雲頭,直至江水之底,莫名陷入時空的凝滯之中。

他努力睜大眼眸,身下水面浪花皆懸空靜止,原本攪動江水翻騰不休的巨象如被定身形,浸在江水中紋絲不動。

「瞧這緣分,你一出現這小泥鰍竟也跟著現身了。」

一隻猴子從背後的小竹箱里爬了出來,踩著華陽肩頭一步步落在雲端。天地靜極,獨這猴子不受時空凝滯拘束。它面上再不是迷濛模樣,一張毛臉上反而有了為人的神情變化。

華陽心中又驚又喜,心中急切呼著「小神仙!小神仙!」,只是嘴巴無論如何都不聽使喚,難張分毫。

「別喊了別喊了,我都聽到了!被你喊了那麼多年猢猻,乍聽你這麼一喊倒有些不適應。」

「你說你當年何必硬逞英勇,明明不會打架,卻偏擺出一副英雄好漢的模樣!那些本來就是我的活兒呀,非要被你搶了去!」

「我找了你足足六百年呀,你都不知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一張毛臉抵近華陽跟前,只與華陽雙目咫尺距離。

「倒是你,如今可還記得我嗎?玄奘!」

那猴子立在虛空之中看向身側作勢縱躍的華陽,一張毛臉忽就笑了起來。

「不管你如今是何形貌,也不管你在人間兜轉幾年,重生了幾世,對付個不入流的精怪竟如此為難,給俺……丟臉了呀。」

那猴子一步踏出,再一現身竟直衝江底,靜滯江水經它衝擊撞散直露水底淤泥,連亘江水就此斷裂分形兩段,十數丈的巨象精被它拉著長鼻拽出江面,再一蹬身,一猴一象迅速向著天空沖馳而去。

萬丈高空之中,猴子驟然抵膝,龐然巨象身軀破開重重凝滯時空如隕石轟然砸落。

「砰!」

大地急劇振動,岸邊數十丈土地瞬間深凹陷落,就此再無動靜。

猴子緩身落在水邊,伸手朝著水中掬一捧水,另一手自水底一撈,捻起魚尾竟將丈長魚身拖拽出水面,才一出水巨大的鯉魚身竟化成指頭大小,安穩落在猴子的手心。

「我去給小泥鰍找個療傷的地兒,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猴子往遠走了幾步,忽又轉頭回來看向凝滯半空的人影。

「你能搞定的吧?」

華陽使盡全身氣力眨了下眼睛,這才見那猴子緩緩轉身離去。

「啪!」

一道響指從身後傳來,江水瞬時波濤洶湧重新合攏續流,大浪拍岸。只是苦了半空之中的華陽,徑直栽落在江水淤泥之中。

……

鉛山縣城百姓居舍,天上落下的無數水花澆滅大半火勢,還余著些零星火頭被人瓢澆桶潑也再難燃起,千百人眾歡欣之下紛紛朝天跪拜,只道這好一場及時雨。

只是這其中有個臃腫身材的禿頭漢子滿臉凶厲,正是那氣惱至極的陸八兩。這突起的大火不但燒毀他辛苦搭建的雜耍戲場,還驚脫了他用以賺錢的寶貝。那一獅一象一猴如今都不知去向,他已著人四處找尋,任大火蔓延也與他全然無干,如今火頭一滅街頭又重昏暗下來,他反而氣惱這該死的火焰怎麼就滅了。當真是不該燒的時候無端燒起,此刻不該滅的時候卻無端滅了!

他忽而想起白日里起爭執的那個破落年輕人,這突起的火焰和那人憑空生出的火焰一樣,都透著股邪氣兒!

「這該死的大火,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的畜牲乾的好事!喲,你這人眼睛瞎了?走路不能看著點!」

陸八兩本就身材魁梧壯碩,此時行在巷弄拐角天光黑晦無明,竟與個滿臉絡腮火紅頭髮卻更加壯碩的漢子撞在了一處,身形不穩不由得跌倒在地。

那絡腮漢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臂上的幾條鞭痕,忽就猙獰笑了起來。

……

華陽見火勢已被止住,便架起雲朵朝著縣城飄去,他目力敏銳,遠遠瞧見一個渾身浴火的男子在巷弄里東奔西走,似在找尋什麼。

「道長,你在找什麼?」

小道士聞聲立即止了步伐朝天望去,這一看不要緊,身上馭使的護身火焰瞬間散滅,兩腿一軟跌坐在地,「我的乖乖,小兄弟你成仙了?」

華陽瞧他模樣才後知後覺,立即撤了雲頭落身下來,「道長說什麼胡話,這區區駕雲的術法你不會么?」

「會什麼會!老道我活了一百四十餘載,這能駕雲的倒是頭回見!」小道士擠眉弄眼,多少顯得有些諂媚:「小兄弟,待此間事了……教教我可好,我給你做徒弟都成呀!」

「好說好說,我看道長匆急,在追尋什麼?」華陽有意岔開話題。

小道士忽摔起袖子氣惱道:「那火雲獅子精也忒狡猾,盡鑽陰溝暗渠,真箇難找!這會兒不知道在哪作怪呢!你說它能躥……咦,那草蓋里怎麼藏著個人?」

華陽順他目光看去,果然在巷弄拐角的草棚里瞧見一個人影,正瞪大了眼睛朝這邊看過來,仔細看去……可不就是那白日里氣焰囂張的陸八兩!

「陸八兩!你藏在那裡做什麼!」

二人走到近前,只覺一股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再一細看,那完整的頭顱底下哪裡還是活人身軀,腸身散落一地,皮肉內臟均被扒落啃食個乾淨,嚼碎的散骨掉落一地。

「嘔!」

縱使華陽見過不少妖魔鬼怪,也沒見過這般凄慘景象,所幸肚中酒肉早已消化乾淨,卻也免不得陣陣乾嘔。

小道士倒是鎮定許多,只是他那臉色也極不好看,冷聲道:「我們得速速拿下那隻凶獸,若再晚些,只怕他造下更多殺業。」

忽有一道厲嘯破空傳來,華陽耳目清明神識敏銳,立即揮臂格擋。一股巨力瞬間襲來,將其撞得連連後退。那襲來身影也不好受,只覺身體撞在金鐵之上,頭腦一陣眩暈。

「來得正好,正要去尋你!華陽小兄弟當心,這絡腮漢子就是那頭火雲獅子精。」

話聲一落,小道士渾身上下再次被明火包裹,手掐劍指疾速捏下幾道咒印,只見他伸手在空中虛拔,一柄紅彤灼熱的銅錢法劍憑空現出形跡。

「道長,你這又是什麼手段?沒見過呀!」

小道士臉上微笑有些得意,忽見他兩臂一揮,那柄銅錢法劍裹攜風雷之勢朝著絡腮漢子凌空疾斬,只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焰光長線。

那絡腮漢子生挨一記刺扎,法劍立時穿身而過帶出條條血線。那漢子疼痛難忍忽而發出一道震吼,就地一滾現出丈長獅獸真身。巨獅揚身朝那銅錢法劍狠狠拍落,劍身瞬時崩散,掉落一地銅錢。

獅獸渾身毛髮硬若鋼針,再一抖肩頸,腳下憑空生起道道火焰,每踩一步都如踏火蓮。

「嘶!你這畜牲!」這法劍崩毀惹得小道士心疼不已,忽見他手上再次掐訣五指成淵,掌心雷光隱隱。

火雲獅獸凌空撲咬而來,正此千鈞一髮時刻,一點紅光如流星疾馳,瞬間點燃獅獸全身。

忽而一道耀目落雷自萬丈高空直劈而下,堪堪擊中飛撲半空的火雲獅獸。

「掌心雷!道長好手段,這一手能不能教教我?」

「好一個火中三昧!小兄弟可真是深藏不露呀!」

神雷天落,萬妖伏誅。這火雲獅獸還未現出潑天的凶威,便被從天而降的落雷劈了個魂飛魄散,細瞧之下臟腑焦黑如碳,就此絕了性命。

……

鉛山縣向東三十餘里有座老寺,相傳這寺院是自唐時傳下來的,因位於鵝湖鎮,當地人便習慣稱之為鵝湖寺。

這幾日寺里人跡比以往多了許多,不但有縣裡來的官吏,還有慕名而來的諸多書生學子,只為一睹當世高儒風采。

寺里一處僻靜涼亭內,有個小道士圍著只金絲皮發的毛猴左看右看,又不時掐指算來算去,卻看不出絲毫門道,只道「怪哉!怪哉!」

「小兄弟,當真是奇了怪了!老道我走南經北,還從未遇到過你這般無法測度的怪人!還有這怪猴!能否與我交個底,你們究竟是什麼來路?」

「這……你倒不如問它。」

華陽捧著腦袋端看身前猴子,他也犯了迷糊。這猴子昨夜還與他心聲言語來著,怎麼今日卻又陷入愚蒙之中,無論他如何言語提醒卻全無半點反饋。

夜間半睡時,心識之中莫名其妙顯露「鵝湖寺」三字,此後便再無睡意。他心裡反覆憶起那猴子的一言一語,迷惑反而更多了!輾轉反側既睡不著,便索性起身趁夜而行。小道士瞧他有心事,竟也一路跟隨過來。幾處打聽之下,才終於尋到這鵝湖鎮,憑著一種玄妙的牽連感應,見到了趴在寺廟房檐呼呼大睡的猴子。

有個端送茶水的小和尚被道士攔了下來。

「小師父,這寺里何故那麼熱鬧?我聽說來了什麼大儒,究竟是誰?」

小和尚看這幾人面貌,想來也是前來瞧熱鬧的,他身為寺里和尚也自覺沾光,便有些得意。

「寺里來了兩家高儒,一個是那大名鼎鼎的晦庵先生,一個是那名聲不俗的象山先生,因在治學上存了分歧,便來此相會辨一個高低真偽,如今兩方已經辯罷,師父喚我給他們續茶水呢。」

道士眼睛放亮,好奇道:「喲!那倒是稀奇。這兩家卻是誰勝了?誰又負了?」

小和尚有些著急,只簡略說道:「倒是不曾見誰辯過了誰,兩家雖各不服氣,卻也果如那斯文君子未曾傷了和氣。施主,我還得送茶水過去,就不在此耽誤了。」

小道士本想再多打聽一些過程,見這小和尚有些為難,便也讓他離去。只是自己卻就此皺著眉,似有想不通的癥結。

華陽瞧他模樣,不由笑道:「道長居然還關心起儒家書生的事來?」

小道士被他打斷思緒,嘆氣解釋道:「這晦庵、象山可是當世名人,老道我早有耳聞只是一直未曾得見。他二人各執道理卻互有不同,我也很是關切,只因關係到我修行的前途!」

「喲!這是為何?」華陽起了興緻,這道長能耐頗高,竟也有這般憂擾。

小道士悵然道:「儒家奉行一個『理』字,教化世人仁義禮智無不遵著『理』字,擅長以『理』服人。」

「這晦庵認為讀書人要想通明聖人之學,書需得一本一本地讀,道理得一個一個地知曉,好的書要讀,不好的書也要讀,才能就此辨別好壞通明高低,才能一步一個足跡通往聖人境界。」

「這象山認為聖人之學只在『有理』之中,不在『無理』之內,只在『高理』之上,不在『淺理』之下。書分好壞優劣,也分有用無用,聖人之學只須取有用道理入懷,一理明會則百理通曉,多讀書、讀閑書反而是浪費光陰。」

華陽撓頭不解,彷彿都有些道理,疑惑道:「這和你修行有什麼關係?」

小道士嘆息道:「這儒家奉行的『理』,在我看來與我道家之『道』有相似相通之處。我輩道人煉精化炁、通經明穴,所求亦是為了他日成仙得道不死長存。」

「這晦庵先生之學,好比我輩修行路上一經一穴挨個捶打磨韌,待全身經穴全部勞穩堅韌,如此行走真氣才能長久不衰,他日才有機緣通往神仙逍遙不朽境界。」

「這象山先生之學,好比我輩修行時導引真氣貫通全身,一經一穴在真氣通行之時自發開拓錘鍊,如此自然通曉經向、明會穴用,才能通曉成仙了道真義。」

這般說法華陽倒是首次聽說,認真道:「道長依的是哪般修法?」

小道士嘆了口氣,只伸出兩根指頭在他跟前晃了晃,有氣無力道:「小兄弟又是哪般修法?」

華陽認真想了想那《混元引氣圭旨》中的法門,當初並未留意點穴明經與導引真氣的次序,只是此時仔細想來,卻也是引氣在先,明經通穴在後。

「巧了,我好像也是這般。」

小道士愁苦的臉上忽就緩和欣喜起來,如在大道追尋之中覓得同途道友,就此有了天涯同命人。

「呵!可笑!」

華陽與小道士同時呆目,一道嗤笑聲音自二人心湖響起,只是華陽看向的是那猴子,而小道士卻彈身驚坐而起,朝著四處張望戒備。

「是誰在以密語傳音?還請現身一見。」

小道士神情緊張,華陽見他如此只覺有趣,便也不去點破。

「雲天仙宮不復在,道途長夜六百年。人間再無神仙種,從此逍遙是笑談。」

此話一出,縱是玩笑心態的華陽也有些驚駭。

那小道人更顯失態,急切道:「還請高人現身!何為仙宮不復?何又為道途長夜?還請高人為我解惑,我這般修法可通仙途?」

「兄弟為飽吞米糧,一碗米來一碗湯。老大米湯一口盡,老二嘴小細品嘗。若說飽來全說飽,茅廁相見屁屎臟。卻比窮人好度日,富貴門裡壽歲長。吃飯炊丹通一途,人間百年命數光。地獄已空絕神鬼,也無地藏去西方。」

小道人兩腿一軟癱坐在地,心神久久難以平靜。他左右顧尋張聲,卻始終不見那神秘高人現身,心湖之中也再無密語傳音響起。

「小兄弟,你說他說的是真的嗎?若真如此,我們修真問道,又意義何在。」

華陽揉搓了一番臉頰,只看向身前金絲皮發的毛猴,也極為不解。

「我修引真氣時日不多,倒也未曾細想長不長生,學習潛遁術法本只為趨吉避凶,後來遇著些作祟妖鬼便也出手管上一管。」

他看了看虛無縹緲的天空,忽就笑道:「成不成仙倒是其次,我輩既得了能耐,倘若能平不平事、能決未了患,也算不愧對人生百年,豈不快哉!」

那小道人彷彿全身無力一般,一個勁兒的捶打胸口,只覺氣悶。他辛苦修仙問道,可不是為了當什麼英雄豪傑來的,這『道友』眼瞅著就要與自己岔路別途!

「不過……」

小道人忽就轉身兩眼放光,騏驥道:「不過怎樣?」

「不過大道風光,誰不想去看一看。若是有機會,倒是要去觀瞻觀瞻。」

那小道人瞬間鯉魚打挺,落地綳直了身體,立了腳尖才拍到華陽肩頭,欣慰道:「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呀!」

這二人互表志向時,那亭里的猴子卻不時翻起了白眼。

華陽踱步到寺里一處泉池跟前,一尾金鯉在其中自在遊動。泉池由許多通身透亮的奇異石頭鋪就,普通人看不出這石頭端倪,他卻能感知到這石頭的奇異,一個個落在水底無時無刻不在散發清靈之氣。

「如果你就是她,那這項串本就屬於你,如此便還給你,也算物歸原主了。」

華陽看了看手裡的螺貝項串,腦海中回憶起龍女的音容,他笑了笑,坦然將項串投擲進泉池,落在許多細小的靈石旁邊。

「她如今還沒有名字,你給她取個名字吧!」

「名字?我觀這泉池靈玉映日灼灼生輝,活水溪流泠泠如生環佩之音,就叫她琳琅吧。」

華陽後知後覺,恍然再看身側之人,一身玄青色袍衫,長發盤結以木簪扎著……

「小仙人?」

一時間烏雲密布風雨大作,整個鉛山縣地界雷光轟鳴電閃耀目。

後來有人傳說,這鉛山鵝湖地界因兩位當世大儒辯聖人學,被天地感應就此生就一條真龍。這般美談一直流傳,也不知真假。

可對於華陽來說,這番雷雨下得也忒長,直如下了足足三百年春秋,才終得停。

再醒來時,山寺寂靜,雷雨聲歇。

篝火噼啪中一道白衣女子身影正在身前忙來忙去,他越瞧越覺著眼熟,久睡眼神迷濛之中低聲喃語。

「九兒?」

女子恍然回身,白衣一上紋星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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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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