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靈犀定魂醫夢魘，滿江紅閑花照水

玉紗和郭一凡下樓來，看到鄉民們都進院里，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有的抬頭四處張望，有的抬手指指戳戳，還有的乾脆席地圍坐在一起小聲說著話。

郭一凡聽他們說得熱鬧，就要過去仔細聽聽，玉紗跟他們雖有仇恨放下，但臉色卻陰沉不悅，少不得跟了過去，只聽其中一個老者說道：「這房子蓋得確實不錯，比咱們茅屋闊氣多了，以後咱們真的能住這裡么？」，身邊的年輕人連忙說道：「族長說了，等蓋好了，就搬過來，現在家廟那邊正登記分配呢」，老者聽畢高興起來：「這房間可不少，前邊一排就住不下了，後邊還有兩排呢」，老者看見郭一凡近前來，連忙問好說道：「多虧了這位姑娘呀，幾輩子才等來這麼個活菩薩啊」，郭一凡指著玉紗笑著答道：「這才是你們的活菩薩呢」。

少時，郭一凡看到李淀柏從二樓上急匆匆趕下來，眾人就要湊上去，李淀柏少不得跟鄉民們解釋起來，突然間陣陣風起，烏雲鋪天蓋地而來，李淀柏連忙分開眾人，朝著郭一凡和玉紗喊道：「咱們快走幾步吧，看來要下大雨了」，鄉民們也不再逗留，各自漸漸散開了。

郭一凡拉住玉紗，緊跟著李淀柏朝著酒肆跑去，衝進茅草屋還未落座之際，從窗戶外邊看見少東家和大夥計在風雨中緩緩而來，大夥計一邊扶著少東家，一邊催促著往前走，另一隻手中還提著竹籃子，籃子里的灰色包裹布已經濕成一團，爬在空空的籃子里，如同一張丟了魂的人臉。郭一凡起身站在門口，大聲朝他們兩個喊道：「這雨下得大，你們倒是緊走幾步啊」，少東家似乎沒聽見，圓睜兩眼不知道在看什麼，嘴裡胡亂說著話，雨水順著臉龐滾滾而下，大夥計連忙大聲回答：「哎，別提了，少東家魔怔了」。

李淀柏是醫生出身，此時也擠到門口來，沖著從後來趕來的老掌柜說道：「聽你這麼說，八成是碰著不幹凈的東西了，上次老道長來說過一個方子，叫做靈犀定魂湯，就是簡單幾味葯，石膏、犀角、山茱萸、柴胡、龍骨、牡蠣」，老掌柜拄著拐杖連連點頭，望著雨中的兒子早已老淚縱橫，自責地說道：「都是我害了他們」，說著就要邁步出去，玉紗連忙拉住他，真怕他一頭栽倒在門口，李淀柏連忙也扶住示意先讓他坐下，接著大夥計才拉著少東家進門來，還未說話就哭出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著老掌柜說道：「往回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天上一起風，人就掉了魂，不知道摔了幾個跟頭，拉都拉不住，後來下起雨來，倒是清醒了一會，接著就傻笑啼哭，勸了好久這才不說話了，誰知道竟然一句話都不說了，這可怎麼好呢」，老掌柜罵了幾句，經李淀柏提醒，這才讓大夥計去後院取筆墨紙硯來，說李院長有救人的方子，大夥計這才摸著眼淚起身去了後院，待方子寫好，門外的大雨竟然漸漸停了。

老掌柜這才催促大夥計說道：「你拿著方子去家廟那邊，找族長家那個管事兒的抓些葯來，錢先不用給，你跟他說是我讓你去的，他自然知道，只管把葯拿回來就行」，大夥計應著聲兒出了門，李淀柏和老掌柜扶著少東家去後院，老掌柜似乎想起什麼來，連忙扭頭跟郭一凡和玉紗說道：「二位姑娘，現在忙不過來，咱們也都不是外人，要是餓了就到廚房去找些吃喝，真是對不住了」。

郭一凡坐在酒肆中，仰頭望著屋頂，撅著嘴跟玉紗抱怨道：「上次來，就是一驚一嚇的，我就覺得這天氣系統有問題，他們非說沒問題，總是感覺怪異的渾身發麻」，玉紗望著屋外聽她說著話，突然跳起來說道：「還真是怪異，太陽都出來了」，郭一凡興奮地問道：「真的么？我說什麼就應驗什麼了，回去好收拾他們」，玉紗正要問收拾誰，就聽到外邊亂糟糟說話的聲音，果然從日落城那邊簇擁著來了一大群人，也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兩人扭著頭從窗邊正看得出奇，這些人烏泱泱而來，卻是個筋骨僵硬、前俯後仰、左右搖晃的神態，心中不免疑惑。此時太陽正中，如同蒸籠一樣，把先前的雨水蒸幹了，地面褶皺出淺淺的地皮，周圍的樹上沒有一絲風，原來風雨過後的青綠葉子也都霎那間捲曲起來，熱浪奔襲而來，沙塵塗抹天空，赤色的天空讓人驚恐不安。

走在最前邊的那個，倒是個圓臉清秀的中年人，濃眉大眼戴著眼鏡，眼光直直向前，走路時腳步如飛，卻偏偏兩隻胳膊自然垂下，軟綿綿地隨著身體晃動。玉紗開口問道：「這個人倒是氣度不凡，怎麼看就像是喝醉了，還磕掉了膀子」，郭一凡卻正色說道：「哪兒是喝醉了？你不認得他，他就是那個有名的漸凍症患者」，玉紗接著又問道：「那後邊這些人也是漸凍什麼症么？」，郭一凡湊上去望了一會說道：「後邊這些人，看樣子不像，倒像是殭屍一樣。怎麼個個都紅彤彤的臉呢，還有些個喘著粗氣咳嗽，怕不是瘟疫吧」，這時又有一群人沖擠了過來，只見前邊幾十號人開道，後邊卻是一個四人抬的無頂轎子，蓮花流雲般悠悠而行，轎子上端坐一個白衣女子，鬢髮青絲上斜戴一隻玉釵，右手執白蝶秀扇，左手抓著玲瓏雨花石，緊跟轎子後邊又有幾十號人吹吹打打好不熱鬧。隨著絲竹聲起，一首《滿江紅》委婉凄厲入耳：

「閑花照水，煙雨間，瑟瑟秋涼。幻天下，寂靜無聲，空影萬巷。黑鴉懸空啄日月，白羊圈地起風塵。數驚奇，無人築紅樓，舊模樣。旌旗展，風波揚。花猶紅，蘆葦盪。起風雲，飛燕凌空哀傷。昨夜聽聞故人去，今朝紙白灑路上。不夜城，斷橋鋪殘雪，迎春黃。」

曲聲未落，玉紗此時正倚著門邊張望，郭一凡卻推開窗探出頭去，李淀柏突然從後院跑進來，連聲問道：「出什麼事兒了，出什麼事兒？怎麼這麼吵」，郭一凡看見他神情慌張的樣子，連忙端坐好，指著窗外邊笑著說道：「日落城那邊來了好多人，是你們派過來施工的么？怎麼都是老弱病殘啊，沒幾個正常的，像是從哪兒逃荒過來的」。

玉紗連忙笑著回來坐下，兩人看著李淀柏朝著門外走去，不一會又見他轉身回來，面帶愁容地搖著頭說道：「興許深池出什麼事兒了，這些人估計都沒有脫胎換骨，日落城也沒有登記造冊，八成從哪兒個地方闖進來的吧」，一邊說著一邊急火火地划動五彩指環，只見婆娑影虛空而現，點著頭搖晃著身子問道：「李院長，你找我？」，李淀柏轉動手臂，指向遠處急切地問道：「你看這些人是怎麼回事？都是來時的樣子，怎麼就進來了」，婆娑影看了連忙拍著腦門解釋道：「哎呦，我的李大院長，我忘了告訴你了，最近一夜之間來了數萬人，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明月灣主連夜修改規則，給了一個三天的豁免期，允許他們四處看看，但是三天之後要到深池自行報道。李大人，深池自從改造完后，應付這幾萬人是沒問題的，你儘管放心，灣里也對這些人都自動核對過了，萬無一失，萬無一失」，李淀柏頓時安穩下來，輕輕說道：「影隊長，辛苦你們了。那世出了什麼事，怎麼死了這麼多人」。

婆娑影聽他問起原因，一時語塞，支支吾吾說道：「這個就要問灣主了，她為了這些人連夜修改規則，想必是發生了大事，我們不方便知道的，你也別追著問了」。剛說完，就聽到他身後有人喊他：「影隊長，咱們該走了」，婆娑影佯裝怒道：「催命鬼呀，鬼叫什麼，沒看見我在跟李院長彙報工作么？」，李淀柏聽畢，連忙說道：「影隊長，你先忙去吧，等回城咱們再接著聊」，婆娑影這才笑著掛斷，李淀柏卻獨自在那裡發著呆。

郭一凡看著李淀柏也沒打聽出什麼來，此時玉紗突然指著遠處喊道：「快看，劉先生把那個人拉扯過來了」，郭一凡扭著頭循著眼光望去，果然是劉智扶著那個漸凍人從人群中往酒肆走來，李淀柏此時也站起身張望，郭一凡看著玉紗衝出門外笑著喊道：「你還怕劉先生跑了不成，慌張什麼」，不一會劉智和玉紗扶著那個人走了進來，郭一凡調侃說道：「劉先生，這真是他鄉遇故知啊，趕緊介紹介紹吧」，劉智連忙又小心翼翼扶托著此人坐下，這才笑著說道：「他叫石磊，我們算是同學了，也是半個同行」，石磊瞪著真誠的眼睛向各位問好，臉上笑意卻僵住了，劉智一把拉過李淀柏，朝著石磊熱情地說道：「這位是李淀柏李院長，日落城建設院的首座，你可是心儀已久了，這次總算是見面了」，李淀柏連忙遞手上前，卻見石磊的肩膀微微晃動了一下，詫異間李淀柏又把手抬起來，向前輕輕拍了拍石磊的手臂，低聲歉意地說道：「石先生，幸會幸會」，石磊爽朗地笑道：「李院長，這兩年您的名字可是如雷貫耳了，天下百姓都記著你的好呢。我這次是專程過來拜訪您的，此前去了次天陽還看過你的真身，我是漸凍人，您是冰凍人，未來我可能也是冰凍人，這次就是向您取經問道來了。劉先生向平台請示，特地批准我從虹橋那邊進來的，到了日落城聽說您在這邊，這就奔這裡來了」，劉智接著又補充說道：「李院長，石磊跟那些人可不是一起的，不過也奇怪，他走哪兒，那群人就跟到哪兒，著實嚇壞了。我收到急信兒，這才跟王院長和客人請了假，趕緊過來救他」，接著又跟石磊說道：「石磊兄，你也不用害怕，那些人是不會傷害你的，都是些老人，剛去世沒多久。你進來的時候跟他們剛好碰上了，又是同路，所以就跟著你了」。

石磊卻瞪著眼睛說道：「我甩都甩不掉啊，我要不是身子骨折了，我早就跑了」，接著望向李淀柏又繼續說道：「來的時候就聽人說過，灣里脫胎換骨之後，人骨人肉被龍族吃掉，所剩皮囊漂浮於湖面，浸透三天三夜，最後被打更之人收集起來，陰曬之後縫補虹橋上的招魂鼓，據說碩大的鼓面每敲擊一次，就是一個亡魂輪迴之時，鼓面日久破落，所以要經常修補人皮鼓面。我來這兩天，卻沒有聽到虹橋那招魂鼓響，人群里那些人都說，灣里要在這邊建一個人皮鼓基地」，說完又望向劉智問道：「文博館是不是就是前面那個地方，都說要在院子里扯下人皮，接著日晒月陰三天三夜，風乾后讓鄉親們加工縫製，說是安置鄉民就業」，李淀柏聽完也是目瞪口呆，沉思良久方才喃喃說道：「這個餿主意，到底是誰出的呢」，郭一凡正要開口，玉紗卻搶著說道：「還能是誰呢，八成是那個黑臉的長舌怪」，李淀柏這才恍然大悟道：「沒準還真是，這個影隊長是怕深池差事苦累，又怕子孫抱怨這次人肉不好，所以移花接木把差事甩給了文博館，還能借花獻佛討到了好處」，郭一凡笑著朝劉智說道：「你們各個看似聰明絕頂，到頭來還不如那個婆娑影，那人皮倒是有了去處，不知道這剝了皮的人肉，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啊？」，此話一出，驚得眾人瞠目結舌。

「那有什麼難得」，可巧族長跟著大夥計回來了，估計是在門外站住偷聽，這才扯著嗓子進來。先是問了老掌柜是不是在後邊，接著就吩咐大夥計說道：「你先去後邊回了話，然後上火煎了」，又特意叮囑道：「石膏要先入，然後加水再放其他草藥，熬制半個時辰」，大夥計點頭施禮去了，眾人這才一一見過，這族長氣勢從來不輸人，在這一帶鄉里威望最高，大事小情不決，都是他出面按照族規秉公處理，人情世故上也是寬柔相濟，他先是向著玉紗拱手歉意，接著才說道：「咱們這裡窮鄉僻壤，長久打獵慣了，腌制臘肉那是家家戶戶都會，如今棄惡從善，有這送上門的生意，我們定會處理好，那崖山上的各路神仙，年年逼迫我，我也是左右為難，現如今好了，真是貴人們相助才遇難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