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若見花 十四 回夢遊

古怪的夢。

陳劍有點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他站在一座城堡似的教堂中。

空曠的大堂，高而尖聳的穹頂。

奇怪的雕像安靜的佇立在長道與拱廊中，沒有任何一個神話會祭拜這些稀奇古怪的看起來就跟小孩隨意捏的泥巴一樣。

圓形的玫瑰花窗，玻璃穹頂......

鎏金大理石、白玉的旋梯......

大概是一座中世紀的，歐式的哥特風教堂。

陳劍發誓他從沒來過這種古怪的地方。

他站在刻著神秘花紋像是法陣一樣的大廳中心，彷彿要舉行什麼神秘儀式。

周圍是空曠的朝聖大廳，高高的穹頂一眼都望不見頭，兩側的白玉旋梯通向雲霄，如同傳說中的巴比倫塔。

不知為何，他覺得十分熟悉。

他不敢輕舉妄動，向著雕花的玻璃窗外看去。

神聖的冷光被折光玻璃折出五顏六色的神秘光彩，彷彿聖光慰撫世人。

可是外面不是什麼天堂，而是一片虛空。

那些微弱的光是繁星的禮贈。

古怪的地方，天堂是這樣的景象嗎？

陳劍又望向城堡的頂部，那裡好像有一個巨大的空曠隔間。

是唱詩班頌唱聖經的地方嗎？

他感到某種東西在呼喚他，空曠悠遠，神聖空靈。

他覺得如此熟悉......

「師父......你忘記我了嗎？」

強烈的悲傷與痛楚從心底湧出，陳劍感到呼吸困難起來，眼前視線一片模糊。

那聲音彷彿從四面八方傳來，回蕩在教堂里。

他跪倒在地，大口喘著氣。

「哈——哈——」

頭疼欲裂。

我是誰？我是誰！

他想要咆哮想要發問，可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模糊的視線中忽然出現一道小小的身影。

他勉強緩了緩，支起身子，站在自己面前是一位白髮的少女，嬌小玲瓏，露出的白皙腳裸像是精緻的工藝品，一定在哪裡都是受人喜愛的對象。

她背對著他，小小的身子穿著一身流蘇星彩點綴的百褶裙，神秘的星空色配上那聖潔的蒼白之發如同神靈降世。

陳劍感到好了些許，少女還是背對著他。

強烈的渴望涌了上來，他想看清她的臉，緊緊地擁抱住她。

就像是飛蛾撲火，擁抱灰暗生命中的亮光與希望。

他嘶啞地開口：

「你是......誰？」

少女沒有回答。

他試著向前走了一步。

少女也走了一步。

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

他再也忍不住了，從心底生出的強烈渴望驅使著他。

一切疲勞與痛楚彷彿都消失了，他奔跑起來。

可是當他張開雙手試圖擁抱住少女之時，她如煙般消散了。

他獃獃地站在原地。

旋梯之頂彷彿有什麼在等待他。

他懷著一種忐忑古怪的心情慢慢走上旋梯。

壁畫與折光無情地注視與嘲弄著他。

天使魔鬼神，人類飛鳥樹。

一切萬物，命運其中。

一種神聖的恐怖感伴隨著虛無的空間而來。

他感到每一步都如此沉重，像是走向註定的命運那般令人乏力。

他終於在神靈浮雕的注視下走到頂樓的空曠隔間。

巨大的落地窗前有著一副十字架，背後是萬千的繁星與無盡的虛空。

白髮少女獃獃地站在十字架前，伸出小手輕撫著十字架上那人的臉頰。

陳劍站在隔間入口，眼中天旋地轉。

火，星辰！

閃電，風暴！

痛苦與毀滅一併而來。

十字架上的那人......

染血的白衣......

被長槍貫穿了心臟。

那人眉心的蓮花印記燃起了火焰，纏繞著閃電。

陳劍覺得如此的熟悉，那個神一般的男人......

死去的神靈睜開眼睛，凌厲而熾烈，死死地注視著他。

那雙眼中滿是怒火與驕傲，充斥著高高在上的神性，卻沒有一點理智與情感可言。

他感到如此的熟悉，分明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喜歡打遊戲，喜歡看小說，喜歡看各種稀奇古怪事物的自己......

怎麼會認識這麼一位誅殺仙神，反抗諸天的神靈呢？

理智與衝動，神性與人性，渺小與偉大，卑微與高貴......

一種衝動升起，讓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被長槍貫穿在十字架上的那位驕傲神明。

就像是被分割開的玉佩想要重新完整一樣。

一道低低的抽泣聲打亂了一切思緒。

白髮的少女轉過身來，她的眼角掛著極晶瑩的淚。

陳劍這才看清她的面容。

任何人都感到恐懼的面容——

面上是一片虛無，流動著星河，那是宇宙的面容。

虛無的面上有一顆黑星在閃耀。

那極晶瑩的淚從那黑洞般的眸子里流出。

白髮狂舞，教堂破碎。

落地窗不堪重負的爆裂開來，一切都在毀滅。

陳劍感覺自己也要被湮滅了。

他感到一種強烈的悲傷伴隨著無可抵禦的毀滅力量從少女身上升起，湮滅沿途的一切！

無論星辰還是神靈，無論虛空還是眾生！

他聽見了無數的哀嚎與詛咒。

少女彷彿滅世的惡魔，悲傷地哭泣著，用她的力量報復這個讓她痛苦失望的世界。

陳劍感到自己的皮膚在乾癟，血肉在消失。

他只能用白骨嶙峋的手掌扣著地面的瓷磚縫隙前進。

少女獃獃地站在虛空之中，身後是被貫穿心臟的那位桀驁神靈，身前是一個平凡不屈的渺小凡人。

陳劍已經忘記了一切痛苦。

他想要擁抱這位彷彿未曾謀面又似乎認識千年已久的少女，為她拂去面上的淚與憂愁。

可是他沒有力量前進了。

他對著少女身後在虛空中漂浮的神靈大吼：

「喂，難道你就讓她這麼傷心著么？」

沒有答覆，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神沒有人的心。

可神也流淚了。

眉心的蓮花印飄飛而出，落在了陳劍額頭。

陳劍終於感到有了一絲力量，他用已經化作白骨的身軀沖開前方毀滅一切的混亂，張開兩條骸骨的雙臂，似乎要擁抱面前滅世的魔鬼。

就算你做錯什麼事情都沒關係，就算你滿身污穢與罪孽我也不在意。

神性的自己，凡性的自己，一起開口：

「即便是時間、空間、現實甚至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我不想冷寂的死去，我也不想一個人孤獨的生活！

就算一切都不剩了，有你在我身邊就無所畏懼！

當他即將抱住少女之時，宇宙破碎了。

命運無情地嘲弄著他：

別再妄想掙扎了。

......

「手術很成功，你已經是個女孩子了。」

白大褂的醫生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白熾燈，手術台？

陳劍微微睜開一點眼皮。

自己躺在病床上。

身上好重......

他努力睜大眼睛。

夏筱花趴在床邊睡著了。

軟綿綿的身子，睡著的時候倒是很安靜。

像是秋葉一樣。

「你醒啦？」

醫生取下口罩，露出一張精緻小巧的面孔：

「我是校醫安娜·卡列洛奇·伊娃，你可以叫我伊娃或者安娜，我喜歡別人叫我伊娃。」

陳劍摸著腦袋，有點不知所措。

伊娃有頭亞麻色的長發，紮成雙馬尾在腦後，骨架是典型蘇俄的玲瓏，看上去像個布娃娃。

這個可愛的小醫生擺了擺手：

「放心，沒噶你腰子，伊爾文先生用的是【漫遊審判】的[正義追擊]模式，對人類沒有殺傷性的啦~」

陳劍支起身子，還想問些什麼，伊娃已經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臨走前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哇哦，她可是一副很擔心你的樣子呢，還給你帶了鴨蛋牡蠣，諾，就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病房裡安靜下來了。

陳劍看向一旁柜子上的鴨蛋牡蠣。

放在保溫盒裡，成色似乎有點糟糕。

「感覺不是很好吃的樣子啊......」

他輕輕笑了聲，伸出手想嘗一嘗。

這道名菜甚至上過官媒。

鴨蛋殼頂部敲碎一個小口，倒出蛋黃，放入牡蠣肉，再將蛋黃攪拌放進去，蒸五分鐘即可。

以肉質細膩與味道鮮美著稱。

還是溫熱的。

陳劍小心地捏起一顆，怕驚擾睡著的老大。

小勺子勻起一勺，細嫩的牡蠣肉與蛋黃結合在一起，看起來還是相當不錯。

陳劍嘗了口，覺得有點怪。

「好咸啊......這是放了一噸鹽進去嗎？」

「那是因為你這個傢伙臉上流了一萬噸淚水啦！」

熟悉的聲音，氣鼓鼓的，對質疑自己廚藝的傢伙感到非常不滿。

陳劍回頭一看，夏筱花已經醒了。

他抹了把臉，果然有種濕滑。

原來自己還在流淚啊？

他在為什麼而悲傷呢？

夏筱花坐在床邊，好奇地打量著陳劍。

凝固的淚痕讓他顯得有點凄涼。

「你怎麼啦？」

陳劍沉默一會，搖搖頭：

「沒什麼，做噩夢了。」

說完他也沒了顧忌，幾勺幾勺地吃著鴨蛋牡蠣。

「味道怎麼樣？」

少女星星眼期待著。

陳劍毫不留情：

「不會餓死的水平。」

「rua！混蛋！給點誇讚不好嗎？」

夏筱花氣的快要跳起來。

陳劍撓撓頭：

「可是我總覺得說謊的話老大你看得出。」

夏筱花忽然安靜下來，雙手支在病床上，撐起腦袋望向被窗帘遮住的窗口：

「我學了好久的耶......人類的烹飪技術真是複雜呢......就算給老大一個面子撒撒謊也行啊......」

她忽然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陳劍：

「我是心靈系覺醒者，普通人的意識對我來說就是一張白紙，你心裡想的什麼我都聽得見哦，還好你沒說謊話，哼，我討厭背叛者與說謊者。」

陳劍覺得有點毛骨悚然，還好自己一清二白沒什麼非分之想，不然豈不是要被偷偷噶腰子了？

不對啊！

他額頭冒出冷汗，意識到對方聽得一清二楚。

夏筱花狡黠一笑，又有點落寞：

「這能力也不方便啦，總是能聽見周圍的聲音，走在人群里時，有很多噁心的想法都聽的一清二楚，可是他們面上卻道貌岸然，我想，如果沒有謊言，大概這個世界並不會變得美好，大家都赤裸裸地展露真實的想法，會很噁心吧？」

她用手遮住眼睛：

「也許謊言是必要的東西，對於人類而言......」

「可我還是有點討厭......與人待久了，我就更喜歡動物，它們看任何一件事物都沒有任何的想法，真實，純粹，就像是看待日月星辰一樣看待人類。」

她平日里有多麼跳脫，現在安靜下來就有多麼落寞。

陳劍忽然想安慰安慰她，這個天真的姑娘大概忍受了許多令人作嘔的想法吧，也許在來到亞巴頓前，每日身邊眾人的流言蜚語與陰暗想法都令她苦惱。

夏筱花放下手來，琥珀似的眼中有種迷茫。

她盯著白熾燈，好奇地發問：

「真奇怪，你居然沒有一點青春萌動的想法誒，我沒有魅力嗎？」

這種話題過於曖昧了點，作為一個老處男兼老宅男陳劍有點吃不消。

是啊，為什麼自己沒有那種想法？

純粹是欣賞，嗯，也許叫好色？

但是從來沒想過那種方面的事情......

天降美少女收自己做小弟，不該努力變強抱得美人歸嘛？

陳劍看著她的臉，想起了童話中的精靈。

他忽然明白了。

對方太美好了，美好的根本不像是人類一樣，過於完美的事物，令他心生畏懼。

玻璃一樣的、完美的、花。

稍稍一碰，就覺得會凋零。

自己這個衰仔怎麼配得上呢？

大概是這樣吧？

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陳劍總覺得，自己心裡缺了點什麼，那種東西比生命還要重要，那塊空虛只有一個人能夠填補。

那個人不是眼前的夏花一樣的少女。

那是誰呢？

他想起了夢境里的白髮少女。

真熟悉啊......

他們曾見過嗎？

那些怪夢......

「唔！」

陳劍覺得大腦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下，再也想不下去了，閉上眼睛再睜開，好一會才緩過來。

夏筱花用一種奇異的視線看著他，眼中滿是驚訝。

又是那種，看不透的狀態了......

陳劍回過神來，對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概老大你太美了，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吧......」

沒有撒謊，他也不擅長撒謊，何況面前的人撒謊對她是無效的。

夏筱花伸伸懶腰，柔軟的身段在小裙子里令人想入非非。

她揉揉眼睛：

「睡了個好覺，你的誇讚我收下啦！」

她又眯著眼睛笑道：

「等會你就得去接受覺醒儀式了，小弟啊，本姑娘我掐指一算，你必能一鳴驚人人中龍鳳鳳毛麟角，覺醒超SSS級能力，成為人上人啊！嘿嘿，倒時我就抱你大腿好了！」

她眨了眨眼睛，對著陳劍做了個俏皮的姿態：

「到時你再追本姑娘，我可以考慮考慮哦。」

「啊哈......」

陳劍有點適應不了她兔子一樣跳來跳去的思維，真是捉摸不透啊。

不過......

他握了握拳頭。

覺醒嗎？

成為超凡的一員，探索未知神秘的領域。

真是......萬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