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三十五 五陰熾盛

付青鋒不再揭陳睿傷心事，轉而問道：「那天那個神秘人，可有線索？」

陳睿搖了搖頭：「沒有，對方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祭天禮在即，城主也不讓我們調查了。」

既然沒別的事，付青鋒也就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向著陳景從：「坊主，我知你所求，只是這淬靈丹屬頂級靈丹，便是給移山境煉藥宗師也棘手，憑我一人，萬難完成。」

陳景從也不是不知道此丹珍貴，便是渡移山境大劫的丹藥跟其比起來，都如同糞土。

當下咬咬牙道：「我自然知道，因此已經吩咐下屬去請鑄鐵齋那位異火小姐了。」

這異火小姐，自然就是霍冉了。

此處為木屬，與火屬相衝，又沒有地火脈，火精自然是看不上的。

付青鋒笑笑，鑄鐵齋的事完了，不曾想又在這百葯坊見到了。

霍冉還要一會，付青鋒也不急，找個地方坐下，百葯坊的人早已上好飲料甜點，都是葯膳。

付青鋒要了杯靈珊薄荷水，莫離離點了杯碧水蘆薈。

捻起一塊青木掛花糕放進嘴中，屁股還沒坐熱乎，李從戎已經覥著臉上來湊熱乎了：

「還不知大師名姓，可否告知一二？」

付青鋒覺得好笑，這李從戎平日也不知對旁人什麼臉色，不過就憑那海月城最高的人口失蹤案件，大致也能想到一二。

為了利益，可以放下身段，但自己進門就沒搭理過他，還湊上臉來，已經是拋棄尊嚴了。

拋棄尊嚴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再用這力量去剝奪他人的尊嚴，失去的東西，遠比得到的多，可你要是跟他說，他反當你害他。

付青鋒倒也不好拂他面子，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付青鋒。」

李從戎愣了愣，他身為昭武將軍，知道的不少，那日灕江王下界抹殺一宗，好像就是因為一個叫付青鋒的犯了忌諱。

但是那個付青鋒雖然天才，可跟眼前這位比起來，真是提鞋都不配。

這會愣神功夫，他也不知道講什麼了，乾脆瓷在原地。

倒是李江涵這個舞槍經商的女兒頭腦靈范許多，替他問了想問的話：

「付大師，我爹爹常年卡在分江境六重天不得寸進，可否有些許靈丹妙藥助爹爹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我李家將全力支持您。」

付青鋒知道，對方是希望自己煉個百十顆淬靈丹，分他一顆。

擺擺手，看向陳景從：「坊主藥材可有盈餘？」

陳景從心中大罵李從戎如此不要臉皮，他都沒湊上去。

嘴上卻是惋惜：「淬靈神果萬年難結，一顆已經是前些年意外之喜了，實難有多啊。」

付青鋒無奈道：「李城主，你也聽到了。」

李從戎尷尬笑道：「那就不打擾大師了。」

說罷拉起李江涵便走，百葯坊貴客上門煉藥，他一個來賣女兒的傢伙，可扯不下臉皮留下觀摩。

沒想到李江涵卻是不搭理他這個爹，轉而神光熠熠地看著付青鋒，身上大髦無風自動，一桿紅纓手中浮現，槍尖直指付青鋒：

「付大師，你葯器雙絕，修為造化又高，我今二十有一，不過飛雲九重天，雖然，已被稱為天驕，做南明書院年輕輩第一人，若與您比，又是螢火之於皓月。」

眼中戰意昂然，全然不顧身份道：「願討教！」

付青鋒平靜地捻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入口即化。

看著這個姑娘，心神微動，想起了余紫笑。

不由問道：「你為何不顧身份了？按理說也是個聰明人，這時候惹惱了我可不好。」

李江涵笑道：「大師若是老妖怪人物，想來還顧及宗師面子，可是大師年紀輕輕，還願助不過數面之緣的傢伙解疑難，我便知大師外冷內熱，這些架子，不過是行事所需。」

付青鋒眼神恍惚，在她身上看到了余紫笑影子，意味難言地開口道：「你與我舊友極像，可又不同，她心思不在己在天下，你心思不在天下而在己。」

他說這話之時，純粹是有感而發，也不顧周圍人怎樣看，李江涵看破他裝的架子，也不必在乎了。

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看似莽撞，其實對付青鋒性子拿捏的極好。

李江涵聽出話里的情緒，知道那舊友恐怕同付青鋒關係不一般，心中難免升起一種比較的情緒：「那大師如何看二者？」

付青鋒從回憶中抽身，笑看李江涵：「事在人為，何有高低？然若依我主見，卻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李江涵心中震撼，對方說的話，完全超出了這個年齡閱歷，乃至這個世界的思維層面，令她感到由衷的深思。

難言的領悟令她神識動蕩，長久不見長進的修為彷彿也為之明悟，她隱隱感覺，這句話將是她這次討教最大的收穫，回去閉關不久，便有信心入分江境了！

長舒口氣，柳眉倒豎：「那還請讓江涵看看這天下之樂！」

一桿長槍，赤紅如火。

狂風勁拂，紅纓如練。

一點寒芒先到，隨後槍出如龍！

蛟龍探海！

這一槍的威勢，盛大濃重的彷彿一團烈火，包在紙中，一槍發出，便燎原難阻，萬軍辟易！

付青鋒感到眉心微刺，心下也是感嘆。

百般兵器，各有真意。

劍道無堅不摧，萬險難阻吾道。

刀法濃墨重彩，我自豪氣干天。

槍路百般變化，盤挑劈刺在心。

無論用什麼兵器，都要經歷三個階段。

兵勢，兵意，兵心。

這是純看心性的，無關天資，有人生來就是劍心無鑄，有人至死仍求刀法通神。

神不在九天，在此心。

越純粹，越近神。

付青鋒的思維，已經凌駕於另一個階層，他的劍心，明確又堅定，生死苦難，亦可拋諸腦後，只為一窺真道。

李江涵顯然就沒跳出這個自我束縛，她的槍法，已經具有一探無返誓誅敵的意境，但她的心，卻始終留著一分退路。

烈火逼近眼前，空間似乎都被燒的扭曲。

李江涵的心，卻如她的槍一樣，墜入泥沼中難以自拔。

劍境，凈蝕。

銀牙緊咬，眼中不服輸的氣勢暴漲，一身大髦，獵獵作響。

烈火神槍——穿山！

頓時靈光暴漲，原本緩速的槍尖，迅如閃電般的襲來。

付青鋒卻只伸出了兩根指頭。

凈蝕的領域被壓縮在一個極小的範圍內，兩根指頭如同萬鈞大山，死死地鉗住槍尖，紅纓飄搖，槍身劇震，如同被縛住的蛟龍，任憑李江涵如何發勁，也絲毫不得寸進。

付青鋒反手奪過紅纓槍，站起身來。

他接下這槍，甚至連身子都不動一下。

對著失神的李江涵道：「槍欲進，心存退，若取蛟龍探海之意，便知此去兇險難回，拋卻一番生念，方可死境求生，來，你且見證！」

一挽槍花，氣勢驟變！

槍尖對準李江涵，看得入神的陳景從跟李從戎，竟然從上察覺出了威脅！

付青鋒眼中神芒內斂，仔細體會著這把槍，以及眼中的一切。

他修習劍道，但百兵對敵，必有相同之處。

甚至沒有動用劍氣，純粹憑藉肉身用槍。

付青鋒睜開雙眼，李江涵頓時被驚醒，面前的大槍，正如一條惡龍，要將她吞噬殆盡。

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沒有任何先兆。

付青鋒動了。

風平浪靜，不起波瀾。

但在李江涵眼中，卻覺得整個天地都壓了過來！

槍身彷彿綻放無窮神光，那個男人的身影與槍融為一體，一往無前，要貫穿這個天地！

周圍的陳景從與李從戎兩大分江境強者，竟是給不了半點安全感！

千軍萬馬一將在，探囊取物有何難？

她身心俱顫，對方沒有動用一絲修為，卻令她難生抵抗之意。

李從戎焦急大吼：「住手！」

腰間大刀就欲出竅，卻已經來不及了。

槍止，風起。

捲簾狂舞，落葉飄搖，將看的入迷的莫離離頭髮吹得高高飄起。

李江涵睜開眼睛，美目中一片失落。

眉心微微刺痛，槍尖停在當頭。

一點紅花，自眉心綻放。

付青鋒立住紅纓槍，遞給李江涵：「望有所悟。」

對方失神落魄地接過，明白她輸給付青鋒，完全不是因為修為，而是境界上的實實在在差距。

許久抬起頭來，眼中又燃起烈火：「多謝大師賜教！江涵悟了！下次見面，還望能再討教一番！」

付青鋒風輕雲淡的背影一個踉蹌，心中發苦：

不是吧姑奶奶？我是你練功房啊？想來就來，我要不要面子啊？下次見面？哼，小爺過完這年就跑路，這輩子都別想見了。

李江涵噗嗤一笑，將紅纓槍收進儲物袋，難得見這位少年老成的大師窘迫。

付青鋒回到坐位，卻見莫離離鼓起腮幫子。

「怎麼了？」

「那箇舊友......是誰？」

付青鋒撓撓頭，這徒弟的敏感度已經突破天際，李江涵察覺得出不對勁他能理解，這小丫頭十二歲就有這等心思了，再長大點那還得了？怕不是他睡覺半夜都來夜襲，恨不得融在一塊。

剛想著怎麼搪塞過去，就聽見藤木樓道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想不到付大師還有這等本事呢。」

霍冉雙手抱胸站在那，渾身氣息逼得周圍靈植紛紛縮起身子，靠得近了頓時變成灰飛。

陳景從心疼的打出一道靈光護住，這才沒造成更大損失。

付青鋒眼睛一亮，揉揉莫離離腦袋，連忙起身迎向霍冉，小丫頭再怎麼不樂意，也只能乖乖跟著。

「霍姑娘見笑了，薄技而已。」

莫離離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比她還矮的火精靈，也覺得神奇。

她是標準小蘿莉身材了，眼前這個就是蘿莉中的蘿莉。

兩隻蘿莉相互看著，霍冉終於受不了對方死人一樣的反應，「哼」了一聲，轉頭看向付青鋒，語氣相當不爽道：「要煉的東西在哪，趕緊弄完趕緊回去，這地方我渾身不舒坦。」

她神魂初開，自然是以幼孩示人，何況火屬爆裂，壓制身型也能時刻修行靜心之法。

莫離離眼中奇光閃過，這個火精靈在她的眼中，染上了一層病態的灰白，雖然看不透對方的修為，但卻能感知到一層灰白隱藏在其中。

「要不要告訴她呢？」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莫離離的心神就沒來由的恍惚，難以言說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多麼可悲，從小到大，你的記憶就毫無樂趣可言。」

「生老病死，吃穿用度，飲食男女，人之常情的東西，在你身上都是痛苦。」

「好不容易遇見你師父，你卻根本不值得他關注。」

「想想吧，如果他知道了你做了什麼，他會怎麼做？」

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掩蓋了一切交談，視線越來越模糊，無盡的灰白將世界籠罩。

身軀微微顫抖，低垂的眼帘中恐懼幾乎溢出。

「別說了......別說了！」

所有人都被她嚇了一跳，付青鋒連忙捧起她的小臉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莫離離如夢方醒，搖搖頭：「我，我做噩夢了。」

付青鋒眼神一凝，仔細檢查了一下，卻又什麼都探知不到。

抹了抹眼睛，將腦袋埋在付青鋒胸口，哽咽道：「我夢見師父你不要我了......」

付青鋒嘆口氣，連忙抱起她，哄孩子似的安慰：「怎麼會。」

霍冉奇怪地看著縮在付青鋒懷裡的莫離離，剛剛有那麼一瞬，她幾乎控制不住周身的氣息，奇怪的力量從體內生髮，被眼前這個小姑娘引出。

哪怕只有短短一瞬，恐怖的不詳感也令她不寒而慄。

搖了搖頭，和付青鋒一起跟著陳景從進了煉藥的地方。

莫離離一言不發，貪婪地呼吸著付青鋒的氣息。

那聲音的最後一句話，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中：

「不如，我給你力量，絕對強大的力量，將你師父永遠地困在你身邊，這樣，是否就是你要追尋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