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主導權

人的百年壽數，漫長又短暫，相比於一些歷史的沉澱顯得渺小又微弱，很多事情都是渾渾噩噩。

睜著眼睛迷茫的打量著四方，也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而擁有了另一個自己對社會所有認知的沐棠，看著眼前的路總覺得更加看不清前方了，很多事情她再也沒有辦法像從前一樣，只憑心意，去隨心所欲的做出選擇。

比如戚溯，比如……陸焱。

陷入沉睡的男人徹底安靜下來，稜角分明的臉上是遮掩不去的疲憊。

沐棠坐在床邊伸出手，指尖輕輕從他面頰上劃過，描繪著眼睛，鼻子，唇……

然後落在他的下巴，許是沒有時間去處理形象，沐棠摸到了短短的硬硬的胡茬。

沐棠手頓了頓，嘴角控制不住的勾起微笑，指尖在陸焱下巴上點了點，然後在目光掃到他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劃破了，已經結疤的傷口上時，唇角的笑意漸漸消失。

等這些結痂掉了，陸焱身上恐怕會留下這些傷痕，而不是像她一樣，恢復的無影無蹤，就好似這些傷從來沒有出現過。

人啊……短暫又漫長的生命，就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從點點星火越燒越烈，最後熊熊燃燒，然後慢慢歸於寂滅……

璀璨又壯烈，但也只是一瞬間。

就像是陸焱。

隨著時間的流逝，沐棠永遠都會是沐棠，不變的容顏，永遠都不會老去，而陸焱，他會慢慢變老，挺直的脊背會逐漸佝僂，然後閉上雙眼，留下她一個人。

恍惚之中，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蒼老的男聲，斷斷續續的說著：

「人類的壽命如此短暫，太短了，短的就像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辦法創造！！」

沐棠眼角一顫，認出這個聲音，是她獲得的那段陌生記憶里，沐敘的聲音。

那道聲音明明滅滅，彷彿在耳邊響起，彷彿又只是幻聽，喋喋不休的道：

「太短了，太沒有意義了，他陪不了你永遠，哪怕是你願意隨他化為塵土，可是當他垂垂老矣，你還依舊年輕的時候，你們的時間將不再相交。」

「你們會形同陌路，被時間這道天塹分離開！！！只有我是對的，如果他獲得和你一樣，近乎於永恆的時間，你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沐棠甩了甩頭，捂住了耳朵，企圖將這些聲音拒之門外，但是沒用。

那道聲音就像是在她腦子裡迴響，一遍又一遍：

「這個世界這麼大，還沒做的事情這麼多，以他短暫的壽命能陪你多久？！他的時間是無意義的……」

「他會死！！你終究只能一個人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

「他會死！！！！」

沐棠猛的睜大眼，胸口那顆不跳動的心臟彷彿劇烈跳動起來，咚咚咚咚震得她頭暈眼花！！

如果說以前不懂死亡，不懂時間，所以從來都大大咧咧只想著和陸焱永遠在一起，那麼現在的沐棠終於懂得了這些東西，不得不去正視這個問題。

沐棠不禁開始想象，等陸焱老了，而她還會是如今的樣子，那個時候陸焱還會願意見她嗎？

又或者說，她真的忍心讓陸焱面對自己，然後清楚的意識到生命的流逝嗎？

「或許……他是對的。」沐棠低著頭，睜著大大的眼睛，使勁的盯著陸焱瞧，彷彿要將他的面容刻在眼底，刻進心裡：

「人類的生命太短了，短暫到了沒有意義，肉體的脆弱讓他們如此輕易就會走向死亡……」

她沒那麼博愛，不像陸焱讓整日擔憂全人類的生存，只想守護她親近的人，只想讓她喜歡的人好好的。

至少陸焱，一定要好好的。

如果陸焱和她一樣，擁有超高的自愈能力，他就不再會因為那些過重的身體傷害造成死亡。不用擔心時間的流逝，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這樣一想，幾乎是百利而無一害。

沐棠這麼想著，尖利的指甲不由自主刺進指腹，粘稠濃密的暗紅色的血，緩緩的滲透出來，凝聚成一滴要落不落的血珠。

她指尖顫抖著，緩緩懸於陸焱唇瓣上方：

只要一滴，所有的糾結都會消失不見。

她的血已經通過戚溯得到了證實，感染她身上的病毒並不會變成無知無覺的喪屍。

「真的沒有意義嗎？人類短暫的生命。」

腦子裡突然又一道聲音響起，冷淡的，平靜的，屬於另一個自己的聲音。

沐棠渾身一顫，陡然清醒過來，猛地將手往後一縮！！

傷口已經迅速痊癒，指尖的血滴被抹在了衣服上。

沐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試探的問：

「你是醒著的嗎？你在跟我說話嗎？」

一陣漫長的靜默，就在沐棠以為等不到回應的時候，腦子裡響起一聲輕嘆，清冷的聲音淡然的說道：

「我的認知和記憶似乎在影響著你，讓你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輕易作出出於你本心的選擇。」

沐棠垂下眼眸，輕輕的問：

「所以你是這樣說，我不應該這樣做嗎？這樣做是錯的嗎？」

「沒有對和錯，只是我比較擔心，你會不會因為我的影響做出和當初自己的意願背道相馳的決定，那並不是出自於你的本心，而是我的認知和記憶在誤導你，讓你慢慢的被同化，最後變成我。」

沐棠聽的一知半解，訥訥道：

「你說的話太複雜了，我聽不懂。」

「如果你被我的認知和記憶同化，變成我，那你就會慢慢的消散，然後和我融合在一起。」

沐棠聽懂了一些：

「我會消失，對嗎？然後身體的主導權會重新移交到你手上？」

腦子裡清冷的聲音突然笑了一下，悠悠道：

「或許吧，也有可能我們都會不復存在，一個新的意識將重新佔據這副軀體。不過，你不怕嗎？如果被我同化，你就再也沒辦法和陸焱在一起了。到時候別說永遠，你連他那短短的幾十年壽命都沒辦法陪他。」

沐棠抿了抿唇，眼神黯淡：

「身體是你的，從一開始就是你的，我只是偶然之間來到了這裡，陸焱…陸焱其實應該也早有心理準備了。我不害怕你，你是我的家人，如果你想回來，我願意……」

如果是她主動讓出身體控制權，那麼就不會出現兩個意識融合創造新的意識，原本的沐棠可以直接控制這具身體。

不，應該是說，拿回身體的控制權。

「可你剛剛不是為了讓陸焱可以多陪你，還想把他變成和你一樣的喪屍嗎？為什麼現在又這麼容易就選擇消亡呢？！」

不知道是不是沐棠的錯覺，這聲音比之剛才的慢條斯理，似乎多了一層冷冽。

就像是突然生氣了一般。

沐棠歪了歪腦袋，眼裡閃過迷茫，沒想明白對方在生氣什麼？

生氣她想要讓出身體主導權嗎？

為什麼生氣？

遲疑了一會兒，沐棠才試探的問：

「你，不想……嗎？」

這句話並沒有得到答案，沐棠等了很久，終於意識到對方不會再回答她。

再看到陸焱沉睡的臉時，沐棠突然一陣心虛，手忙腳亂的替他掖了掖被子，逃也似的離開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