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鍾省(3)
鍾省已經弄不清戳到自己極度自尊心的點到底在哪裡,也不知道那令自己瞬間瘋狂暴起的導.火.索是什麼。他後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了很久,大概是他這個年紀的人總會特別容易衝動,更容易作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所以即使理智告訴他要忍,告訴他要等,他也還是急不可耐。
當時的他幾乎整天整天地沉浸在負面的情緒中,就像是掉進海里的人一樣,一點點被海里的黑暗吞噬,如果再不掙扎著自救,就真的會沉入無盡黑暗的海底,再也看不見海面上那束溫暖的陽光。
所以他爆發地非常突然,沒有任何的徵兆和預示。
他自己也沒有任何計劃,沒有任何章法,就憑著一股大不了全都一起死的憤怒對著鍾恆之、對著繼母、對著鍾擎和鍾念,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知道的東西、掌握的證據說一半藏一半地抖露出來,威脅了他們。
在這個家裡他實在太沒有存在感和地位了,但這次他卻在瞬間讓所有人都因為他而變了臉色,看到沉下臉的鐘恆之和鍾擎,還有忍不住罵他是畜生的繼母,再看到臉色慌張眼神飄忽的鐘念,鍾省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彷彿那一瞬間所有積壓在他心頭十幾年的霧霾全都瞬間消散。
愉快,舒爽,興奮,驕傲,滿足。
這種感覺令他著迷留戀,也令他上癮,但卻也在後來,把他一點點地拖入了深淵。
自從撕破臉后,鍾省的行事就越來越肆無忌憚,他不停地問鍾恆之和繼母要錢,然後去買心心念念的豪宅豪車,用來滿足自己膨脹的慾望和自尊心,之後又要大部分的股份股權,甚至想要插手家族和公司管理上的事宜,因為他也想要成為操控鍾氏這個龐然大物的一份子。
可他卻忘了自己的實力——他完全沒有能和自己慾望相匹配的能力。
鍾省問鍾恆之要房要車要公司股份,可他卻不知道股份的轉讓是去銀行辦理還是去證券交易所,也不知道股份這種東西到底如何轉讓,他需要在哪裡開賬戶,還是到了那時候才打電話給專業人士諮詢,當然也就更加不會懂公司董事會的構成和內部的權益分配,公司的發展方向和戰略等等的東西。
他一無所知。
鍾省還曾要求鍾恆之帶著他進了一次公司,那是他第一次旁聽傳說中的高層會議。整個會議中除了一些簡單的交流用語外他什麼都聽不懂,一個個不停蹦出來的專業名字讓他完全摸不到頭腦,聽得雲里霧裡,可那個看起來不著調的花心渣男鍾恆之卻在台上自信滿滿侃侃而談,而坐在他下首的鐘擎也能不時地作出發言和提議。
只有鍾省和這裡格格不入。
可他不想認輸。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曾經那個眼巴巴看著別人玩遊戲的小孩子了,他不會覺得無助恐慌,頂多就是有些難堪而已。因為現在的他有了錢,很多很多的錢,會議結束后鍾省就著手請了律師和資產管理人等專業的人來幫助自己打理資產,去幫自己處理自己不擅長的領域。
然後他就當了甩手掌柜,在一切還未塵埃落定前就忍不住去找了許戀。
鍾省告訴許戀說自己現在和以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很強,他擁有一切,甚至五分之一的鐘家都將會屬於他,所以她可以來依靠他,他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
她還是拒絕了他。
梁燃就這麼好嗎?不過也沒關係的,鍾省想,梁燃不過是空有背景的紙老虎罷了,而現在的他卻已經有了站在她面前的底氣——他不怕和任何人進行比較,因為他也成為了曾經他仰望過的階層中的一員,甚至排在前列。
她不識相那是她的損失,於他不過是多了個求而不得的念想。
接下來的他做盡了曾經幻想過的奢侈之事,買下全市最貴的房子,買下私人飛機直接把豪車從國外運回來,喝著幾十萬美金一瓶的酒,用威脅換取更多的利益,再利用自己從鍾璟那裡學會的東西時不時地去為梁燃和許戀添堵……
可是呀,這些也不過是他最後的可笑表演罷了。
他就像一朵已經在天空綻開的煙花,不過就一瞬間的絢爛而已。
鍾省是瘋,但並不傻,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是鍾家人的對手,畢竟在亂世生存下來且一直強盛到現在的龐大家族怎麼可能因為他一個小小的人物而出現什麼變故或影響呢?
他只是不願意醒過來罷了。
而鍾恆之他們也根本就不懼怕他,只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才一直哄著他。他要房子,他們就給他房子,他要車子,他們就給他車子,他要去公司佔一個總經理的位置,他們就給他那個位置,但最終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個代價,就是他的命。
鍾省一直都知道,他們這個家裡最可怕的人不是鍾恆之,也不是他那個看起來冷血的繼母,而是鍾擎,那個總是微笑著的,和紳士一樣的男人。
鍾省不知道鍾擎用了什麼樣的方法安撫住了當時震驚而又暴怒的鐘恆之夫婦,之後他甚至開始和鍾念光明正大地成雙成對出入各種場合,而且還沒有人覺得奇怪,因為他們是關係親密的兄妹,挽著手走在一起多麼正常。
他們原本做一些親密的舉動還要藏著掖著避開他人,自那之後反而放開了許多,鍾省甚至在高樓的落地窗前圍觀了一次泳池裡的歡愛。
鍾擎根本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
這讓鍾省有種危機感。
「你不怕我把東西都散播出去?」鍾省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問著那個西裝筆挺、神情淡定的鐘擎。
「你為什麼要散播出去?」鍾擎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他還喝了口紅酒,然後哺喂進鍾念的唇里,他們接了個吻,好一會他才抬起頭氣定神閑地對鍾省說,「這是個兩敗俱傷的舉動,你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你的手裡有我的把柄,可我手裡有你想要的東西,我們之間是平等的合作關係,這一點你得明白。」
「是啊,為什麼要說出去呢?」鍾念也笑了,她頭枕在鍾擎的胸口,一雙鳳眼勾人得很,「親愛的鐘省弟弟,這可不是聰明人會做的事情哦。」
「兄妹亂倫這麼大的事情,只要捅出去,你們的一切就都毀了。」鍾省臉色陰沉地繼續道。
鍾擎不高興地皺眉:「把那個『們』去掉,你可以威脅我,但是不可以威脅小念,而且……」
「而且沒有任何證據說明我們是親兄妹啊。」鍾念接過鍾擎的話,她挑釁似的親了親鍾擎的嘴唇,對鍾省道,「我和哥哥可沒有血緣關係哦,我啊,是被領養的。」
鍾省沉下臉:「你不是。」
鍾擎輕撫著鍾念的肩膀,看著鍾省似笑非笑:「在家裡呆了這麼久,你還沒有了解這個世界上的法則嗎?法則就是——強者說什麼,就是什麼。」
聽出反話的鐘省忽然勾起嘴角,表情有些猙獰:「我可不是弱者。」
「那你是什麼?」鍾念沖著他笑,那笑裡帶著些許的輕蔑。
他聲音暗啞:「可能會突然發瘋傷人的瘋子。」
鍾擎嘴角的笑意更深,他見慣了大場面,面對鍾省這種定.時.炸.彈也一點都不擔心,反倒淡定地沖鍾省舉了舉杯,挑眉道:「很巧,我也是。」
鍾省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自然能夠感受到眼前這個微笑的男人眼裡隱藏的嗜血和瘋狂,鍾擎就像是一個披著人皮的野獸,比他還要更不正常。
也對,如果他正常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會和自己的妹妹搞到一起。
這麼看來他們這個家裡根本就沒有一個正常的人。他們一家子都是瘋子!
但不管怎麼說,鍾擎給予鍾省的威脅感還是令他產生了抵觸,之後鍾省也開始不著家,住進了自己買的新房子,之前還儘可能收集關於兄妹兩人禁忌關係資料的事情也被放到了一邊。
因為鍾擎說的沒錯,他們是合作關係,他現在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但卻並不穩妥,所以還不能把那些人逼急,就這樣相安無事下去也挺好。
他還羽翼未豐,而他的敵人卻是身經百戰的食肉天敵。
他得等待。
可是現實已經不給他等待的機會了,環遊世界的豪華游輪成了他的墓碑,而浩渺無垠的大海成了他的墓地。
原來讓一個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是那麼的容易。
往海底下墜的時候,缺氧加上眼睛部位的劇痛令他難以忍受,他原以為臨死前他的眼前會出現跑馬燈,可現實只有不停嗆咳和窒息的狼狽,而等沉到一定深度了,難受的感覺才從身上剝離出去,在徹底被海底的黑暗吞噬前鍾省忽然笑了。
——原來這就是他的一生。
短暫、瘋狂、愚蠢的一生,死了也沒有人記得他的一生。
所以啊,他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呢?
他到底是為什麼而活的?
大概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吧。
沒有跑馬燈,也沒有重要人物的回放。
在黑暗侵襲前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只有這麼幾句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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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梁燃,我是鍾擎,你看到鍾省了嗎?」
「沒有啊,怎麼了?」
鍾擎站在舷窗內,偏棕色的眼裡倒映著窗外波瀾起伏的海面。他的臉上帶著一貫得體又溫和的笑容:「他失蹤了。」
說完這句,鍾擎就掛掉了電話。
「哥,你在給誰打電話?」鍾念端著一盤洗好的車厘子進了房間。
鍾擎把手機放到一邊,伸手從盤子里拿了個車厘子,揪掉梗后喂進鍾念的齒間:「梁燃。甜不甜?」
「梁將軍家那個小兒子?你跟他有聯繫?」鍾念乾脆坐在了鍾擎的腿上,她把裝著車厘子的盤子塞進鍾擎手裡,然後等著他投喂。
「嗯,他跟鍾省也結了梁子,估計是猜到我們家的事情所以找上來要跟我結盟。」一邊說著,鍾擎不忘一個接一個地把櫻桃肉餵給鍾念,「那孩子還挺純的,之前商量的時候還跟我說要搜集證據然後把鍾省告到法庭上,然後要法律來審判他。」說著鍾擎搖了搖頭,再次在內心感嘆了下樑燃思想的正派。
鍾念聽著也笑了:「那你跟他說鍾省死了嗎?」
「沒,我就跟他說鍾省失蹤了。」
「那他是什麼反應?有沒有被嚇到?」鍾念接著問。
「我沒等他反應就掛了電話了,軍人世家的孩子就算沒上過戰場這點接受能力還是有的吧。」把盤子放到一邊,鍾擎一把抱起鍾念放到床上,「你一直在我面前說別的男人,我很生氣。」
鍾念嗔道:「嘿!光天化日之下做什麼呢?我是你妹妹!」
「你的戶口可不跟我在一個本子上。」
「嘁。」
雲雨初歇,房間里重新安靜下來。
「哥。」女聲嬌媚慵懶。
「嗯?」男聲低沉磁性。
「有你真好,再也不用看到他了呢,真開心。」
「只要你開心就好了。」
「我最討厭他那雙眼睛了,想到我們倆做點兒什麼的時候居然都被他看在眼裡,嘖,真的好噁心啊,怎麼就有人活得這麼膈應人的呢。」
「以後就不會再有人膈應你了,而且我也懲罰他了,他啊……沒有眼睛了。」
——2018/02/21全文完——
———By非期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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