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誰在那裡?
出家?那真是文人的奇思妙想。
異想天開。
「你信不信,我今天敢披上緇衣去做尼姑,岳老頭明天就敢把他孫子送到芥子庵去,再做點兒讓佛祖菩薩蒙羞的事?」
說這話的時候柳聞蟬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正站在那扇被撞壞的屏風前面伸手比劃著,神情若有所思。
旁邊十來個婢女婆子都噤若寒蟬,只有大丫頭知月哭著撲過來,不由分說把她抱住了:「咱們不出家!我不許你出家!明明是旁人害咱們,憑什麼最後反是咱們不能見人!」
柳聞蟬皺眉向後退了一步,那丫頭卻仍牢牢地掛在她身上,紋絲不動。
這實在沒法子了。她只得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沉聲安撫:「別哭,我不出家……你身上也有傷,快去趴著。」
知月背上的棍傷可比柳聞蟬的嚴重多了。前些日子柳孝延來來回回拷問了她七八遍,幾乎只給她留了一口氣,也虧她瘦得竹竿似的一副身軀竟能硬生生地撐到了現在。
不過也已經到了極限了。得到了柳聞蟬的保證之後,沒等旁邊小婢來把她拖走,她自己先兩眼一翻昏了過去,頓時嚇得婢女和婆子們亂成一團。
鬧了這麼一鬧,先前冷肅的氣氛也算是打破了。柳聞蟬吩咐兩個婆子帶了知月下去安置,之後就順勢在屏風前的藤椅上坐了下來,目光從剩下的幾人臉上一一掃過。
三個婆子,八個婢女,接觸到她的目光之後大多都垂下了頭,有一兩個膽子大的偷偷用餘光向這邊探了一探,之後也就老老實實地收斂了起來。
看上去都不像是什麼大奸大惡的樣子。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單看屏風撞成這樣,就知道那天夜裡的動靜絕對不會小。可是事後題夏齋上上下下那麼多人,竟沒有一個承認聽到了這屋子裡的隻言片語、更沒有一個及時趕來看到那兇手的一片衣角。
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許是柳聞蟬沉思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一個婆子忍不住挪了挪腳,不巧正碰到了桌子,一隻沒放穩的碗蓋咣啷啷滾到地上,啪地一聲摔碎了。
柳聞蟬驚了一下,之後便收回了審視的目光,一語不發擺擺手把人都攆了出去。
無頭無緒,現在審問是審不出什麼的。至於那些人暗地裡藏著的小心思,她眼下並沒有閑心去應付。
包括岳家玩的那一出,在她看來也是完全不值一提的芝麻小事。若非佔了柳小姐的這副皮囊,這種事她是連聽都懶怠聽一耳朵的。
沒錯,她不是柳聞蟬。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柳聞蟬的,也許是在大雪封山凍餒昏睡的時候,也許是在頂著滿城罵聲被護送回府的時候,也許是在柳孝延的棍棒落下來之後……很多時候,她的眼睛看得見、耳朵聽得見,心裡卻不甚明白。
但不管怎麼說,此時此刻,她已經明明白白確鑿無疑是柳聞蟬了。從今往後的漫長的或者短暫的一生,她都只能是柳聞蟬。
至於她原來的身份和名字……
不提也罷。
背上的棍傷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疼。柳聞蟬毫無倦意,自己點了燈在房中的花梨大案前坐下來,隨意拿起一本書。
書名龍飛鳳舞寫得張揚,好巧不巧竟叫作《禦寇記》。
禦寇。
那就不必看了。且不說這本書一看便是胡編亂造的民間話本,就算它是真的在寫禦寇……又有什麼能比親身經歷的更精彩更曲折呢?
如今是太安二十三年的冬天,離著那件事也才只過去了兩年多一點而已。
兩年,都城依舊繁華,絲毫看不出被鐵蹄踐踏過的痕迹,只不知道那城牆下的鮮血洗乾淨了沒有?雷雨天無月夜,會不會有誰在某個人跡罕至的角落裡,聽到那麼一兩聲揪心揪肺的哀哭?
那件事發生在太安二十一年,六月。
柳聞蟬扔下書,猛地站了起來。
這本是心煩意亂時無意識的舉動,誰知窗外偏也在這時候嘩啦響了一聲,冷不防把人嚇了一個哆嗦。
正覺驚魂未定,又聽見一個婢女的聲音炸響,尖銳得調子都變了:「誰?誰在那裡?!」
牆頭喵嗚一聲響,跳下來一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