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衝出大樓的一瞬間,汪直銘嗅到了股刺鼻的硝煙味,四周槍聲不斷,甚至,時不時還有爆炸聲。
『好傢夥,他們不止有槍還有手榴彈!』不遠處,有人向幾名聚集的日本兵拋擲了手榴彈,一聲巨響后,日本兵的軀體支離破碎。即便汪直銘躲在安全區域,也難以倖免的被泥土和碎石砸在身上。汪直銘下意識地找了個掩體躲藏起來了,畢竟他穿著日本軍服,大搖大擺地顯擺,早晚吃槍子。
看著眼前的槍林彈雨,汪直銘斷定這是場計劃好的行動,如果他猜的不錯,這座日本人建的罪惡醫院在今晚將化為廢墟。果不其然,在下一秒,事先埋藏在醫院大樓中的炸彈被引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大樓被大火和濃煙吞噬,熱浪和灰塵覆蓋了幾百米遠。
隨著大樓的倒塌,行動者的槍聲稀疏了不少,很顯然,他們想借著混亂撤退了。但他們拖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日本人的援兵已趕到,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戰鬥。一名行動者中彈身亡,汪直銘借著火光注意到了他的模樣,頓時大吃一驚,此人剛才正和他搭乘一台車!
汪直銘恍然明白了什麼,今晚想運輸醫療器材「渾水摸魚」的並非他一人。莫非是軍統的人?應該不會,畢竟鷹隼下落不明,軍統上海站現在群龍無首,不可能組織爆破日軍上海軍醫院的行動。剩下的還有誰有這個能耐,其實,汪直銘在心中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拋開組織行動的勢力不談,汪直銘更擔心的是何苒苒了。無論她對此次行動知曉或者不知曉,作為共濟醫院援助日方軍區醫院的主要負責人,她難以推脫關係。
現如今,唯一能幫她解圍的人正是汪直銘。
日本憲兵先聚越多,完全斷了行動者們的退路,當然,日本軍區大樓被高牆圍住,一旦暴漏身份將意味著插翅難逃。行動者們雖然英勇反抗,但等待他們的結果註定是個悲劇,被捕或者被殺,而汪直銘卻什麼也幫不了。只不過,他必須保證何苒苒安全,她對他太重要了。
鷹隼很有可能沒有死,或許,正如他和何苒苒當初推斷的一樣,上次的碼頭行動或許是他和龍川的陰謀。繼續調查鷹隼下落和身份的重擔將會落在何苒苒身上。
為什麼不是他?其實,汪直銘的一舉一動都在日本人的監視之下,由他去調查鷹隼,無異於打草驚蛇;況且,他對日本人有利用價值,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想到這裡,汪直銘冒著槍林彈雨四處搜尋何苒苒,終於在一棵槐樹後面發現了她。
何苒苒手執一把槍,以槐樹做掩護,向不斷靠攏的日本人開槍。
汪直銘不由分說地來到何苒苒身旁,先開槍放倒了就近的兩位日本兵,不等何苒苒開口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跟我走!」
「你幹什麼!」躲到隱蔽處,何苒苒問他。
「今晚的行動你知不知道?」汪直銘表情嚴肅地問他。
何苒苒沉默不語。
「你不說,我也不強求。」汪直銘意味深長地說,「記住,你一定要和今晚的行動撇清關係。」他稍加停頓,接著我今晚獲取的情況告訴了她,「還有,鷹隼的確死了。」
「你以為我能撇清關係嗎?」
「只要我主動擔責,你絕對陷不進去。」
「主動擔責?那你?」何苒苒瞪大眼睛,吃驚地望著汪直銘。
「放心,龍川不會拿我怎麼樣的。」汪直銘接著叮囑他說,「還有,我在停屍房沒找到鷹隼的屍體。」說完,他不由解釋地綁住了何苒苒並用手帕堵住了她的嘴,「呆在這裡不要動。」
交代完,汪直銘猛然舉起手槍,開槍射中了兩名日本兵,「砰砰砰」他打完了最後一顆子彈,被日本兵包圍並抓捕了。
汪直銘被關押在了牢獄,雖然他身心疲憊卻整夜沒合攏眼。次日凌晨,緊閉的鐵門打開了,兩名日本兵將他帶到了審訊室。環顧四周,這間審訊室只有一張長桌,兩把木椅,但要比方才蹲過的監獄潔凈許多。
汪直銘坐在木椅上靜靜地等待著,一分鐘后,到來的人並非是龍川而是許久不見的濱崎。
濱崎大夫注意到了汪直銘面容上的驚訝,說;「老朋友,你似乎對我的到來很驚訝,不歡迎嗎?」
汪直銘輕輕一笑,說;「這裡是你們日本人的地盤,我沒資格說歡迎。」他接著說,「雖然我很驚訝來審訊我的是你而不是龍川,但我至少免了皮開肉綻的苦頭,問吧,只要我能回答的我一一回答。」
濱崎並未直接問什麼,而是此次他能來的原因;「自從龍川接任我的領事館館長的職務后,我有了回鄉的打算並且在不日前訂好了去東京的船票,可在昨天,我突然接到龍川電話,才知道石礦場軍區醫院出事了,而且,更讓我難以置信的是,你竟然參與了行動。」
「所以,濱崎先生是來審訊我的?」
「審訊談不上,畢竟,我早不在領事館做事了。」濱崎說,「我只是為上海的好友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他雙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汪直銘,拉長音線,說;「炸醫院的事,你知不知情?」
汪直銘肯定地說;「炸醫院的事,我並不知情。」
濱崎無奈地嘆息了一聲,皺緊了眉頭;「汪君,在你想好怎樣回答前我必須給你個忠告,皇軍非常重視軍區醫院,破壞醫院這件事皇軍必定會差個水落石出,所以,你替別人扛不了,甚至還會把自己搭進去。」他接著說,「我主動申請來這裡是為了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畢竟,你現在還在偵查處辦事,皇軍顧念你的價值也不會太為難你。」
「你誤會了濱崎先生,我並非在為別人扛什麼,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炸醫院。」汪直銘看著他懷疑的眼神,說,「至於我為什麼會出現在軍區醫院也並非不可以說,我是確認一個人的死活。」
「誰?」
「軍統上海站新任站長鷹隼。」汪直銘說,「不日前,鷹隼為得到黑百合,不但襲擊了碼頭而且偷走了部分古董,龍川先生因此勃然大怒,因而命我們偵查處著手追回被盜的黑百合。」
「但據我所知,皇軍已經確定了鷹隼已經死亡,並且,即便你懷疑鷹隼沒有死,為什麼要私自行動,難道不能親自和龍川君協調去調閱證明嗎?」
「因為我也想要黑百合。」
濱崎微微點頭,感慨萬分地說;「汪君,現在的你令我感到陌生,非常的陌生,之前,你在乎的只有汪家和小君,現在卻關心黑百合了,是什麼讓你有如此大的改變。」濱崎稍加思索,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難道是因為她,何苒苒?」
汪直銘雖然面不改色,但內心卻忐忑不安了,他懷疑濱崎在此刻提到何苒苒是不是懷疑到了何苒苒;「她雖然救了小君,但對於我,對於汪家來說,始終是個外人,改變我?簡直是無稽之談。」他在努力的幫何苒苒撇清關係,「如果本次不是我欺騙她囚禁了王諍,從共濟醫院獲取進入石礦場軍區醫院的機會,想必,我一輩子也無法出現在醫院。」
濱崎聽完不在問什麼了,他帶上手套站起身,說;「我會把你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龍川君,至於他相信與否,或者接下來如何懲處你,我無權干涉了。」他離開前,回頭看了眼汪直銘,「好自為之,再見。」
再次被關押回了牢房,汪直銘布滿污垢以及蜘蛛網的牢房頂發神,此次濱崎大夫的到來徹底打亂了他預想。如果何苒苒一口咬定受到了汪直銘的欺騙才幫了他進入軍區醫院,她將與此事沒有太大關係,而且,汪直銘咬定調查鷹隼是死是活是為了得到黑百合,日本人很大可能不會給他一顆子彈。
畢竟,汪直銘還有幫助日本人尋找黑百合的價值。
但濱崎的到來令他不安,畢竟,汪直銘知道他的城府有多深。雖說輸的可能性比較大,但也絕非是死路一條。
他依然要去賭,黑百合以及軍區醫院那個在日本眼中的分量更重。左右掂量下,汪直銘覺得軍區醫院被炸已經成為現實,日本人槍斃了他不但挽回不了醫院損失並且還會失去得到全部黑百合的捷徑,那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雖然心裡有個底兒了,汪直銘仍然在不安和忐忑中度過了下一個夜晚。
次日凌晨,汪直銘牢房的門再次被打開了,來人並非是濱崎也並非是龍川,而是許久未見的方墨林。
「方處長,你是替日本人來審訊我的嗎?」汪直銘懶散躺在牢床上,不屑地問他。
「不是,我是來給你稍信的。」方墨林扶了下眼鏡,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吧。」
「破壞軍區醫院的人調查清楚了,是共產黨情報份子,與你無關,龍川先生讓我來釋放你出獄。」
「壞消息呢?」
「有人知道你入獄,主動找到了龍川先生,承認知道另一半黑百合的下落,但她卻冥頑不靈,選擇調入了黃浦江。」
「誰?」
「你的好妹妹,汪閔君。」
「你個王八蛋,少胡說了。」汪直銘頓時暴怒了,一拳揮在了方墨林的臉上。
方墨林跌倒在地,他忍著疼痛用手擦去了嘴角上的血漬,輕蔑一笑,對著被日本兵控制住的汪直銘說;「龍川先生讓我來給你捎個話,你不但私闖皇軍的禁入區而且還想私吞皇軍的古董,龍川先生非常不滿,所以,你以後不用在偵查處辦事了。」緊接著,方墨林捏著下巴姦邪笑說,「雖然龍川先生大度不追究你,但你我過往的恩怨今個得算清楚了。」
「你殺了我吧。」小君的死訊傳來,汪直銘頓時間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了。
「殺了你?我可不能讓你輕而易舉的去死。」方墨林附在她耳邊說,「你現在生不如死,像條喪家之犬的模樣,我看在眼裡,心裡卻格外高興。」說完,他招呼手下說,「把汪老闆請到刑房,好好招待他。」
汪直銘被架入刑房,然後被繩索捆在行刑架上,無數個鞭子不斷抽在他軀體上,雪白的襯衫很快被血漬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像發了瘋的野獸,雙眼猩紅,不斷嘶吼著,他不是因為自己身上的痛楚而是因為小君。心上的傷痕遠比皮肉之苦痛苦萬倍。
方墨林看著他生不如死心裡無比暢快,如果不是龍川特別交代留他一條命,他甚至願意把他折磨死。等戲看得差不多了,濱崎大手一揮,讓日本兵將他架出去,扔到路上。
汪直銘趴在泥濘的地上,翻了個身,他看到的是灰濛濛的天空。下一秒,何苒苒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了他的實現中;「你,殺了我吧。」
何苒苒一言不發,攙扶著他上了車,離開了日本人的牢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