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血色(二)
滎陽郡。
管城,裴世矩的住宅內。
書房,裴世矩與裴岢對弈。棋盤之上,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個角,縱橫交錯的線條上黑白子犬牙交錯,難解難分,唯獨中·央部分卻是真空,沒有半點棋子的蹤跡。兩人均是緊皺眉頭,一個手持棋子,一個一動不動,面容肅然。
裴世矩眼中的精芒突然一閃而逝,一子落在了西北方右下陲的位置。
局勢立時發生變動,裴岢臉色一變,一對眼緊緊盯著面前的棋盤,手中的白子搖晃著,想找下腳之地,最終輕嘆一聲,將白子放回缽內,認輸道:「叔父的棋藝甚是精湛,棋勢不古,變化多端,實在是甘拜下風。」
裴世矩淡然一笑,道:「是你自己心亂了,平時你與我交手,通常都是沒有結局,這次卻走法古怪,失誤多處,與我說來,你有什麼心事?」
裴岢恢復平靜的表情,端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道:「小侄卻是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裴世矩道:「哦?你說說看,是否又是宇文成都在搞什麼動作?」宇文士及自宇文化及接管家主之位之後,一直沒有出招,讓他感到有些遲疑。
裴岢道沉吟道:「叔父,不是宇文成都之事,而是獨孤閥的事情。獨孤閥突然入主清河郡,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宇文成都出兵之後,這些日子的舉動,實在是有種強硬反常。」
裴世矩目光一閃,道:「清河郡?清河郡出來什麼事?」這些日子一直在關注著瓦崗軍的動向,河北之地交給了裴岢來處理。
裴岢皺著眉頭道:「獨孤閥以清剿清河郡土匪為名,開始肅清崔氏在清河郡的文人勢力。以清泉縣為中心,向四面開刀,首當其衝的是清平縣、茌平縣。那些姓崔的文士們頓時遭了秧,被大批獨孤閥的士兵給拉了出來,在縣城裡集合,往其他地區驅趕,趕出清河郡,違抗者殺無赦。」
「什麼!」裴世矩甚是詫異。獨孤閥作出這番舉動可是完全開罪文士,要知崔氏在文士中的地位可是泰山北斗。驀地長身而起,一百零八顆硨磲掛在手中,慢慢的默數,開口道:「你接著說。」緩緩踱步,思考著裡面的隱秘。
裴岢續道:「一些打抱不平的青年進行抗議抵抗,卻遭到獨孤閥士兵們的屠殺。一時間血染大地,兩縣的崔姓遭到史無前例的驅趕行動。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根本無法與這些大字不識,只知道上陣殺敵的蠻兵抗衡。嘴皮子發表言論是沒有用的,只有明晃晃的刀槍才是最管用的。這些文士起初的反抗,遭到殺戮之後,統統就範,隨著人群,逃亡他處。緊緊三天的時間裡,又有臨清、清陽、鄃縣、高唐等縣崔氏遭到打擊,崔家在清河郡的勢力大減,損失慘重,不是被殺就是被驅趕出境。只剩下清河城的大宗族以及經城、武城、漳南、歷亭的分支。那些原本與崔家串通的小股亂匪,有的瞬間被大軍碾壓,有的見勢不妙,逃竄他郡。」語氣甚是沉重,透出亂世,文人如草芥的命運。
此話說出之後,書房內一陣沉默。
裴世矩踱步的聲音一時間響起。
少頃,步停。
裴世矩眯著一對眼道:「獨孤閥冒天下之大不韙,清除崔家,背後定然是有楊廣指使,從前面的密報來看,獨孤閥這次出山,背後亦又有楊林的影子。看來他們是在敲山震虎,殺雞儆猴,給我們這些門閥看的。有意思,有意思。」連連冷笑,心中在想,楊廣你也開始怕門閥起鬨造反嗎?可惜已經晚了,要不了多久,你的江山會隨著李淵的起兵,而遭到崩潰,這就是你疏遠我裴閥的代價。
裴岢道:「叔父說得極是,不過宇文成都這個先鋒大將已經到了武城附近,與高雞泊還有兩百里。突然下令安營紮寨,不再前進,會不會與獨孤閥有聯繫?」
「宇文成都。」裴世矩眼睛閃爍的精芒,以一種奇怪的語氣道:「宇文成都不得不承認,他不是我裴家子弟,是一大損失。此子頗為不凡,以前有些小覷他了。此子與李淵不對付,獨孤煩又與李淵有一定的聯繫,應該不會與獨孤閥有瓜葛。此子十幾歲就征戰天下,爭鬥經驗甚是豐富,也許安營紮寨,是因為長途跋涉,造成疲兵而下令休整。」
目光一閃,裴世矩突然道:「那個楚穆,你查得怎麼樣了?」
裴岢赫然起身,恭敬的道:「小侄已經查清楚了,正準備報告叔父。楚穆確實是楚隆後人。」
裴世矩肩頭驀然一顫,臉色微微變色,隨即又恢復過來,長嘆一聲:「沒想到此子竟然是楚家之人。」語氣透出一絲不可置信。
此話入耳裴岢眼中射出奇光,詢問道:「楚家?楚家究竟有什麼特殊的,為什麼叔父每次都提到楚家?」裴世矩已經不止一次提到楚家了,這裡面的透出一絲忌憚,似乎將楚穆上升到了與宇文士及同一等級的高度。
裴世矩收起神情,道:「楚家雖然是以易經聞名,但是知道的人卻很少,不過有兩個人你一定聽過,這兩個人是從楚家延伸出去的。」
裴岢奇道:「叔父,是哪兩位高人?」
裴世矩眼神中透出一絲尊敬,道:「秦末時期的范增,與東漢末年的賈詡。」
此話入耳裴岢倒吸一口涼氣,這兩個人可是如雷灌耳。
裴世矩續道:「范增是楚家的女婿,當年正因為對易經的透徹領悟才助項梁、項羽得到大秦大片國土,可惜項羽不是明主,致使范增鬱鬱而終。而賈詡乃是范增一脈的學術傳承,憑著這一脈所學,輕而易舉成為曹魏重臣。岢兒,你可知道老夫的傳承屬於哪一脈?」
裴岢興趣大起,雖然他的一身所學來源於裴世矩,可是真要論其根源,真的不知這方面的隱秘,,見此時裴世矩提起,心裡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裴世矩又道:「老夫一脈傳承,來自於張良,宇文士及與東晉的謝安是一脈,而謝安又是管仲一脈的傳承。」
裴岢噤若寒蟬,此時聽到這麼多隱秘,竟然讓他有種如履薄冰之感。
裴世矩慨然道:「歷史長河其實和棋局變換差不多,謀士之間鬥來鬥去,要數根源,也就是那幾家在以天下為棋局。」突然冷哼一聲道:「這個獨孤閥與楊廣不識時務,以為殺雞儆猴,就能壓制住門閥了,看來不給楊廣一點顏色看看,他還以為這大隋真是他楊家天下。」
說完從旁推開巨大的地圖,吩咐道:「岢兒,你過來。」
裴岢走上前去,裴世矩將手指定在信都郡道:「信都郡冀縣盤踞著劉霸道,你派人讓滲透進去的家族子弟,動作起來,與劉霸道談談。」手指繼續移動,移到了河間郡,又道:「魏刀兒也要聯繫一下,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嘗試,如果能聯盟更好,趁這個機會,利用獨孤閥在清河郡的胡作非為,聲勢弄大,最好河北大亂,將所有人的目光牽制到此處。河北一亂,楊義臣與宇文成都就要增兵,到時再想辦法讓武陽郡黃河南岸的王薄與翟讓再次進攻河北。滎陽郡有我在這裡坐鎮,張須陀知情識趣,這盤棋絕對可以讓楊廣脫層皮。」語氣透出一股狠意。
裴岢倒吸一口涼氣,目光凝重。
裴世矩突然抬起頭來,精芒閃爍看向裴岢道:「我要你立即秘密趕往清河郡,與姓崔的聯繫,然後他們上高雞泊。會會宇文成都。」聲音透出詭異。姓崔的受了這麼大的損失,不暗地裡謀划報仇,那才叫奇怪。
獨孤閥的突然介入,實在是送給他一步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