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血色(三)
無數頂具有草原特色的穹廬在清河郡武城被四十里處,如繁星一樣布滿在平原上。
碩大的宇文纛旗,迎風招展,無數匹戰馬在穹廬附近放牧,無數牛羊圈進了柵欄里。如果不是隨時能碰見游弋的弓騎兵,還真看不到任何戰事前的景象,以為來到了草原的部落群。
這就是宇文成都獨具特色的騎兵紮營法,這種紮營由於捨棄了轅門與大型柵欄,一遇到緊急的情況,騎士們會立刻做出反映,騎上戰馬,迂迴反擊。這是草原常用的部落下寨方式。
一座寬大的帥帳內。一桿巨大的鳳翅鎦金鏜斜靠在帳壁,鏜刃散發著奪目的寒光。龍頭長弓放在弓架上,角度巧妙,隨時可以讓主人第一時間,拿到這兩樣兵器,進入戰鬥。
宇文成都身穿暗金色鎧甲披掛,坐在長案旁,他的對面是神情淡然的楚穆,此時他們也在下棋,棋盤上密密麻麻,白黑二子交織在一起,宇文成都落入下風,一條黑子組成的大龍,被楚穆的白子死死的困在淺談,有力難施。
雙方一下了兩個時辰,此時已經接近傍晚,夕陽西下,晚霞映天,天地潤紅。
鐵塔般的張正德也坐在帥帳,一對眼凝視著兩人下棋,心中思緒起伏。對於他與軍師違抗軍令擅自而來,宇文成都沒有任何怪罪,讓他不得不感嘆,宇文成都的寬容。
男兒征戰沙場,壯懷激烈。
士兵們最單純的理由只是想填飽肚子,拿到軍餉貼補家用,又或者亦軍功晉級,多拿些軍餉使得自家的生活充實。
而他張正德是為了什麼?他在心裡自問,自己已經功成名就,又是右屯衛的將軍,宇文化及最信任的將領,那麼他為何一到武陽郡,就要違抗軍令,要與楚穆一起追向已經出發的騎兵們。
張正德是一個冷靜的人,亦是一個沙場悍將,衝鋒陷陣又怎能沒有他。早年的軍旅生涯讓他激情澎湃,現在京城的腐朽,讓他迷茫,看著各地烽煙起,反抗朝廷的勢力,他更加茫然。隨著宇文化及的調令,他來到了武陽郡,看出了一種不一樣的畫面,整個郡內都是欣欣向榮之態,麾下的士兵,士氣高漲,完全沒有禁軍里死一樣的沉寂。
就在出發前的校場之上,士兵們的激動嘶吼,讓他有一種回到以前征戰的年月,那一刻他有種想法,就是衝出去,手握長矛,去向天下證明自己,他張正德又回來。
在心裡的同時,他也知道一個事實,凡是被留下來的將領,都是被宇文成都信任的將領,而他作為宇文化及的人,被派往武陽,不管是什麼目的,都會讓他與宇文成都之間產生隔閡,與將領直接有一絲看不見的鴻溝。
與其如此,還不如犯著殺頭之罪,違抗將令,上戰場殺得痛快。
隨著張正德的思緒起伏間,宇文成都與楚穆之間的棋勢,變得更加激烈起來,你爭我奪,展開了攻防之戰,一個是戰術大家,一個是謀略天才,在這方寸的棋盤上,展開了殊死的較量。
宇文成都的額頭漸漸冒汗。
楚穆依舊是神態輕鬆,只是雙目之間越發的凝重。
半盞茶的時間,隨著楚穆的一子落定,宇文成都苦笑的搖了搖頭,隨後從案上取來碩大的酒囊,拔開塞子,往口中灌了一口,濃烈的酒香頓時飄散在偌大的帳篷里。
濃烈的酒香,讓一旁的張正德酒蟲大動,鼻子微微一嗅,就知這裡面裝的可是好酒,純正的高粱燒。宇文成都目光一閃,一把將桌案上的另一個酒囊,向張正德拋去,揮手示意他品嘗,舉止間透出誠意。
張正德一把接過扔過來的酒囊,看了看手中略沉透出清香的物件,又看了看宇文成都那含著笑意的眼睛,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一把揭開木塞,往嘴裡灌去,火辣辣的酒水透過嗓子眼,滾入腹里,一股溫暖的感覺在胸中燃燒,透將出來。
宇文成都一聲輕笑,再次拔開木塞,又灌了一口,兩個男人,以前的隱隱隔閡,隨著這酒在這一刻消失了。
楚穆看見帳內的情景,眼中精芒一閃,透出一絲笑意。
宇文成都放下酒囊,這才對楚穆道:「先生棋藝高超,宇文成都佩服。」
楚穆低笑一聲道:「將軍棋藝也是不俗,細微處見功夫,在下只是勝在宏觀的謀划罷了。」語氣客氣,忽道:「主公為何突然停下不走,安營下寨?」
宇文成都看了一眼楚穆,有些不滿道:「先生是在說笑嗎?這長途跋涉,有沒有雙騎而控,人困馬乏,當然要停下休整,以備接下來的戰鬥。」
楚穆搖搖頭,目光閃爍道:「長途賓士,人困馬乏,此乃軍事常識,主公尚且知道,那高雞泊的這些人,又豈能不知?」
宇文成都眉頭微皺道:「先生無端說出這樣的話,是何意?」
楚穆長身而起,踱步來到帳簾處,指著天邊道:「主公請看?」語氣透出神秘之感。
宇文成都興趣大增,站起身來,大步踏去,想看看究竟是什麼引起一向淡定的楚穆興趣。
張正德亦是站起身來,向帳簾處走去。
天色漸暗,金烏消失的無隱無蹤,可是西邊確實紅霞萬丈,而且東邊又出現千層白雲,彷如浪花般一浪接著一浪洗刷天空。異景相融,恰到好處,讓宇文成都與張正德一時看得呆了。
良久才回過神來,宇文成都詢問道:「先生,如此異景,有什麼講究?是否今夜有大雨?」
楚穆詫異的點點頭,道:「沒想到主公,也想到了大雨。不錯,晚霞映天,又出現千層雲,再加上西北風,正是有大雨來臨的徵兆,今夜將會下起初冬的雨。」接著目光沉凝道:「高雞泊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酒囊飯袋,唯獨有兩人,不得不防?」
宇文成都露出瞭然的神色,道:「是否是竇建德與蘇定方?」
楚穆再次點頭道:「不錯,正是此二人。竇建德素有謀略,蘇定方能征慣戰,以他們的習性,一定會在今夜趁大雨而來,突襲大營。」
宇文成都眼中射出精芒,道:「有意思,有意思。他們趕來,我定要好好的招待他們。」
身後的一把雄渾聲音響起道:「久聞蘇定方矛術了得,末將願為主公手中捉刀,會會此人?」聲音鏗鏘有力,緊接著便是跪拜之聲。
此話入耳,宇文成都轉過身來,一對眼射向抱拳跪拜請命的張正德,一把將他扶起,沉聲道:「既然張將軍盛情雀雀,本將又豈能推辭,今夜蘇定方就交給你了。」手拍在張正德的拳頭上,甚有力道。
張正德肌肉一緊,眼中迸出火光,大手有力的握住宇文成都的手掌,一切盡在不言中。
就在這時,天空的霞光漸漸消失,天色漸漸轉黑,烏雲開始聚集了起來。
要下雨了。
楚穆一對眼望向天際,透出深邃。
也許從今夜開始,就像以前的范增、賈詡一樣,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浩瀚的歷史中,毒士只有賈詡一人得以善終。
我楚穆的路,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