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空嗟嘆(8)
1.
破曉。
薄霧如紗。
揚武聚賢堂。
顧嗟嘆從未想到,易如水竟然是當今武林盟主的女兒;更未曾想到,易如水就是傳聞中那個武林第一美人,易大小姐。
江湖傳聞,第一美人,易大小姐雖長相美艷,性子卻有些潑辣,家中沒有一個人敢不順著她。
美艷這倒是真的,不論誰見到她,都不會說她丑,包括女人,也不會說她丑。
因為她太美,美得女人都忘記了妒忌。
而潑辣,顧嗟嘆想,他怕是早已見識到了。那大小姐訓斥人的功夫,連他看了都怕。
如水如水,她究竟哪裡像是水?
明明是火,燃的極烈的火。
顧嗟嘆心中想著,記憶彷彿一下子被拽到了十六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帶走了他的母親,在他的心上,留下了這輩子也無法癒合的傷疤。
顧嗟嘆想的有些出神,抬手輕輕撫摸著臉上灼傷的疤痕,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早已沒了吳秉燭的影子。
易如水已自閣樓之上流雲般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一身紅衣,火一樣的紅,宛若朝霞。
易如水那雙如水似的眼睛,掃視過比武台下擁擠的人群,看起來像是在找什麼人。
易盟主站在她的身旁,看起來甚是謙遜。他朝著台下眾人微一拱手,笑的恰到好處:「感謝諸位賞臉,參加易某為小女舉辦的招親大會。不瞞諸位,小女自幼習武,雖不至於打敗天下無敵,但也是略懂拳腳。今小女年芳十八,易某特此舉辦招親大會,為自己找個乘龍快婿。哈哈,還望諸位莫要看著是易某的女兒就手下留情啊!」
易盟主在笑,台下人也在笑。
雖不見得又多麼好笑,但他們還是要笑。
顧嗟嘆沒有笑。他這才發現吳秉燭已不在了。他四下看了看,猛一抬頭,這才看到對面房樑上,那一道黑色的影子。
就像是潛伏在黑夜中的使者。
可明明這才剛剛黎明,曙光已自東面的天空,撒下淡淡金光。
為何吳秉燭所在的地方,永遠都像黑夜?他彷彿獨有那麼一種氣質,可以讓周圍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襯。他是黑暗的使者,那麼周圍所有,也將陷入黑暗的深淵。
黑色的斗篷在風中揚起,玄色的衣角在風中擺動,腰間懸著的烏鞘長劍,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和一種令人心驚膽寒的殺氣。
顧嗟嘆看著他。
他卻沒有看向他,而是看著易如水。目光沉靜而深邃。
2.
大會已然開始。
比武台上已上去了三個人,一個胖子,一個瘦子,一個老者。並且此刻也已抬下去了三個,胖子、瘦子,還有一個老者。
不得不說,易如水的功夫的確高明。
絕不是易盟主口中的略懂拳腳。
一個只略懂拳腳的女孩,怎麼可能一掌掀翻一個看起來將近三百斤的胖子?怎麼可能微一踮腳,就趕上一個彷彿羽毛輕重的瘦子?又怎麼可能一拳逼退一個看起來都可以當她爺爺的老前輩?
顧嗟嘆不得不驚嘆,不得不佩服。
易如水已看向他,眸光如水,瀲灧含情。
易如水的唇角噙著笑,看起來很可愛。
可愛到台下的人幾乎都已痴了。
顧嗟嘆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他飛身掠上比武台,破舊的衣袍,在風中呼呼作響。
易如水出手了。
她的招式就像她的人一樣,看起來像水一樣的柔美,實則是火。
她的掌很快,快如風。
她的掌如風,柔中帶剛。
剛柔相濟,上下齊攻,不露半點空門。
也許只是外人看起來沒有破綻罷了。顧嗟嘆已看到她的破綻,易盟主顯然也看到了,他的臉色已變得甚是陰沉。
「嗖!」
耳邊傳來一陣很細微的破空之聲,就像是突然飛過一直蜜蜂。顧嗟嘆下意識瞥了一眼,但見一道銀芒,倏地閃過。
與此同時,掌間已蓄滿內力,一掌擊出,拍在了易如水的肩頭之上。易如水登時只覺半個身子都似麻了,痛呼一聲,整個人癱坐在了比武台上。
顧嗟嘆往後望了一眼。
他想知道那道銀芒是什麼,也許他知道了,知道了這場比武招親一點兒也不公平。
銀芒是吳秉燭甩出的銀針,殺得是藏在暗中的人。
那個人一定是暗中保護易如水,並且幫易盟主挑選乘龍快婿的人。
在適當的時候出手,幫助易如水贏。
顧嗟嘆猜對了,而且對極了。
易盟主此時的臉色就像是被人潑上了墨,黑的可怕,卻還要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大笑。
「哈哈哈!好!好!」易盟主在鼓掌。
台下的人也跟著鼓掌,即使臉上的表情甚是難看,就像自己的媳婦被人搶走了一般。
易如水已被顧嗟嘆扶了起來,安靜的垂著腦袋,嘴角含笑,看起來真的和水一樣柔美。
「年輕人,你叫什麼?」易盟主問。
「晚輩顧燈。」
「顧燈,好!好名字!」
易夫人也走上前,挽住了易如水的手。她上下打量了顧嗟嘆一番,秀眉微蹙,埋怨的看向易盟主。
可易盟主卻像沒看見,仍自顧自道:「不知令尊為誰?」
顧嗟嘆摸著臉上的疤痕,嬉笑道:「無父無母。」
易盟主看著他,淡淡點頭。
3.
婚期已定下,是易盟主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親口定下的,易夫人就算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也得承認顧嗟嘆,這個叫花子模樣的人就是她的未來的女婿。
她的臉色一直不好,等下了比武台,離開顧嗟嘆和易如水,只面對易盟主一個人的時候,臉更是耷拉到了極點。
易盟主看起來沒有半點喜色。他把易夫人拉進房中,緊緊掩上了門。
「我越看那個顧燈越像一個人。」房內傳來易盟主低沉的聲音。
「誰?」易夫人的聲音聽起來沒精打採的。
「那個姓顧的!」
「他的確姓顧。」易夫人不明所以的抬了抬眼皮。
「不,不是!我是說,你難道沒發現,他和顧舟竟是那般像,尤其是眼睛。」
「怎麼會。」易夫人想笑,可不敢笑。
「說實話,這些年我真的怕了。不知道是恐懼,還是愧疚,近年來,日日夜夜彷彿都有一把匕首在划著我的心,令我一刻不得安穩。」
怪不得人人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做了虧心事,即便沒有鬼,自己也會把自己嚇死的。
「莫要多想,」易夫人也覺得有些怕,聲音變得很輕,也不知是在安慰易盟主,還是在安慰自己,「他叫顧燈,而那個人叫顧嗟……」
「嘆」字未出口,但聽易盟主暴喝一聲「誰在外面!」,然後猛的推開門。
門外空無一人,連個鬼影都沒有。
「你豈非太草木皆兵了?」易夫人無所謂道。
「唉,」易盟主無奈搖頭,「不可不防。此次暗影失手,還不知……」
門外有人。
只不過那個人已經走了。
但並沒有走遠。
易盟主那最後一句話,他聽的清清楚楚。
暗影門!
他有些興奮,興奮的想笑。
他當然就是顧嗟嘆,他總算沒有猜錯,雇殺手殺自己的人,果然和自己父親的死有關係!
他也沒有猜錯,這人果然和易如水這個女孩有關係。
他也許只有一樣錯了,但是他不在乎,也不去想。他就要為自己的父親復仇了,為自己的母親復仇了!
他什麼都不想去想了!他只想快點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曲叔叔,那個把自己撫養長大的人。
他不知道,他已踏上不歸途,他太想復仇,想的要命,想的發狂。他從未發現,原來這種仇恨,即便無人提起,它還是會在自己的心中一昧瘋長,引導自己去做一些興許會後悔一輩子的事。
但能讓顧嗟嘆後悔的是什麼事呢?他從未真正後悔過,他自己更是從未想到這世上什麼事將會讓他顧嗟嘆後悔一生。
夜深了。
屋內只燃著一盞燈,昏昏暗暗的。
吳秉燭來了,面上帶著笑。
淺笑,溫和如風。
顧嗟嘆把信塞給他,說:「吳兄,萬望你能將這封信交到曲叔叔手中。他在洛城,距離知州府不遠的曲府,便是他的府邸。」
吳秉燭點頭,大致掃了一眼信上的內容。爾後,他便將這甚為重要的書信,看起來很是隨意的放在了燃著的蠟燭之上。
火光乍亮,信眨眼間便已成為灰燼。
顧嗟嘆驚訝的看著他,剛想說什麼,卻聽吳秉燭輕聲笑道:「已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