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無人城(5)
1.
「呵,不愧是『見錢眼開』金猴子,眼中除了金錢,再無其他。」
黑衣人側身躲過這位猴老人家,也就是江湖人稱「見錢眼開」金猴子手中甩出的銅錢暗器,冷聲大笑一聲,飛身掠上屋脊,掌中長劍,隨意挽了個劍花,繼而縱身一躍,劍光宛若青霜凜然。
劍風呼嘯。
金猴子見狀,眼角肌肉顫抖,弓起背伏在檐上,蛇一般身子貼著房上的瓦片,眨眼間就「游」到了屋脊之後,隱入黑暗。
夜已過半。
夜風陰冷,砭人肌骨。
漆黑的夜幕上稀稀落落的幾顆殘星,星光微弱黯然。
付青霄已來到後院。
他看著後院的慘狀,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瘦削單薄的身子不住顫抖,似乎一陣風都能將他吹倒。
「這,這是發生了什麼?」
付青霄驚詫道。
項青樾看也不看他,只是靜靜看著她的劍,緩聲道:「小傢伙兒,你的眼睛不是好的很嗎?」
付青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嘴角的肌肉也開始顫抖,整個人都彷彿抖成了篩子。
項青樾扯了扯嘴角,「哧」的笑了一聲,笑聲短促而冰冷,不帶有任何感情,就像她的劍、她的槍,她的任何一切。
她彷彿從來都是無情的,永遠都不會有溫暖的一面。
「不,」付青霄搖頭,「晚輩的眼睛不好,一點都不好。」
項青樾道:「你至少還認得我的槍。」
付青霄忍不住向後挪了幾步,沉聲道:「晚輩不得不認識前輩的槍。」
項青樾斜撇了他一眼,說道:「難道我的槍也和那個猴兒的交易一般?不認識就會死嗎?」
付青霄不明白項青樾在說什麼。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應道:「因為只有前輩才能讓晚輩見到明日的太陽。所以晚輩不得不認識前輩的槍。」
「更何況,」付青霄強笑道,「前輩的八寶陀龍槍,江湖之中僅有一桿,乃是無價之寶。晚輩便不能不認識了。」
「無價之寶」四字話聲未落,屋脊那側突然傳出一陣猴叫,叫聲尖銳刺耳,一隻猴子模樣的東西也隨著這聲音從那黑暗之中竄出來,眼睛里的光簡直比天上的月亮還要亮。
正是那「見錢眼開」金猴子,除了他再沒有一個人為金錢痴迷至此。
哪裡有金錢,哪裡就有他。
黑衣人橫劍當胸,問道:「這次猴老人家的交易又是什麼?難道還是殺了我?」
金猴子弓著身子,尾巴似乎都要翹到天上去了。他看著黑衣人,笑的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身體上的每一根猴毛好像都在笑,眼睛眯成一條線,彎彎的,看起來竟也似在對黑衣人微笑:「小姑娘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猴老人家我可從未曾想過殺你。」
黑衣人不說話。
金猴子繼續道:「你還很年輕,老夫從不殺年輕人。更何況還是你這樣可愛的年輕姑娘。」
黑衣人聞言,冷冰冰說道:「恐怕猴老人家覺得可愛的不是我,應該是那位姑娘的八寶陀龍槍才是。」
金猴子臉色變也不變,依舊笑容可掬,猴尾巴翹得更高了,口中說道:「老夫知道,這個交易,小姑娘你肯定會做的。」
黑衣人道:「我若不做呢?」
金猴子笑意減淡幾分:「這是一個很公平的交易,比老夫一生做過的所有交易,都要公平得多,平等的多。」
黑衣人道:「我好像只有非做不可了。」
項青樾忽然插口道:「不,你錯了。」
黑衣人看向她。
項青樾唇角微揚,一字字說道:「沒有人可以和死人做交易,不是嗎?」
2.
但聞「鏘」的一聲劍吟,項青樾縱身掠起,破空之聲緊隨其後,一劍橫掃,劍風兇猛如虎。
黑衣人身形忽閃,恍若鬼魅。
劍光如雪,青霜一片,化成一道光圈,直卷項青樾下盤。
付青霄皺著眉頭,半個身子躲在門后,手中長劍已然出鞘。
金猴子四爪著地,真如猴子一般飛攀上屋脊,猴尾巴輕輕一甩,尾巴之中竟射出一瞬寒芒銀絲只打項青樾身後命門。
項青樾未曾料到這招,神情剎那慌亂,身子猛的一轉,貼著房檐邊緣倒掠丈遠。
寒芒銀絲乃為暗器銀針,銀針之上泛著一層幽綠色的青霜。正是淬有劇毒的象徵。
每一根銀針粗細如髮絲,那猴尾巴一甩,便是上百根劇毒銀針齊發,若是被刺上一根,只怕就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項青樾不禁駭然道:「銀絲絕命針!」
金猴子「咯咯」冷笑,笑聲陰森森的,聽的人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心頭也是說不出的難受:「這針可比那連家的銀絲絕命針還毒的很嘞。」
項青樾臉色煞白。
金猴子又翹起了猴尾巴,說道:「若是中了連家的銀絲絕命針,不消半個時辰便一命嗚呼了。」
「而猴老人家我這銀針,乃是喚做『金絲線』。中針之後,一個時辰之內不會有任何反應,甚至你不會感到一絲疼痛。等一個時辰過去,嘿嘿,傷口處便會潰爛發癢,慢慢的,你就會產生烈火焚身之感,但又沒有任何解決的法子。即便把自己放在冰堆里,你的身子還是會被烈火焚燒一樣疼痛。最後,中針者會變得瘋癲,神志不清,甚至會用刀把自己的手指割下來,或者把自己的麵皮撕下來來緩解焚身的痛處,嘖嘖嘖,那血腥場面,老夫我都不舍的告訴你這個小姑娘哦~」
項青樾臉色愈發難看,她只覺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都有一種針刺般的疼痛,每一寸肌膚都在發癢。
她握緊了手中的劍,手已在發抖。
她很確信自己沒有中針。但她也不得不懷疑。
因為金猴子說,中了「金絲線」的人,一個時辰之中感覺不到任何不適。一個時辰之後才會毒發,最後被生生折磨致死。
割掉自己的手指,撕下自己的麵皮?
項青樾忍不住撫摸自己的臉。
女人最愛自己的容顏。就像愛自己的生命。
項青樾也是女人,有些和天下其他女人一樣的弱點。即便她長得並不漂亮,一張嘴巴大的好像能一口吞掉一駱駝,皮膚又黑又干,眼睛雖然漂亮,眼神卻冷漠異常,不易接近。
但她依舊愛自己的臉。
她怕。
怕的要命。
她越想,越深思金猴子的話,就越覺得身上的針刺感越明顯。身子也抖得更厲害,甚至連劍都快拿不穩了。
黑衣人看著她的樣子,面上依舊毫無表情,只聽她淡聲道:「這『金絲線』聽起來果真毒極了,簡直比連家的銀絲絕命針還要毒一百倍。」
3.
項青樾臉色鐵青,眼神飄忽不定。
她的手在悄悄抓撓自己的身體。
她沒有中針!
一定沒有!
項青樾突然停止了抓撓的動作,抬眸,眼神兇狠,恍若大漠上的狼,抬起了那雙冷酷的銳利的泛著綠色幽光的眸子。
她已不再抖。
她想,就算死,也一定要親手殺了眼前的兩個人為自己報仇。
她握緊了手中的劍,猛然出手,招式迅疾毒辣。劍風呼嘯,破空長鳴。劍光冰冷入骨。
遠處的烏鴉再次扯著沙啞的嗓子鳴叫起來。枝頭的貓頭鷹「撲棱」一聲,騰飛上空,隱入黑暗的長夜。
夜漫漫。
血腥氣再一次籠罩了這個曾經被血洗的城池。
城中的孤魂再一次得到了鮮血的澆灌。
夜風陰冷的可怕。
彷彿地獄的大門已被打開。
月開始變得殷紅。月光黯淡下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魅。薄雲環繞著月,殘星寥寥無幾。
黑衣人飛身躲過項青樾刺來的毒劍,衣袂揚起,如墨渲染的夜空似乎開始升起一股血紅色的薄霧。
長劍已出手。
劍光掃過項青樾的髮絲,青絲散落。裡面的頭髮竟泛著一種驚艷的晚霞似的色彩。
鮮紅的,血一樣的顏色。
金猴子見狀,不住吃了一驚,甩出的暗器也偏了幾分,直擦著項青樾的衣襟而過。
項青樾趁勢一躍而上,一劍封喉,金猴子來不及躲閃,翻身一滾便滾下屋脊直接摔倒了客棧後院的地上。
後院之中滿是雜草,摔倒地上倒也無妨。只是項青樾的劍已劃過他的咽喉,只怕便要命喪此處。
咽喉汩汩冒血,金猴子捂著自己的脖子,鮮血便自指縫裡湧出來。他瞪大眼睛,猴子似的叫了一聲,聲音嘶啞無力。喉嚨里還發出一種骨頭碎裂的聲響。
他目中滿是絕望,他扭頭看著一旁的付青霄,費力的齜出自己沾滿血跡的獠牙,威脅似的「哧」了一聲,便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瞳孔逐漸擴散,喉嚨湧出的鮮血越來越少。
金猴子躺在血泊之中,結束了他自己「見錢眼開」的一生。
這次他沒有見到錢,他見到的只有劍,要命的劍!
後院的馬匹也安靜下來。
付青霄那匹棗紅色的大馬就背拴在金猴子身邊的一根拴馬樁上,那棗紅馬好奇的用蹄子踹了踹金猴子的身體,見金猴子毫無反應,便百般無賴的溜達到了一邊,不再看他。
戰鬥還在繼續。
只是這次沒有了「見錢眼開」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