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嗟嘆(3)
1.
「有一個人。」奪命秀士柳目微眯,略顯蒼白的薄唇輕啟,緩聲說道。
「何人?」轎中人問。
顧嗟嘆身子動也未動,只提聲道:「千里迢迢,來求見閣主的人!」
守門的那個大漢,此刻早已跑到了轎前,朝著那華麗的大轎,躬身作揖:「閣主!」
然後又面向奪命秀士與那黑衣人,一臉諂媚的俯身問候。
「大護法,二護法。」
「嗯。」奪命秀士淡淡應了一聲。
黑衣人只瞥了大漢一眼,面上笑意斂了幾分,唇角雖仍上揚著,其中卻多了幾分輕蔑,幾分諷刺,幾分厭惡。
顧嗟嘆聽著那大漢對這幾人的稱呼,大驚。
原來,這個人,這個身著黑衣的年輕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忘雲閣的二護法,忘雲閣閣主劉公子的二徒弟,奪命秀士唯一的師弟,江湖人稱「夜遊人」的吳秉燭!
來的路上,顧嗟嘆聽說,「夜遊人」的輕功,來無影,去無蹤,施展起來,就算是跑的最快的獵豹,飛的最快的雄鷹,游的最快的魚,也休想碰到他分毫!
除此之外,「夜遊人」的觀察力也是江湖一流,他聰明,謹慎,心細,大膽,善於思考,樂于思考,江湖中幾乎沒有能夠瞞過他的事情。
不管是多麼令人驚詫,令人苦惱,令人難以猜透的事情,到了他手裡他總能找到答案。
怪不得,曲老爺會讓他來找「夜遊人」。
「呵,」轎中人冷笑一聲,「見我作甚?」
「只因在下要做一件事情,需要閣主的二護法幫忙。」
「哦?我嗎?」吳秉燭笑望他。
「是。」
「你要做什麼事情?」轎中人問。
「大事,自然是大事。」
「何不說來聽聽。」
「大事又怎能隨意告訴別人。」
「呵呵。」轎中人笑了兩聲,沒再開口。
「哈哈,你實在是個奇怪人,你不說我又怎知我做不做的成的。」吳秉燭大笑,唇角梨渦深陷。
「在下不說,是因為在下知道,二護法一定可以做成,因為這於二護法而言,只是一件小事。」
「咳咳,可你方才說那是一件大事。」奪命秀士插口道。
「那是於在下而言的。」
「你可知道我是誰?」轎中人又開口了。
「自然知道,忘雲閣閣主,人稱『逍遙無心郎'的劉公子劉前輩,晚輩又怎會不知道呢?」
「既然知道是我,那你兩手空空的來求我,讓我的人幫你辦事又是什麼意思?」
顧嗟嘆的確是空手來的。
他此刻除了袖中一柄劍,身無分文。
他有些驚訝,驚訝於劉公子竟然能夠透過轎簾,看到他兩手空空,還是,劉公子一直就透過某個空隙看著他呢?
「你不必驚訝。」劉公子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心,「人都是普通人,都不可能透過一層厚厚的屏障看一個人如何。就像你,看不到我。」
「那前輩是如何……」
「你且不管如何。只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顧嗟嘆登時語噎,低頭無奈笑了笑,又道:「前輩的忘雲閣,名震江湖,富甲天下,試問顧某還有什麼稀罕物件兒能入前輩的眼呢?」
2.
劉公子沒有開口,而是用手輕輕撩起了轎簾。
那雙手,纖長白皙,骨節分明,世上的女子,只怕也沒有這樣完美的手。
顧嗟嘆總算看到了這個神秘的「怪人」。
但見他著一襲玄色,左半邊臉煞是俊美,而右半邊臉上卻帶了半面面具。面具全黑,上有金絲勾勒而成的神秘花紋。
一雙似醉非醉桃花眸,眼神疏離冰冷平靜,無情無欲。
顧嗟嘆長這麼大,都未曾瞧見過如此冰冷的眼神,他只覺得看到劉公子那雙驚艷的冷眸一瞬,周身的空氣都似凍結了。
顧嗟嘆微微怔住,半天沒回過神來。
「你叫什麼?」劉公子道。
冰冷,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再次令顧嗟嘆心頭一顫,下意識應道:「……顧嗟嘆。」
「顧嗟嘆……」劉公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哦。」
顧嗟嘆看著轎中人,實在不敢相信他就是劉公子,可又不得不信。他看起來雖然年紀不太顯大,但他那通身透出來的凜人的氣勢,絕不是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可以有的。
這種氣勢,可以說是一種殺氣吧,一般殺的人越多,這種氣勢就越盛。
而劉公子身上的這種氣勢,已經足以將顧嗟嘆壓迫的險些喘不過氣來,比吳秉燭身上所顯露出來的那種,不知強了多少。
「你且走近些。」劉公子道。
顧嗟嘆心中已有所防備,但他面上看起來卻是那般雲淡風輕,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對陌生人完全沒有懷疑。
信步走上前,腳步洒脫豪邁。可他只邁了兩步,就突的頓住步伐,臉色大變,身形向後飛身倒縱二丈有餘。
然後陡然旋身卧地,幾乎同一時間,一道駭人的銀芒自他頭頂上方掃過。
非劍光,非刀光。
而是針,銀針反射出的光!
一根銀針自然不能形成形似劍光亦或是刀光的光芒。那些針,少說也有數十根,如雨點般密集,直追顧嗟嘆。
顧嗟嘆實在沒想到劉公子會突然出手,而且他根本沒有看到劉公子出手!
他直到現在,才見識到了江湖第一「怪人」的本事,也許,這還不是他真正的本事。
吳秉燭眯著那雙漆黑而明亮的眸子,有意無意的看了劉公子一眼,面上笑意甚濃。爾後,縱身躍起,腳踏輕風,身若離弦之箭射出,衣尾帶風,呼呼作響,眨眼就已趕上那道向前飛馳的銀芒。
這該是多麼令人驚嘆的速度!
銀針在劉公子手中,飛射而出的速度,就連當年被武林中人推崇為「雲中飛燕」的燕雲歸和武林輕功第一的「洛城小宋玉」都沒辦法追趕亦或是躲過,可吳秉燭竟然瞬間就趕了上去,並且將其超越,且毫不費力!
「哈哈,顧兄走罷。」遠方傳來吳秉燭笑聲。
顧嗟嘆遲疑的站起身,見劉公子已然放下了轎簾。
3.
西面墨色的天,星辰寥寥。
東面天空卻已泛起一線淡淡的魚肚白。
顧嗟嘆施展著輕功,緊跟著吳秉燭,心中卻寧願希望在他前面奔跑的,是一匹追逐獵物的餓狼,也不希望是吳秉燭。
因為,吳秉燭遠遠比餓狼要快的多。
起落之間,腳步輕盈如風,身形快如疾風。
靈活的穿梭在樹林間,露不沾衣。
顧嗟嘆幾乎看不清吳秉燭的身影,而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黑影,宛若鬼魅。
他已將想要做的事告訴了吳秉燭,所以,他們現在的目的地,就是暗影門。
這片樹林,顧嗟嘆二人已行了一日一夜,至今尚未望到邊際。
抬眼所見,除了樹,就是翩翩而落的落葉,一派蕭索落寞之景。
吳秉燭已然停下,回首望向顧嗟嘆,像是故意在等他。
「吳兄輕功果真不凡。」顧嗟嘆只覺得停下的那一刻,腿都要軟了,長舒一口氣,感慨道。
「謬讚了。」吳秉燭笑著,眼睛彎彎的,眼上一點細微的小痣,甚是顯眼。他雙臂環胸,身子斜倚在一旁的樹榦上,仰面的眺望著遠方的天際。
黑色的衣袍,將他瘦削的身子罩了起來,寬鬆之中,透露著幾分散懶和不羈。
顧嗟嘆順著他的目光遙望,但見一隻自林間倏然飛出的孤鳥,撲棱著翅膀,悲鳴而去。
「連行數日,想來顧兄也累了,不妨在此地歇息一晚如何?」吳秉燭側過頭,目注顧嗟嘆。
顧嗟嘆自然是不想耽擱的,一刻鐘都不想。可既然吳秉燭開口了,他也不好拒絕,只得微微笑了笑,點頭,然後直接挨著樹榦,坐在了鋪滿枯黃落葉的地上。
顧嗟嘆從腰間摘下那個隨身攜帶的破酒葫蘆,揚起手朝著吳秉燭晃了晃,咧嘴大笑道:「吳兄可要以酒解渴?」
吳秉燭淡笑,搖頭道:「我不喝酒,而且你也不能喝酒。」
「為何?」顧嗟嘆眉頭緊皺。
對於一個酒鬼來說,不讓他喝酒,就等於要了他的命。
「因為我們還有大事要做。做大事之前,又怎能喝酒?」
「什麼?這是什麼理?」顧嗟嘆口中這樣說著,便將那破酒葫蘆系回腰間,「那我以後恐怕再也不敢做大事了。」
「哈哈。男兒生來就是要做大事的。怎能讓酒水阻礙了大好前程?」吳秉燭說著,一斂袍袖,也挨著顧嗟嘆坐了下來。
「聽吳兄的話,像是從不飲酒的。」
「很少。」
「很少?」
「是。」
「我步入這紛亂江湖十餘年,去過美人如水的江南,去過寂寥無人的大漠,去看過浪花疊起,滾滾東去的長江,足跡遍布天下。」
「可我卻從未飲酒……」話未說完,吳秉燭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眸光微黯,「不……我想,我喝過一次。在那寂寥無人的大漠,陪一個女人。」
「陪一個女人?」顧嗟嘆有些想笑,但他看到吳秉燭面上已沒有了那標誌性的洒脫的笑容,他只好忍住,忍到自己都不想笑了。他也笑不出了,因為吳秉燭後面說的話,讓他的心感覺到了一股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