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嗟嘆(6)
1.
血濺當地。
顧嗟嘆的胸前的衣襟上已染上了一片殷紅的血跡。
他不覺得疼,因為這根本不是他的血!
是那個「吳秉燭」的血!
那個人的胸膛已被一柄明晃晃的長劍刺穿,劍染血,紅的妖冶。鮮血好似雨點兒一般,自劍尖一滴,一滴的滴落。
「啪」——
「啪」——
一串連著一串的血珠子滴落在地,四下迸濺。
浸透了顧嗟嘆的鞋底。
「叮」——
一聲脆響,那對勾魂索命,宛若地獄鬼手的銀鉤已落在地上。
顧嗟嘆靜靜看著那把劍,那把被人緩緩從「吳秉燭」身體里抽出去的劍,以及「吳秉燭」那副睜大眼睛,滿滿驚詫和恐懼的神情,愣了許久,側身一閃,任由「吳秉燭」那具幾近僵硬的屍體,筆直倒下。
長劍入鞘。
顧嗟嘆看著來人,終是鬆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來人正是吳秉燭,如假包換的吳秉燭,眼皮上有著一點獨特的細微小痣的吳秉燭。
「險些就出事了。」吳秉燭勾唇淺笑,「他以為他能困住我。」
世上最悲哀的錯誤,莫過於以為自己可以怎麼樣。
「吳秉燭」自以為可以困住真正的吳秉燭,所以他死了,死在那個他自以為困住的人手上。
突如其來,不可預料。
顧嗟嘆垂眸,看著地上那個死不瞑目的「吳秉燭」,嘴唇動了動,剛想問這個人是誰,便聽吳秉燭接著說道:「不過我們應該早些離開這裡。否則就真的出事了。」
「哦?」
「是以現在,立刻,馬上,就應該離開這裡。」
吳秉燭真的準備要走了。
但見他身形微動,便已縱身掠上那高達三丈的石牆。
顧嗟嘆很想問,記錄怎麼辦?
但他沒有問,他只能跟著吳秉燭走。
任何事,都不可能只有一個結果。
線索也一樣,不可能只有一個,也不可能只有這一種辦法可以獲得線索。
他的殺父仇人,殺母仇人,以及那個雇殺手刺殺自己未遂的仇人,可以是一個人,自然也可以是很多人。
該浮出水面的結果終究會浮出水面。
二人又回到了竹林。
竹香彷彿又濃了些。
湛藍無雲的天,翠色挺拔的竹。
以及,兩個江湖人。
那殺手聚集的暗影門彷彿真的變成了「空城」。
顧嗟嘆他們已經走了這麼久,也沒發現暗影門的人追出來。
他們也從最開始的跑,變成了疾步走,現在又變成了悠閑的緩步行。
像是在欣賞這裡的風景。
但這裡又有什麼風景可言呢,除了滿目的碧色,什麼都沒有。
不,也許有。
顧嗟嘆看到了一抹耀眼的橘紅,夕陽的顏色。
2.
距離顧嗟嘆不遠,迎面走來十三個人。
十二個著勁裝的大漢,一個著橘紅衣裙的雙八少女。
少女髮絲烏黑柔順;眉似新月,眸光如水,瀲灧含情;瓊鼻小巧,唇若施脂,兩頰紅潤,宛若嬌艷的桃花。
圓臉,卻不顯胖。
一襲橘紅束腰長裙,更襯得身姿裊裊。
「不是說暗影門的殺手天下第一嗎?」
顧嗟嘆已聽到了少女清脆而乾淨透澈的聲音。
很好聽。可她說的話,卻讓顧嗟嘆聽起來很不舒服。
「怎的連一個浪蕩公子都殺不死?還要本姑娘再來詢問?」
少女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屑和慍怒。
身後跟著的十二個大漢,皆是屏氣斂息,沒有一個人敢搭話。
「哼。你們十二個獃子,如今竟也成了啞巴嗎?」
少女冷哼一聲,心中怒火更甚。頓住腳步,扭過身,一手插起腰,柳眉倒豎,芊芊玉指指著那十二個人,像訓小孩子似的斥罵道。
那十二個人面面相覷,卻仍然沒有人說話。
「獃子!獃子!」少女氣的直咬牙跺腳,「我爹怎麼偏偏讓你們跟著我!獃子!獃子!本姑娘說句話都無人回應。」
「你已將他們嚇怕了,又如何指望他們說話?」顧嗟嘆不知何時已來到少女身後,咧著嘴嘻嘻笑著。
破舊的衣服就像是隨意披在身上一樣,腰上的破舊葫蘆、背上的破劍,以及臉上灼傷的痕迹,怎麼看都不像富家公子。
少女扭過頭,微蹙著秀眉打量了一番,狐疑問:「你是誰?」
「在下只是過路人。適才聽聞姑娘要殺一個人,是以在下便來了。」
「你能殺人?」少女笑道。
「只能殺一種人。」
「死人嗎?」少女仍然在笑,笑的很開心,眸子微微眯起,睫毛忽閃,猶如兩把小扇子,兩頰的酒渦深陷,使笑容看起來甜甜的,很是可愛。
「不,」顧嗟嘆搖搖頭,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活人,我只能殺活人。」
少女也不再笑了。
她覺得眼前這個人,簡直太過獨特。
她幾乎從未見過這樣特別的人。
他的臉上有灼傷的痕迹,卻並不顯得難看,他的衣服雖然破破爛爛的,卻並不像乞丐,他說的話雖然聽起來有些不著邊際,卻又那麼的令人容易信服。
「你真的能殺人?殺活人?」少女又問了一遍。
「只許你將要殺的人是誰告訴我,我便能將他殺了。」
「哦?」
「你若是不想他死,我自然也可以將那人活捉來,任你處置。」
「哈哈,」少女笑道,「其實,並非我要殺他,我和那人根本不認識。」
「哦!那是誰要殺他?」
少女聞言,漆黑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狐狸般狡黠地嘻嘻笑道:「自然是保密。」
顧嗟嘆也笑,洒脫,毫不拘束:「你要殺的人是誰?」
少女咬緊下唇,思索良久,這才壓低聲音,緩緩吐出三個字:「顧、嗟、嘆。」
3.
殘陽如血,林木蕭蕭。
顧嗟嘆緩緩走在樹林中,腳下枯黃的落葉,被踩得吱吱直響。
他實在想笑,卻又笑不出。
想笑是因為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會花重金雇殺手來殺他,而笑不出是因為,他想,既然這個人自己不認識,那是不是說明那個人是自己父親的仇人呢?
他想,一定是的。
可那個人又是誰呢?
他只知道了那個少女的名字——易如水。
多美的一個名字啊,多美的一個人兒,可偏偏擁有這個名字的妙人,要殺的是自己。
吳秉燭跟在他身後。
「你要幫她?」吳秉燭問。
「自然要。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顧嗟嘆沉聲道。
「你要如何幫她?」
「殺了顧嗟嘆唄。」顧嗟嘆說到這裡,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的確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幫別人殺死自己,這世上除了顧嗟嘆,誰會辦出如此愚蠢的事?
吳秉燭也忍不住笑了,笑罷,才說:「你想利用她。」
肯定的語氣,令顧嗟嘆無法反駁,而他也沒打算反駁。
這本就是他最初的想法。
雖然這種方法在顧嗟嘆看來,卑鄙無恥,但只要能獲得線索,做一做又何妨?
在這紛亂的江湖中,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江湖,就像是一潭淤泥。
深不見底。
「的確。」顧嗟嘆摸著臉上的疤痕,微揚著腦袋看著遠方天際。
「我記得你曾說過要請我喝酒。」顧嗟嘆回首望向吳秉燭,話鋒一轉道。
「是,確實如此。」吳秉燭點頭,淺笑,「雖然事未成,但酒還是要請的。」
「是是是!那我們還是快些走罷,我記得出了這林子,便有一間酒庄。」
「你這人,竟早已盤算好了!」吳秉燭無奈,只得苦笑。
「哈哈哈,非也非也。不過特地留意一番罷了。」
提起酒,顧嗟嘆整個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口中說著話,便已施展著輕功,利落的掠上了樹梢。
走著去實在太慢,他可不想再等那麼長時間,才能喝上酒了。
雖說他那破酒葫蘆中還有些,但那些夠做什麼的?頂多當水,解個口渴罷了。怎抵得上酒莊裡成壇的美酒來的痛快呢?
吳秉燭仰面望他,但見殘陽落在他的身上,就像為他披上了一層紅的妖艷的紗衣。
很耀眼,也很震撼人心。
衣尾帶風。
人已去。
枯木林蕭索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