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怒
又走了十天,他們終於抵達了秦州腹地的『綿城』。
因為快到雙月日了,他們打算在這個秦州第三大城市,休整幾天,等過了雙月日再走。
而且,準備換乘舟船,改走水路了。
因為這裡,具有『九曲通城』的美譽,是秦州水系交匯之處,水路交通,格外發達。
因此,這裡也是秦州最大的商貨集散地。
更讓古瑞勛好奇的是,此地好像就是當初那個『蠃魚』邪祟所在的地方吧?
一問歐陽雪,還真是如此,就在距離綿城十多裡外的一個村鎮中,緊鄰最大的一條河流,秦河。
相距秦州還有一日多路程,他們只能先借宿在城外五十里的一個村子當中。
村子里的百姓,哪裡見過這等陣勢,嚇得都躲回了院子里,扒著門上的破洞,悄悄往外看。
只有村長與幾個村老,在綿城迎接的特使帶領下,前來村外營地覲見,全都戰戰兢兢的,頭都不敢抬。
看了看算是村裡有頭有臉的幾個人,依舊是衣衫破舊,補丁摞補丁,古瑞勛暗暗嘆息。
這一路走來,他也是打開了眼界。
之前不是在京城,就是在苗家莊園,唯一在外行走,還是悶在船上。
這次走陸路,連續幾百里,經過十數個縣城,數十個村落。
百姓們真的是苦呀!
甚至有一小半的村落中,莊戶下地幹活,連像樣的褲子都沒有,裹了幾片布而已。
孩子們更不用說了,一個個的面黃肌瘦,衣不蔽體,光著身子的,隨處可見。
至於吃食,唉,米飯是妄想,米粥倒是有,就是能照出人影來。
估計,大部分的收成,都納了糧稅了。
幾個人來到跟前,恭敬的叩拜一番后,小心的獻上了一頭豬,一籃子雞蛋,一筐魚,這就是他們最大的誠意了。
甄妃性子倒是不錯,沒有白拿他們的,賞了數十貫錢,算是還了幾十倍的禮了。
中間,隨行的小宦官,還想著盤剝一些,被沈緹玲給臭揍了一頓,連呼『不敢了,不敢了』這才算完。
回到營帳,古瑞勛摸出一張紙,上面畫了許多的圖案,修修改改的,塗的一團糟。
「你到底在幹什麼呀?」
看著古瑞勛手中的鬼畫符,歐陽雪好奇了好幾天了。
「這叫曲轅犁,這叫耬車,這個叫水輪筒車,都是種地灌溉的器具!」
「呃?!」
挑了挑眉頭,歐陽雪湊到跟前,看了半晌,也就那水車,隱約可以看懂一點兒,那『什麼犁』、『什麼車』,卻是完全不明白,片刻才道:
「這也是你宗門的學問嗎?怎麼塗得亂七八糟的呀?莫非尚未成型?」
沒有抬頭,古瑞勛凝眉下筆,一邊塗改,一邊道:
「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能是一點點的琢磨,爭取可以將其完成!」
這些東西,在歷史博物館中都有,道理也都是非常簡單的,就是一些細節,需要完善。
古瑞勛自打覺醒了武學天賦之後,這思維就變得清晰了許多,記憶也有了一些莫名的變化,原本一些壓在記憶深處的東西,隱隱也記了起來。
比如,這歷史博物館中見識過的農具,就是在參加工作第一年的拓展運動中,公司組織參觀時看到的。
別說現在了,正常人出了博物院,就未必記得清楚了。
但是,現在,這東西,就像是錄像一般,在其腦中隨意調看,清晰的很。
甚至,連當時那講解員的話語,都回蕩在耳邊。
如此,他才能夠嘗試將這東西複製出來。
「好像很複雜的樣子,很厲害嗎?」
歐陽雪看著複雜的圖案,有些眼暈,畢竟,沒有看過三維立體圖畫的人,看這種畫,還是有些吃力的。
「還行吧,一個人,一頭牛就能使用,效率也比咱們看到的那些犁頭要強個十幾,甚至幾十倍!」
頭都沒抬,古瑞勛皺著眉頭,畫著線,表情十分的專註,身上的氣質,與平時截然不同。
挑了挑眉頭,歐陽雪並不知道這個十幾倍或幾十倍,是個什麼意思,因為她生下來就是個富貴的命,根本就不知道農事具體是什麼樣的。
不過,她卻是被古瑞勛這驟然轉變的氣質,給震撼住了。
就算是在武道修鍊過程中,也沒有見過他這般認真樣子。
「你…,弄這個出來做什麼?為了那些農戶嗎?他們應該也用不起吧?咱們一路上走來,好像都沒看到多少用牛耕田的吧?好像多是人力在耕田吧?」
「你說的沒錯!堂堂訖天王朝,泱泱大國,雄霸天下的存在,呵呵,這老百姓,竟然過成了這個樣子,唉…,我都替明世業、替明家,臉紅呀!」
心情激蕩,古瑞勛嘴上都沒了把門的,順嘴就將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瞪大了眼睛,歐陽雪愕然的看著古瑞勛,表情震驚到了極致。
手一抖,古瑞勛頓時回過神來,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四下觀瞧一圈,還好,只有歐陽雪一個在。
他趕忙轉向歐陽雪,笑的有些尷尬:
「呵呵,口誤,口誤,你就當沒聽見如何!」
吞了一口唾沫,歐陽雪回過神來,盯著古瑞勛打量,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片刻后,她才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道:
「你的膽子不小呀!藐視皇權,藐視朝廷,直呼陛下姓名,這可是要移三族的呀!」
心頭一顫,古瑞勛笑容變得諂媚了一些,乾咳道:
「咳,咳,我都說了,口誤嘛!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你,便是當做沒聽見好不好?」
嘴角微微彎起,歐陽雪笑著道:
「呵呵,聽沒聽見的,都是次要的!
我發現不止一次了,你這人,好像…,真的對皇權沒有什麼敬畏之心呀!」
話到最後,她的笑意收斂,眼神變得冰寒了一些,表情也漸漸肅然起來。
心中一寒,古瑞勛還是第一見到這個模樣的歐陽雪,收斂的笑容,皺起了眉頭。
盯著古瑞勛的眼睛,歐陽雪看了片刻,才語氣冷厲道:
「不論是面對陛下、甄妃、殿下,甚至是鎮海公時,你的禮節,都很恭敬,讓人挑不出太多的毛病來!
但,你的表情、眼神中,卻滿滿都是不以為然!
而這一次,你居然直呼了陛下的姓名!
你,心中可有君上?可有皇權?可有朝廷的威嚴?!」
連續三連問,她的音調越來越高,表情也越來越嚴肅。
眉頭越皺越緊,古瑞勛看著堅決維護皇權君威的歐陽雪,腦海中浮現出那些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百姓,這段時間的情緒壓抑,終於爆發了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直視著歐陽雪的眼睛,表情同樣十分的嚴肅,將腰也挺得筆直:
「歐陽雪,我且問你一句!何為君?!!」
與古瑞勛灼灼的目光對視,歐陽雪心中一凜,竟然從中看到一絲從未見過的情緒:
不是玩笑,不是敵視,不是敬畏,也不是無理取鬧;
好像…,是俯視,沒錯,就是俯視!
俯視自己,俯視朝廷,也俯視著陛下!
甚至,其中,還帶有一絲絲隱約可見的嘲諷之意!
徹底被這眼神給震懾住了,身為武修的歐陽雪,居然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微笑搖頭,古瑞勛不等其回答,自顧自道:
「君,在這裡,是君主的意思,是訖天王朝之主!
可是,你也不要忘了,沒有了百姓,這君主,他還是君主嗎?
他給誰當君主?給那些豪門巨賈嗎?!
他們,會種田嗎?會織布嗎?會砍柴燒炭嗎?!
他們只會吃喝玩樂!!
若是沒有百姓供養,吃什麼?喝什麼?你給誰去當君主?!
哼!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民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