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探問
「只要你能讓我見到他——」長風低低道,「我為將軍做牛做馬,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冬夜漫長,彷彿沒有盡頭。
長風即將見到孔方楚的時候,天上那輪血月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彷彿只是一場集體的幻覺。
夜幕顯得更加厚重。
看不到滴漏的長風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時辰,但卻沒有失去對時間最基本的判斷。
「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她喃喃道。
「什麼?」一旁的張啟沒太聽清。
「我說……長夜難明。」
張啟這下子不但聽清了,還聽出了雙關之意。
他翕動了一下唇角,最終卻沒能說出半句譴責的話來。
當然,他也不能寬慰。因為沒有立場。
原來孔方楚被他們軟禁在了十方居。
望著那間「自幼」便常光顧,此時卻被重兵把守的御書房,長風心中泛起了一絲難言的酸楚與幽忿。
「別怕。」張啟道,「來之前,我已經打點好了一切——不過,你記住,你只有一盞茶的時間……」
長風朝他點了點頭,「知道了。」想想又朝他道了聲謝。
至於怕,她才不怕。已經喬裝成校兵的長風,頂著比真實膚色深了好幾倍的妝容,行動間從容得很。
「奉大皇子之命,找了個手上有祖傳功夫的小兵,來問候問候這位巫越王。」
張啟朝著看守的兵士出示了手中的令牌,又以眼神作為示意,順帶介紹了帶長風來的意圖。
「祖傳功夫?」其中一個軍銜明顯與張啟不相上下的中年胖肚將軍,聞言著意在長風臉上巡視了一圈。長風保持著微微垂眸的姿勢,卻抱拳行了一個軍禮。
「擅……針灸。」張啟略略拉長了聲音,替長風答道,語氣中若有所指。
連同那胖肚將軍在內的兵士皆哈哈大笑起來。
「巫越王恰好此時正不舒坦著,從玫焰夫人的床上下來后,便四肢無力……」胖肚將軍葷素不忌地拿一國之君開著涮,張啟卻是怕長風聽在耳內不舒服,從而留出破綻,連忙直呼對方的名字,笑著打斷他的話:「周井,你可嘴上留點德罷!回頭當心被大皇子知道,你又要挨板子!」
「只要你不說,那就沒人知道!」周井嘟囔著反將了他一軍。他出身市井,一路從小兵拼殺至總旗,今年因為南徵才有機會升任將軍。
一直以來他都有點瞧不上面前這個玉面將軍。
覺得就是命好會投胎的緣故。
但一起並肩作戰了幾回,他對張啟的印象便得到了改觀,不過依然看不慣對方文質彬彬的模樣。
蹈過屍山血海的人,非要裝得朗月清風,實在是矯情得很。
張啟對於對方的想法心知肚明,可他並不在乎。
沙場上是拿戰績說話的,出身好又不是他的錯。但軍中十年,張啟早就學會了如何和眾兵士打成一片。
「我不說,就沒人知道?」他笑著搖搖頭,指了指周井的身邊,「你當其他的兄弟都是死人吶!」
此言一出,幾名兵士都哈哈大笑起來。氣氛為之一松。
就連周井本人也不好意思再綳著了,仔細察看了通關令牌后,揮手放他們進去。
長風一眼就看見了,被人像扔麻袋一樣隨意丟在椅子上的孔方楚。
由於藥性未退,孔方楚渾身都使不上力氣,以一種極其不舒服的姿勢窩在太師椅中,似乎只差一點兒就要滑落在地。
長風連忙奔過去,可是卻被張啟一把拉住,他肅然朝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他希望她不要那麼激動,更要當心隔牆有耳,連說話都要儘可能放低聲音。
長風意會,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朝孔方楚走去。
孔方楚沒能認出她來,甚至在長風扶他坐正的時候,還目露驚恐與嫌憎,無力地揮手,試圖推開她。
「陛下,是我……小六。」長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悄聲提醒道。最後兩個字幾乎是附耳道出的。
孔方楚聽著這熟悉的聲音不禁一怔,繼而抬眸死死地盯著對方瞧,終於在一番艱難的辨認之後,從對方的眉眼間看出了端倪。
「長……」孔方楚嘴唇乾焦,剛含糊不清地喊出一個字,便瞥見了長風身後站著的人,立時將後面的話給咽了下去。
「此次來,只怕是貧尼與陛下今生的最後一面了……」長風口稱「貧尼」,就是在進行一種暗示,「人就算有來世,可誰知還能不能再遇見?」
孔方楚看著她,想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真正的身世……」長風一瞬間又改換了稱謂。
孔方楚神情一滯。
「貴妃告訴我,我其實是您與恪靜王后的私生女——」
孔方楚劇烈地咳嗽起來,「胡……胡言……」
這副急於否認的模樣反而讓張啟覺得這就是事實。
可叫了孔方楚十餘載「父王」的長風,卻能通過孔方楚面上細微的神情變化判斷出:真相絕不會是像黃貴妃說的那樣。
「那貴妃為什麼要這麼說?」長風問。
孔方楚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