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我願意給她利用
長風聞言,抬起頭來,先是淡淡瞥了他一下,像是奇怪他為何有此一問——
繼而笑著點頭道了句:「也是。」
她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沉吟道:「張侍御史的長子,葉太傅的侄公子……哪一個不比你更合適?」
「殿……」法凈咽了咽,將話吞了回去。
「事到如今,你若是後悔,本宮絕不會多做糾纏。」長風語調依舊舒緩輕柔,卻帶了些許鄭重的味道。
法凈垂下頭去,低低道:「我並沒有後悔。」
「那便好。」長風起身來到法凈面前,靜靜望了他片刻,抬手擦去他嘴邊的血跡,問道:「疼么?」
法凈一怔,隨即輕輕搖了搖頭。
「再過三個月,就是我的及笄禮了,」長風微笑道,「及笄之後,便能另開府邸……」
公主建府,自是為了成婚。
她點到為止,只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法凈。
「殿下……」法凈又是面上一紅,喃喃地不知道說些什麼,最終決定先行告退。
「去吧。」長風並不留他,笑著准允,目光在他身上轉了轉,「你我……來日方長。」
法凈的臉直接紅到了脖子根,幾乎是落荒而逃。
長風卻在他略顯狼狽的背影中,漸漸斂去了笑意。
她的眼中掠過一抹異色。
「殿下英明!殿下饒命!」
兩聲前後不搭調的叫喚聲,從檐下的鳥籠中傳出。
長風當然知道,是那隻叫「點點」的藍皮鸚鵡發出的學舌怪調。
鸚鵡是她九歲生辰時,天頌國來使送來的賀禮。據說是某位皇子所挑。
大約是覺得長風一個九歲的小姑娘,肯定會喜愛這種能說會唱的小東西。
可惜長風骨子裡不是什麼小姑娘。
對它全然提不起什麼興趣。
但念及是天頌賀禮,只得命人好生將養著。
敷衍地取了個名字——「點點」。
至於教它說話,那基本上是負責投喂的小內侍磁青的事。
磁青把宮裡的吉祥話教了一籮筐,結果點點只記住了一句「英明」。
一日晨起發現它不吃不喝,縮成一團,磁青大為驚駭,連忙去向長風請罪。
情急之下,喊了數聲「饒命」。
結果點點一學一個準,立時就記住了。
這可頗有些「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味。
當然最終點點平安無事。
不然就算長風不追究,身為掌事姑姑的魏錦屏也要治磁青一個失職之罪。
在魏氏看來,鸚鵡既是天頌國所賜,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而長風卻不這麼想。
「人的命,難道不比鳥矜貴?」
眾人一震,磁青更是帶著幾分感動地望向了她。
「拿盞燈放鳥籠旁邊照著,觀察半日再說。」長風淡淡吩咐道,「還如若是不行,再去傳小夏御醫——死鳥當作活鳥醫。」
「這怎麼行?」錦屏姑姑失色道,「殿下也太忒胡鬧了些。」
這話只有她敢說。
誰讓公主殿下是她看護著長大的呢?
「要不奏請陛下,在民間征請個擅長診治鳥獸的大夫吧?」
「天頌國送的是禮物,還是祖宗?」長風皺了皺鼻子,「總不能讓一群人為了一隻鳥團團轉吧。」
言罷她瞥了眼縮在那裡半死不活的點點,發了話:「就按本宮說的做——」
結果沒過多久,點點在暖燈旁就再度活泛了起來,把飼養員方才的驚慌學得活靈活現:「殿下饒命!饒命!」
從磁青處學來的一句「英明」,一句「饒命」,眼下被它不合時宜地一併用來,倒讓長風又好氣又好笑。
「住嘴!你個蠢材!」
眼見四下無人,她輕啐了一聲。
剛走出越湖殿,法凈便察覺有人跟在自己身後。
法凈不動聲色,直至走到迴廊處,方停住腳步,沉聲道:「出來罷。」
空氣凝滯了片刻,一個身影從紅漆廊柱后閃現出來。
法凈回頭一看,頓感意外,來人竟然是長風公主的教養姑姑魏氏。
越湖殿中人都喚她「錦屏姑姑」。
「不知……」他斟酌了下用辭,「不知施主跟著貧僧所為何事?」
錦屏姑姑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婢子只是想提醒法凈師父,不可輕信殿下。」見法凈疑惑地望向自己,她又將話挑明了一些,「殿下她是在利用你。」
聽她這麼說,法凈眼中竟然閃過一絲釋然,隨後他態度漠然地開口道:「你身為殿下的親信,實在不該來跟貧僧說這些話。」
言罷轉身就要走,而錦屏姑姑卻忍不住叫住他,眼中滿是擔憂,「你……記住我說的話!」
法凈淡淡地回了她一句:「我願意給她利用。」
留下錦屏姑姑一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迴廊上發生的這一幕,長風不消半刻便知道了。
十年來的經營,越湖殿中沒有什麼事情能逃過她的眼睛。
「姑姑去哪兒了?」長風一面撥弄琵琶,一面狀若漫不經心的問道。
「回殿下,婢子司制坊取了些金線,」錦屏姑姑笑道,「幫殿下補了那件孔雀裘,好讓殿下能在及笄禮那日穿上它,大放異彩。」
這借口找得倒好。
長風瞥了眼她掌心一小團繞圈的金線,目光又專註於自己的四弦之上,一面信手彈奏起《塞上曲》,一面淡漠地回應道:「不必了——我並未打算穿。」
錦屏姑姑忍不住勸道:「屆時天頌國也會派使臣前來道賀,殿下可馬虎不得……」
她話音未落,長風彈撥的曲調驟變,忽地天驚石破,有金戈鐵馬之聲,令人心神震懾。
錦屏姑姑不敢再出言打擾。直到戛然曲終,才喃喃問道:「殿下彈的這首曲子叫什麼?婢子還是第一次聽您彈。」
「《十面埋伏》。」長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講的是一方諸候王曾因一時手軟,放過宿敵,最後卻落得舉劍自盡的下場。若是換作姑姑,會怎麼做?」
「回殿下,婢子不會自盡。」錦屏姑姑道,「死都不怕,還怕活著?」
不愧是令父王孔方楚都高看一眼的人。
長風一愣,繼而笑著搖頭:「錦屏姑姑,本宮是問——倘若換作是你,有機會致敵人於死地,會不會手下留情?」
錦屏姑姑頓了片刻,低下頭去:「不會。」
長風笑了,如蓮的面龐看起來純真美好,輕聲道:「本宮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