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救贖
夕陽無比壯麗,橫亘在遠方天際,一片岑寂中唯有吹拂耳畔的風。
司空雲站在山崖邊,眺望遠處,一頭長發隨風漫卷。
車停在不遠處,手機連同卡一併已被他一併扔下懸崖。
「哥哥,再等等我好不好」這句話久久在他心底回蕩,激起陣陣漣漪。
懸崖下是茂密的針葉林,一根根尖利枝椏如巨針般聳立,森林盡頭是碧綠的潭水。
從這裡跳下去,會被尖銳的樹枝刺穿身體,如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他要仰面落下,這樣在死前便能一直看著天空。
對著天空微微一笑。
他孤零零的身影逐漸隱沒在沉落的餘暉中。
再次將天地間的瑰麗刻入眼底,他往前邁出一步。
碎石從崖邊滾落,落入下方松林,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在寂靜中迴響。
就在這時,身後依稀傳來引擎聲,飛速靠近,隨後他聽到熟悉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哥哥——」
還是被找到了。腳步聲快速從身後襲來,卻驀然頓住了。
司空言盯著六七米外高挑單薄的背影,隨著他飛奔向前,那身影突然向前傾了一下,致使他立即收住腳步,不敢再接近半分。
然後,那身影緩緩轉過來,面對著他,身後閃耀著最後一縷天光。被風吹起的長髮絲絲縷縷繚繞過司空雲的臉龐,他微微笑了下。
悲傷,遙遠,而釋然。
「哥,我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司空言站在原地,朝他抬起手臂,像是想隔空將他抓緊。
小枝,南辰也在旁邊,全都驚慌無措的盯著司空雲。只有青焰步調緩慢,臉上空無表情。
「你來了也好。」司空雲說,「我們總算見了最後一面。」
司空言根本不知該說什麼才能阻止他的行動,他張了張嘴,眼底溢滿難以言喻的神色。或許世上最痛苦的感受,便是眼睜睜目睹摯愛親人在面前死去。
這時身邊傳來堅定而稚嫩的聲音,「前輩,小枝陪你。」
黃埔千枝向懸崖走去,和司空雲橫向錯開一段距離,走向他身側幾米外另一處邊緣。她眼裡沒有悲戚,目光清澈鎮定,嘴角掛著一抹笑容。
司空雲錯愕,看向她,「你要做什麼。」
小枝已走到崖邊,轉頭對他粲然一笑,「小枝和前輩一起走。」
「說什麼混話!趕緊回去!」司空雲高聲喝道。
最後一縷晚霞沉在地平線下。
「能找到前輩真是太好了,前輩,還記得你對小枝說過的話么,希望時間停滯在這一秒,眼淚掛在眼角,微風拂過面頰,我們永遠定格在此刻。還說要帶我去遠方,看漫山遍野都是家鄉。」小枝彷彿沒聽到他的呵斥,繼續滿懷憧憬的說著,「我說要一輩子陪著前輩,無論天堂地獄,可惜小枝長不到十八歲了,前輩不要嫌我年少。前輩,我們牽住手吧,這樣就不會走散。」
她朝司空雲伸出手,目光盈盈的望著他。
時間彷彿真的靜止了,司空言和南辰,包括情感死機的青焰,都震驚茫然的看著這一幕。
小枝絲毫不悲傷,而是洋溢著幸福的神采。
南辰不知為何,模糊了視線。她突然好羨慕司空雲。
「你為什麼要死,世上有這麼兩個肯為你拼上性命的人,你為什麼要死!」她喊道,不覺已淚流滿面。「你已經得到人世間最珍貴的東西,此生足矣…」
「因為我不想拖累他們。」司空雲忽然說,他依然背對山崖,山風中搖搖欲墜,「曾經我的使命就是復仇,現在什麼都不剩了。」
「有他們還不夠么。」南辰質問。
「我不配擁有他們。」司空雲慘然一笑,「我早已千瘡百孔,腐爛不堪,空剩一具皮囊。我的存在只會讓他們一生都不快樂。」
「不是的,哥哥!」司空言深提口氣,忽然覺得眩暈,如同置身一個痛楚顛倒的夢境。「能和你走到最後,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我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怎麼說,我求求你,別丟下我…」
他跪坐在地,萬念俱灰般的低下頭。
風吹起額前碎發,這一刻的他放下所有尊嚴,卸下所有鎧甲。無助而脆弱。
司空雲眼底溢上水光,倏地被風吹走了。
「如果比慘,比千瘡百孔什麼的,你該看看我。」青焰忽然冷聲道,「你的畫作很吸引我,我們是一類人。我沒有性別,就像一團模糊的影子,苟活在人間。太陽就在那裡,我們應該抬頭看看。至少,能感覺到一絲溫暖,總比漆黑的地獄強,反正我們早晚都要去那裡,現在急什麼。」
司空雲神色驀然變得有些空茫。
「你,我,南辰,包括司空言,至少我們幾個,死後是一定會下地獄的。既然我們都還活著,你急吼吼的找哪門子死,到時候大家一起上路不好么。」
青焰說著笑了笑,帶著深深嘲諷,「黃泉路上很寂寞的。」
他瞄眼小枝,「她還不到十八,還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揮霍,我要是你,就陪她把青春都揮霍光了再說。你起碼還是個男人,還能摟著心愛的姑娘,我連男人都不是。」
司空雲的注意力成功被漂亮的青焰轉移過去,最關鍵的是,他說的話似乎一瞬間帶來某種無上的救贖。世上還有和自己一樣的人?
司空雲問,「你怎麼了?」
青焰冷蔑一笑,「這種話沒法公放。」
他朝司空雲一抬下頜,「聊會兒?在你死前。」
隨後,徑直往懸崖邊走,也不去看司空雲的表情,直接坐在地上,將雙腿垂下懸崖。青焰目視前方道,「你坐下。放心你想跳,我不會拉著你。」
司空雲坐下了……
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像是受到某種蠱惑。
司空言抬起頭,茫然若失。南辰朝小枝招招手,小枝看了眼並坐在崖邊的雲前輩和青焰,往回走讓出一段空間。
青焰俯瞰著深碧色的潭水,低聲道,「我很想成為一個男人,但這輩子都沒希望了。掙扎了十幾年,做了上百次手術,可我依然無法擁有你所擁有的。我指的什麼,你明白吧。」
司空雲側頭看他,旋即回過頭,望向前方點點頭。
「我有和沒有一樣。」他說,「那些記憶就像一個深淵,我無論怎樣都爬不上來。它毀了我的人生,如同畫里那張凹陷的臉,無法復原。」
青焰冷冷笑笑,「你都干過什麼事?」
司空雲自嘲勾唇,「在少管所時被同監的混蛋欺負,那時我十七。出來后我做了幾年牛郎。我的畫賣座后,就收手不幹了。可就那幾年,把我徹底毀了。」
青焰說,「陪老女人睡覺?」
司空雲說,「同時交往幾個。在不同的店挂名。對這行你不大了解,賣的不光是床上那點事,還賣夢,戀愛的美夢。」
青焰瞭然的點點頭,「長期交往?」
「對,店裡實行終生指名制,客戶一旦指定了某個牛郎,就不可以更換。所以為了掙更多錢,我只能多掛幾個。」
青焰說,「所以干廢了?」
司空雲沉默半晌,「現在看到女人的身體我就噁心嘔吐,就更別提別的了。」
青焰說,「因此感覺自己活得像個廢物。」
司空雲望著遠方長吐口氣,「抬不起頭來,無論我以怎樣的表情面對這個世界,面具下的臉始終在哭泣。」
青焰頗為贊同一點頭,「我連面具都懶得戴了,早扔了。」
「你覺得你早就該死了,只是仇沒報,合不上眼。」他繼續說著,「他們幾個是很難懂這種心情的,呵呵,我現在也覺得自己是垃圾。可垃圾也可以多晒晒太陽。像我們這類人,生下來就註定是被世界拋棄的。」中文網
這句話簡直直戳司空雲心底,讓他感覺自己突然沒那麼孤單了。
青焰朝後看一眼,「那小姑娘也挺瘋,和你正般配。」
「我不想毀了她的生活。她還是個孩子。」
「可你馬上就要拉著她去死了,還談什麼毀不毀的。」青焰掏出煙盒,銜出一根在嘴角,將煙盒遞到司空雲面前,司空雲抽出一根,兩人邊吸煙,青焰繼續說,「來時她坐我車上,看得出對和你死在一起滿懷憧憬。讓她多活幾年吧,遇到這樣的人不易。」
司空雲默默盯著手裡的煙。
「你還有戲。」青焰笑了笑。
「你是做什麼的?」司空雲驀然問。
「開了個琴行,我會彈鋼琴。」青焰眯起眼,「兩年前,現在快三年了,我家裡發生了火災,我和妹妹爬到牆外的空調機架上等待救援,她不小心掉了下去,當時我抓住了她的手,可後來鬆開了。她從三樓摔下去,後腦磕在地上,死了。」
司空雲沉默。
「因為我覺得她奪走了父母對我的愛,她死了,他們就能重新愛我。她身體往下落時,一直瞪大眼睛盯著我,不斷喊著哥哥,哥哥。」
司空雲看向他,眸底的光亮起起伏伏。
「呵,到頭來我什麼也沒得到,依然活得痛苦不欲生。」
青焰將煙頭按滅在地面,然後食指和拇指用力一彈,看著煙頭墜入松林。
「我是殺人犯。」
「我也曾想過殺掉司空言。」司空雲俯視著下方的幽暗,風從下方迎面吹來,「可我下不去手。」
「所以你還有機會。」
青焰眼中掠過一抹寒涼,「而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得到救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