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冥河橋

第四章 冥河橋

第四章冥河橋

路書和小販分別後,已近中午。

都城以北,一望無際的原野上,空無人影。只有一條泛白的小徑在蜿蜒。這條泛白的小徑上只有小路書一個人在走。

他回想著今天的一切,彷彿做惡夢一般,稀里糊塗地進京,又稀里糊塗地來到了這裡。只有小販的身影和那個城門口一躍而起的青色身影深深印在他腦海里。那個青色的身影,也沒見他拔劍舞刀的,只是閃了兩下身影,那八個城門兵就躺下不動了。逃命的人說他是俠客,叫他什麼青俠客,這麼厲害的俠客,要是行俠仗義還好,偌是作惡行邪那可不得了。要是自己也是學武的,有他那等本事,行俠仗義的走天下該多好,可惜他是念書的,逃命的時候一點用也沒有,難不成對守門兵和騎兵說那些「之乎者也」嗎?自己進城時,見到那個一臉橫肉的守門兵,嚇得連話也不敢說,今後自己應該膽子大一些,不能這麼沒用。

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背著竹架,穿著露腳趾頭破鞋走在蜿蜒的小徑上,還時不時地停下來緊緊竹架。這竹架他已背了一萬多里,快散架了。想到離家一萬多里來到這裡,他還時不時地望望遠方天幕下的京城——它已經在地平線上成了一個黑影。他有點捨不得離開這個黑影,因為他連考試都沒考就離開了。他有點惆悵--他這樣走了一個多時辰,前面出現好大一片黑松林,風在裡面呼嘯作響,小徑伸入裡面。他有點奇怪,小販沒提到黑松林。

難道他忘了?

這可是一大片黑松林!

他有點害怕,心怦怦亂跳,

可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沿著小徑往裡走。裡面光影斑駁,昏昏暗暗的,正當他提心弔膽地東張西望時,突然傳來一聲陰森森的大喊:

「站住!」他嚇得腿一軟,差點暈倒。

「轉過身來!」那令人害怕的聲音又響起。

他哆嗦著轉過身來。

兩個一高一矮,穿著灰衣的蒙面人,提刀站在他面前。

「把錢統統拿出來!」

原來是剪徑的強盜。

可那錢是他父母千辛萬苦攢起來的,讓他來考試的。他很不情願,雖然他剛才還想著自己要大膽些,可一看那閃亮的大刀,他忙不迭從懷裡拉出給小販后還剩下的那半吊錢,但拉得慌亂,裡面藏的另一吊錢也露了出來。

那站在前面的矮強盜一步過來,拿到那半吊錢后,又拉小路書懷裡的另一吊錢,一拉一看,他半敞開的懷裡面還貼身綁著一個白布包,伸手一摸,大喜地叫一聲:「銀子!」

小路書一聽他叫銀子,心想毀了,要被人謀財害命了,屍體要橫在這松林里了。想起苦等的父母,不禁淚如雨下。

那矮強盜後面的高強盜,一聽還有銀子,想也不想,提刀往前面矮強盜的背部猛力一捅,噗的一聲,穿透背心。

原來那高強盜一聽還有銀子,就想獨吞,所以立刻殺了前面的矮強盜。

那矮強盜的血從前面的傷口噴得小書童渾身都是。

這真是強盜殺強盜。

那高強盜一面拔刀,一面得意地大笑。「你們兩個完蛋后,錢都是我的了。」說畢,他抬起一條腿跨過側身倒下的矮強盜,可他的另一條腿還在後面,像人字形跨在屍體上方,他要過來殺了小路書。哪知道,倒下的矮強盜並沒死透,翻過身來,一把死死抓住高強盜的後腳。

高強盜的後腳被抓,一個踉蹌,沒能過來,那倒下的矮強盜此時乘機,奮力將手中的利刀由下往上一送,那刀由下方直入腹中,直至沒柄。那刀有一尺多長,在腹內一動,那高強盜痛得大叫一聲,但他依然掙脫那條被抓的腿,並且用那條腿硬生生向前跨出這一步,刀也就順勢帶了出來,但他只能跨出這一步,再也不能走了,血往下直淌。他搖搖晃晃倒在小路書面前。

電光石火中,兩個強盜互殺,都死了。

小路書驚得目瞪口呆。

怎麼會這樣!

世事真是難測。

尤其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兩個強盜一動不動躺在那兒,先倒下的那個矮強盜仰臉向上,風吹得那蒙臉的黑布一動一動的。

小路書壓制不住好奇心,想看看那強盜是怎樣的人。他足不出戶,從來沒見過強盜。他走過去,慢慢掀起黑布,黑布下面是那小販的臉,他嚇得大叫一聲,連蹦帶跳逃出黑松林。

原來那小販見財起意,沒想到卻喪身在自己一時興起的那個歹念上。

小路書逃出了黑松林。

雖然外面陽光燦爛。小路書仍然害怕,發足狂奔一陣后,覺得夠遠了,回頭一看沒人追來,才腿一軟停下。雖然他累得彎下腰,大喘著氣,但仍不放心,仍覺得後面有隱隱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沒人,再朝前一看,不覺已到一座山下。往左一瞧,不遠處果然有一座橋。

這個小販倒沒騙他。也許他特意指的這條路。

小路書硬拖著勞累的腿走到橋那兒,希望附近有人,可以壯壯膽,但沒有人。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橋。

這是一座長長的多孔石拱橋。橋入口有一對鎮邪用的青石怪獸,橋碑上刻著「冥河橋」。

小路書感到非常奇怪,小聲嘀咕;什麼橋名不能起,起這麼個霉氣的名字,難道橋的兩邊都是通向冥府的嗎?

他心中迷惑不已。

他朝橋上望去:

橋欄和橋面都是青石打造的,雖然光滑,但色暗,帶著潮氣。而且破爛不堪,透著年代久遠的氣息。

小路書背著行囊,拖著勞累的腿。他從城裡莫名其妙地驚惶出逃,已奔逃了五六十里地。他不安地走到橋中央,扶著黏濕的欄杆,探頭望河水。

這河有百米寬。看不出水有多深,也看不出水清不清,因為水上飄浮著久久不散的霧氣。

既然叫冥河橋,那這河就是冥河了。

儘管此時是夏天,晴空萬里,艷陽高照,他仍感到這橋和河水陰森森的。因為河上刮過來的不是涼風,而是陰風。他有點奇怪,難道北方的夏天是刮陰風的嗎?他從這塊大陸最南面的海邊過來,離這有一萬多里地,再往北萬把里地,就是極寒的永不融化的冰山了。難道這陰風是從那邊吹過來的。想到了冰山,他就想到了青俠客。那些人說他是從冰山裡逃出來的。冰山裡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讓這個武功高強的人要逃呢?至少對這個不會武功的小路書來說,青俠客是個武功高強的人。但他現在的首要問題是找人問路回家。於是他再朝河兩岸看,還是沒有人。不過,橋南端倒是有個小鎮,但也沒人,一片死寂,難道都午歇了。

那,下去也找不到人問路,

我先在橋上歇息吧。省得來回瞎跑。

他坐下來,想起剛才的強盜,他不敢放下行囊,就那樣背著行囊往後靠在橋欄上,再把兩腿伸直。真舒服啊。

隨後,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

裡面有幾個銀元寶、一捧碎銀子、還有一小塊金子。母妃把它們綁在他懷裡時,千叮嚀萬囑咐。

「在路上千萬不可露財,沒人處方可取一點出來。」

他現在才明白母妃為什麼這麼說。

他嘆了一口氣。這可能是家裡能拿出來的所有的錢了,指望他能考上功名,救得路氏,可現在他不僅露了財,還差點喪命,不要說什麼功名了,連考試都沒考,母妃和嚴父十二年來的願望全都煙飛灰滅了。他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先磕睡一會兒吧。想起那小販,還是有點心驚肉跳,人心真是難測啊。

路書本來就是一個小孩,莫名其妙地慌裡慌張奔逃了那麼多路,早就累了,所以眼一閉,腿一伸,立刻睡著了。可一會兒,就聽到有聲音,也分不清是夢裡的,還是夢外的,迷迷糊糊。

只聽一女童道:

「小姐,橋上有人耶!」

「哦--,這時辰怎會有人?」

「我看到的,他探頭望河水,我正好抬頭望見。」

「他看見我們了?」

「沒有,我們在水裡,他豈能看見!再說他是人,豈能看見我們,聽到我們說話。」

原來她倆是冥界里的鬼魂,主僕兩人,準備找替死鬼投胎。

「是男是女?」

「是一個小男孩,好像是書生。」

「長怎麼樣?」那小姐問。

「沒看清,怱忙一瞥,我上去看看。」

「好吧。」

原來這小姐是冥帝(閻羅王)之女,那女童是她小婢。她倆得到允許,明日便可投胎,她們對人間充滿了好奇,今天歡天喜地地偷偷溜進冥河,先來打探一下,正好在這個時辰撞到路書。

那小婢,一縷香魂悠悠升出河面——

冥河兩岸都是茂密的樹林,那香魂升出河面時,一陣風吹過那些樹林,河面也動起來,一圈圈波紋向四周擴散開去,河上的水鴨驚得嗄嗄叫地拍翅飛走。

那縷小香魂飄到小路書前面,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地圍著他轉,好奇地看。只見他,滿臉污垢,渾身上下破破爛爛的,是一個窮小子!哪能和她渾身上下都很鮮亮的人比!還有,她忽然瞪大眼睛看:他破破爛爛的衣服上都是血,好象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要是殺人越貨的事噢!那樣就有趣了噢。但他好像很累,耷拉著腦袋,呼呼地睡得很熟。可這滿臉污垢的窮小子好像不醜,他閉著的眼縫上露出一排長長的睫毛,嗯,這麼長的睫毛,不知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也不知是大圓眼,還是眯縫眼。

這小婢有點嫌貧愛富,又刁鑽淘氣,想去捏他鼻子,把他弄醒,看他眼睛。這樣她可以向小姐說得詳細一點。因為在寂莫的冥府里,實在沒事可干。但她的手離路書還有尺把距離,突然金光一閃,一天神喝道:「鬼婢休得無禮,此乃文曲星下凡,」說著一棍劈臉打來。那小婢嚇得一躍,跳入水中。但臉已被掃中,半邊青腫起來。

那小姐見小婢才去片刻,便慌忙入水,而且半邊臉青腫,怒道:「那小書生竟敢打你?」

「不不不,是天神。」

「天神?哪來的天神?」

「那小孩是文曲星。」

「文曲星?」

「是的,那天神想必是他的護衛。」

「怎麼會有這種事兒」轉而那小姐鳳眼一瞪,怒道:「文曲星,天神,那又如何,竟敢打我小婢!」

「就是,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小婢,打狗還得看主人,你說是吧。」這小婢語氣充滿了挑撥滋事的味兒,惟恐天下不亂。

那小姐是冥帝唯一的公主,在冥界里無比尊貴,誰不對她唯唯諾諾。此時她仰起冰冷的臉,透過水麵,看著橋上的路書說:「你已記住他的臉了?」

「是的,記住了,我們得教訓他一下!」

那小姐說:

「今日不行,文曲星下凡必有要事,一時半刻不會離開人間,而我們明日辰時三刻(近早晨九點)投胎成人,有的是時間,到人間再報復他。」

「嗯——?小姐,你怎知是明日辰時三刻?這等天機怎可知道。」

「哼!這有何難,我查看了父王的生死簿,明日辰時三刻,有一家境貧寒之青年女子,帶幼女,柳下賣瓜,天會起大風,把她們草帽吹落冥河,我們躲草帽下,她們自會到河邊撈草帽,那時,我們抓住她們的扁擔,拽她們落水,完成投胎,重返人間。」

「太好了,小姐,我們可以到人間風光了。」

那公主陰冷地看著小婢說:

「記住,投胎之時辰是天意,不可泄露,明白嗎?一旦泄露,將遭天懲,永不超生。」

「是,小姐,決不敢泄露!」

「你臉上的青腫,誰要是問起你,你就說摔了一跤。」

「哼!誰敢問,我就給他一巴掌!」

這樣蠻橫的婢女,小姐竟要她服侍,那小姐也定是飛揚拔扈的人。但她們都忘了一件大事,橋上有天神和那小書生,已聽見她們私語,天機已經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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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羅紀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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