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隨後,人事部部長就照著由楊一朵他們擬定好的名單宣布了對基層和中層領導幹部的任命。當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楊一朵龔鎮東他們一夥的心腹。
公司高管任期均已屆滿,都應當重新任命。高管的任命程序是由董事長提名,經會議通過,方才生效。楊一朵、龔鎮東早就擬定了公司高管名單,交給裴金光,讓他照著名單上提名。為了兌現對龔鎮東的承諾,裴金光提議龔鎮東出任新一屆公司總裁。為了平衡各方利益,彰顯對高層任命的公平公正,也為了會議能順利通過提名,楊一朵他們還不敢急於求成安排太多自己的心腹進入公司高層。
裴金光提名在公司各個派系都享有很好口碑的公司元老於秉瑞出任公司總經理,「董事長」夫人楊一朵出任副總經理,其他副總裁副總經理,都安排得比較合適。
龔鎮東是公司創業元老,董事長的妹夫,又是實權派陳曼婷的丈夫,將龔鎮東從公司副總裁升任總裁也就順理成章,並沒人提出異議。而楊一朵自從上位董事長夫人後,就逐漸參與公司事務,對公司管理層收買人心,恩威並用,在公司有一定威望。現在以公司女主人的身份做一個副總經理,大家並不覺得她有什麼專權的行為。會議很快通過了董事長的所有提名。這次人事會議取得圓滿成功,得到各方一致擁護,特別是從公司內部選拔領導幹部,極大地調動大家的積極性。
只有陳曼婷覺得這次人事安排有些非同尋常,按理說自己的丈夫是這次人事會議的最大受益人,自己應該高興才是,可她總感覺有些不對勁,這次會議同哥哥以往的風格大不一樣。以前哥哥從來都不提拔自己的老公,為此鎮東幾次三番想辭職,都被自己勸住。可這段時間以來,哥哥把他從一個中層幹部一步步提拔成公司總裁,她總感到不正常,到底哪裡不對,她又說不上來。
陳母衛如桂打來電話,說清明節就快到了,要帶他和曼婷回泉州老家給他爸及祖宗先人掃墓。裴金光心裡一驚,這下問題大了,他雖然知道陳志鋒的老家在泉州,但並沒去過呀,他們老家那麼多親戚,自己一個也不認識,見面不就露餡了嗎?可他又不能拒絕,只得含糊的答應下來。
掛了電話,他急忙去找龔鎮東商議。
「龔總,這次陳志鋒老娘回老家掃墓有沒有邀請你同去?」裴金光問道。
「閩南那裡宗族觀念濃厚,外人一般不能參與別人家的祭祀,我一個做女婿的,肯定不會邀我去的了!楊一朵現在是陳家兒媳婦了,已經是一家人了,有沒有請她一同去?」
「也許老太太對她有成見,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沒邀請她去!現在你又去不了,那我怎麼辦?這種事情又不能推辭的,他那老家我又沒去過,環境又不熟悉,到時候連親戚朋友都不認識,這不就露馬腳了嗎?」裴金光焦急的說道。
龔鎮東想了想說:「這確實是個麻煩的事情,陳志鋒的老家我去倒是去過,就算我現在和你詳細的解說,這沒照片沒視頻的,你也分不清誰是誰,哪個是哪個呀,要不我們向歸元山莊請示一下,看看老闆有什麼指示。」
裴金光無奈的點點頭。龔鎮東去了裡間,大約十分鐘就出來了,也不知道他用什麼方式和歸元山莊聯繫了。
龔鎮東出來對裴金光嘆了口氣說:「何進一說他們也沒關於陳志鋒老家的情報,以前就壓根就沒想到有回老家這齣戲!就算現在派人去收集情報也來不急了。老闆命令你見機行事,考驗你能力的時候到了,一定要確保不露出破綻!」
其實周至柔還交代龔鎮東,要他安排一個歸元山莊的的卧底跟隨裴金光去並監視他,萬一裴金光被陳家識破併當場拆穿,就命令卧底偷偷殺了他滅口,以保全歸元山莊的安全,這些事情龔鎮東當然不會對裴金光說,一旦裴金光知道歸元山莊關鍵的時候會殺他滅口,他必然會先反水,這樣不光歸元山莊會全軍覆沒,連同他龔鎮東、楊一朵也不能倖免。
兩天後衛如桂和陳曼婷就上門催裴金光出發了。裴金光捂著頭裝病,說不能去了。卻遭到衛如桂一頓數落:「兩天前就和你說了要回老家祭主,你也不知道收斂,還夜以繼日的花天酒地,我們陳家在泉州晉江也算是名門望族,現在我們家能有這麼大的產業,都承祖宗先人保佑,你剛發達就連祖宗都不要了!」
陳曼婷也勸道:「哥,我們每年都風風光回家祭祖,今年突然不回去了,你讓老家的族人怎麼想,再說,老爸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想念我們了,我們怎麼可以一年都不去看他一次呢?」
衛如桂聽到女兒提起自己那過世的老公,不禁悲從中來,抽抽噎噎地哭出聲來。裴金光見這番光景,情知推辭不過,只好答應去了,再百般安慰她,衛如桂這才作罷。
龔鎮東見此事已無可挽回,便安排一個自己最貼心又機靈的歸元山莊的卧底名叫魯冰的,混在跟隨陳母去福建泉州老家的保鏢隨從中,他叮囑魯冰,一切正常則不必理會,如果「杜鵑」被人識破併當場拆穿,就立即除掉「杜鵑」滅口,以免他將「杜鵑計劃」泄露出來,連累整個歸元山莊。
裴金光裝模作樣的到公司進行了工作安排,並授權總裁龔鎮東代行董事長責職,然後準備出發。
陳志鋒日常出遠門一般用私人飛機。陳母衛如桂嫌乘飛機不舒服,於是選擇開車出行。
自從換了安保部主任后,董事長安保嚴密多了。陳母為了和「志峰」曼婷兄妹方便說話,三人同坐一輛車上。他們的車居中,其他車輛前後護衛,上面坐著保鏢和隨從,連最稱心的安琪也帶來了。一行七輛車二十餘人,浩浩蕩蕩出發了。
陳母和曼婷心裡並不認同楊一朵為陳家兒媳婦,上次出席她的結婚典禮,完全是為了陳家自己的臉面,做給外人看的,所以這次就沒讓她一起回老家祭祖。
一路上曼婷總是興奮的和裴金光談起他們小時候的趣事。講得神采飛揚,天真爛漫,彷彿又回到了童年時光。裴金光內心很緊張,小心翼翼地敷衍著,深怕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總是想法子把話題岔開。
一談到老家,陳母話也多了起來,她還用閩南話和陳志鋒兄妹聊天,說他倆小時候如何頑皮,如何天天打架,等等一些童年逸事。好在裴金光在歸元山莊培訓時學過閩南話,也能用一口流利閩南話和衛如桂、陳曼婷交流。
陳父陳格非有閩南人愛拼敢闖的優點。八十年代初就開始做生意,後來還創辦了一家中型鞋廠,因此陳家一直以來家境殷實。陳志鋒兄妹都是八零后,與別的同齡人相比,他們幸福多了。
深圳到泉州並不遠,開車七八個小時就到了,每離泉州近一點,裴金光心裡則更緊張一分。
福建的山就是多,高速公路都在隧道和橋樑上蜿蜒。閩南的氣候也很溫暖,雖然清明節還沒到,這裡早已是山花爛漫、綠樹成蔭了。
傍晚時分,一行人抵達泉州晉江。這裡是中國民營企業的發祥地之一,經濟發達,企業重多,有濃郁的商業氛圍。
陳志鋒老家在晉江市靖寧鎮一個三面環山的大村子,有三百多戶人家。陳志鋒家就在村后的山腳下,一幢四間六層的老式樓房。平時托族裡的堂兄弟照看管理,雖然略顯滄桑,倒也乾淨。
回到了老家,一切自然都由陳母衛如桂做主。衛如桂為防止過於招搖,讓安琪留下三個保鏢,負責他們安全,其餘的都安排到鎮上的酒店去住了。
由於到家的時候是黃昏時分,也沒驚動多少鄉親族人。衛如桂畢竟年紀較大,坐了七八個小時的車已經很累了,決定休息一晚明天再帶領子女去拜親訪友。她把大家安頓好就睡覺去了。
陳曼婷和裴金光分別住在三樓的隔壁房,一待母親睡下,陳曼婷就敲開了裴金光的門,對他說:「哥,媽睡下了,我們走!」
「天都晚了,上哪去呀?」裴金光驚詫的問道。
誰知陳曼婷更驚詫的問道:「難道你把我們之間這麼多年的秘密都忘了?」
裴金光支支吾吾的說道:「那當然沒忘。」
「那還不快走呀!」
裴金光只好跟在她後面溜下樓去。倆人和安琪打了個招呼,安琪剛要給他們安排保鏢,曼婷說聲不用了,倆人轉身就走了。
曼婷徑直往後山走去。此時天已漸黑,後山寂靜無人。裴金光不知曼婷要把他帶到哪去,心中狐疑,又不好問。
曼婷見裴金光遲遲疑疑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禁生氣的說:「你倒是走呀,天這麼黑,你還想讓我帶路啊。」
裴金光拿著手機打開手電筒,硬著頭皮慢慢走在前面,曼婷也打開手機手電筒跟在他身後。
此時一輪娥眉新月掛在當空,淡淡的月光彷彿給遠山近野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更顯得縹緲朦朧。
這是一條並不寬敞的土路,隨著山勢蜿蜒起伏。天氣已經有些炎熱,路上不時爬過一些不知名的蟲豸,裴金光從小也是農村長大的,對此很熟悉,並不害怕。
一路上,曼婷默不作聲,只是偶爾嘆氣。裴金光見曼婷默不作聲,他也什麼話都不敢說。
倆人就這樣默默的走了十多分鐘。小徑蜿蜒,轉過兩道彎,只見前方小山坡上有一盞燈光在閃爍,在這朦朧的月色中分外醒目。漸漸的走近,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座小小的庵堂,燈光正是從堂內透出來的。
裴金光沿著道繼續往前行走,卻被曼婷叫住了。
只見曼婷竟然走到庵堂前敲起門來。一會兒庵堂內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誰呀?天太晚了,有事明天來吧!」
「是我,曼婷。」
「噢,曼婷回來了!」得知是曼婷,裡面女子的話音立刻有些激動,聲音也大了許多,連忙說道:「稍等一下,我馬上開門!」
少許,隨著「吱呀」的門軸轉動聲,門被人打開了,裴金光借著堂內透出的亮光,看清開門的是一個和曼婷年齡相仿的尼姑,穿著青色的尼姑服,戴著尼姑帽,一副出家人打扮,容貌還算秀麗,只是走動時右腳跛得厲害。她把倆人迎進庵堂。
庵堂供奉著三尊佛像,佛像前面點著蠟燭,焚著香。房樑上掛著一盞耀眼的白熾燈。堂前陳設簡單:一張四方小桌,幾張小凳,地上放著幾個蒲團,供香客跪拜之用。庵堂西邊另隔一間,想必是這女尼的住所。
三人在小桌旁坐下曼婷和女尼說著話,裴金光不明就裡,怕說錯話露餡,只好默默的坐著,心裡卻在暗自揣測陳志鋒兄妹與這尼姑的關係。陳志鋒這花心大蘿蔔該不會連這個殘疾的尼姑也不放過吧。
陳曼婷正在和女尼說些前塵往事,倆人談得很是投緣,說到高興處,都情不自禁大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曼婷環視四周一遍,一臉嚴肅的對女尼說道:「慧靜,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有些話我就直說了,看這情形,你這小庵堂香火併不怎樣旺盛呀。」
「確實是不怎樣旺盛,」慧靜回答道,「但我一個出家人,能維持衣食也就夠了,對我來說錢財倒真的是身外之物了。」
「你說的倒也不錯,只是你一個人孤零零的,老了怎麼辦?」
「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也沒想那麼多。」
「不如跟我們一起去深圳,好嗎?」曼婷看這青燈孤庵、形影相弔的,她一直想勸慧靜還俗。
「我也知你是一片好意,但我這殘疾之軀,能做什麼?人各有志,青燈佛傍,就是我最好的歸宿。」慧靜答道。
曼婷知道慧靜心裡始終還是為自己身有殘疾而抱憾。
「慧靜,你還記得你的腿是怎麼斷的嗎?」曼婷這句話一出口,自己心就突突地猛跳起來,憋在心底多年的話終於說出了口了。
「當然記得,可記起又能怎樣?」
「你知道是誰把你腿弄斷的嗎?」問出這句話,曼婷的心更是狂跳起來。
「不知道,就算知道了,現在也於事無補,還提它做什麼。」慧靜淡淡的說。
曼婷沉默了一下,問道:「你為什麼不收個徒弟?當初你師傅收了你,你給她養老送終,情同母女,多好啊。」
慧靜難得的笑了笑說道:「好是好,可現在哪個女孩會出家呀,就算有,也到條件好的大廟去了,怎會來我這簡陋的小庵堂。」
曼婷嘆了口氣,從衣袋裡拿出一個紙包,遞給慧靜,轉頭對著裴金光說:「你的呢?」
裴金光並不知紙包里是什麼,只好囁嚅地說道:「我沒帶來。」
曼婷沒說什麼,只是又輕輕嘆了口氣。
慧靜把紙包放在桌上,說:「從我九歲時腿斷後到現在,這二十多年來,你兄妹二人始終如一,從不間斷的接濟我,照顧我,客氣的話我也不必多講了。」
「慧靜,你其實不必把這些事記在心裡,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真的……」
慧靜看看曼婷又打量裴金光一番說道:「你們兄妹還好吧,我怎麼覺得這次你哥有些不對勁呢,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吧!」
「沒事,他只是這幾天身體有些不舒服。」曼婷說道,然後站起身對著佛像雙手合十拜了三拜,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裴金光聽了,也站起身來在佛像前行了禮。
「好生保重身體,來日自是長遠。阿彌陀佛!」慧靜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對著他們「兄妹」行禮。
「兄妹」倆人走出庵堂,揮手向慧靜告別。慧靜倚門站立,雙手合十向她「兄妹」作別,目送他們遠去后,方把庵門關上。
倆人一路又是沉默無言。
上弦的新月,總是起山早,落山也快。這一鉤新月已近西山。
深邃的夜空,繁星點點;路邊的田野,蟲唱蛙鳴。好久沒看過這農村的夜景了。
臨近村子,曼婷對裴金光說道:「哥,看你病得這不著狀態的,明天拜親訪友祭祖掃墓時,你還是緊跟在我身邊,一切照著我的樣子做吧,省得到時候老出錯。」
裴金光答應著。
倆人回到家,告訴安琪一聲就各自回房睡了。
這個晚上,裴金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這個尼姑和陳志鋒兄妹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瞞著母親連夜去看望她?曼婷在回來的路上為什麼突然主動提出要幫襯他?難道她已看出端倪?那麼她為什麼不揭穿自己呢?明天認親訪友,祭祖掃墓能順利過關嗎?楊一朵,龔鎮東,何進一,周至柔還有林予含母女,這些人整個晚上都在他腦海糾纏,直到凌晨他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