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
槐辛看著那終日喝酒賭博的父親走進院子,他手裡不停地掂著的兩塊銀錠,一下打翻了架子上放的剛剛蒸好槐花的蒸籠。
「死丫頭!幹活都干不好了現在!」搖搖晃晃的老酒鬼豎起食指指著槐辛大罵道「和那老娘們一樣是個賠錢貨!」
槐辛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死死盯著邋遢男人手裡的銀子。
男人搖搖晃晃的進屋了,嘴裡嘟嘟囔囔著「不過這個賣的比那婆娘多」。
不一會兒,屋裡就傳來了斷斷續續的打呼聲。
槐辛盯著地上的白白綠綠的一團,像個雕塑般一動不動。
第二天,槐辛被已經酒醒的男人拉進城。
槐辛看著面前掛著燈籠和紗巾的大門,已經晌午了,卻不見絲毫開張迎客的跡象。沒看幾眼,槐辛便被那男人像提小狗似得拎到旁邊的小巷子里,敲了敲一個已經看不見原色的木門,不一會槐辛看見一個穿著花花綠綠,揮著蝴蝶手帕的中年女人一扭一扭的出來,打著哈欠,看了男人一眼說「我說誰一大早這麼猴急呢?原來是三狗子。怎麼,人帶來了?」
「帶來了,帶來了。」三狗子急忙把槐辛朝前一推「梅媽媽看看合不合心意。」
槐辛透過門縫,看見裡面有女孩子跪在地上,不覺皺眉。
「人倒是機靈的。」被稱作梅媽媽的人把半掩的門合上,順手抬起槐辛的下巴「今年多大了?」
「過完年十歲了」三狗子急急忙忙介面道。
梅媽媽眯著眼慵懶的打量著槐辛,半晌,開口道「長得標緻,估計過兩年,也是這柳城數一數二的美人兒了。不過,看著樣子,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絕對不是。」三狗子擺著手「這丫頭在她娘們在的時候是說話的。」
槐辛掙脫了梅媽媽捏著自己下巴的手指,定定著望著面前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人。
「性子倒是又冷又倔。」梅媽媽笑眯眯的望著槐辛,眼神卻是冷冰冰的「不過過不了三年,我絕對讓你變得比蓮城旁的華炎山還熱乎。」
一個月後,煙花巷后的柳河處。
「找到了,找到了!」幾個扛著木棍的壯漢指著柳河畔對趕來的梅姨說「那丫頭就在那邊,已經打斷了腿,跑不了了。」
梅姨急匆匆的跑到岸邊,看見卧在一塊洗衣石上的槐辛,她腿上鮮血已經從裙子滲透到袖口處,石頭旁的溪水也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槐辛抬起頭,看著背著月光走向自己的老鴇梅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然從梅姨臉上看出一絲疼惜,再眨眨眼,卻只有一個漆黑的輪廓。
梅姨看著努力睜著眼的槐辛,年幼的女孩慘白著臉,緊緊抿著嘴唇,被冷汗浸濕的頭髮貼在面頰,雙手握著被血浸泡著的裙擺,甚至有血從指縫中留下來。那雙和夜色一樣黝黑的眼珠盯著自己,可梅姨知道,那眼神不帶一絲感情的,女孩只是為了這樣保持清醒罷了。
「我對你不好嗎?你每天吃的,住的比你以前好多了,為什麼還要跑?」
梅姨看著小女孩沒有一絲反應,知道這女孩根本沒有聽自己的話,便蹲下望著槐辛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知道這世上有叫命的東西嗎?「梅姨終於看到女孩微微向上抬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你改變不了,你只能認命。」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梅姨在槐辛耳邊說「國滅了,也只能認命!」
一滴淚滴在槐辛的手背上,混著血滑落在石板上,槐辛側過臉,面前女人的眼中絲毫沒有淚意,只有臉上厚厚胭脂的反光讓槐辛確認,那滴淚,是面前這個女人流下的。
「我知道你要去哪裡。」梅姨站起來,俯視著縮成一團的槐辛
「我忘記告訴你,你母親在濱州已經結婚,育有一兒一女」
梅姨看著開始發抖的槐辛,繼續說道
「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你。」
「槐辛,你被拋棄了。」
「除了攬星閣,你無處可去。」
梅姨無視槐辛痛苦的表情,轉身對一直等著的大漢說「帶回去,每個人50文。」
看著本來大踏步卻忽然定住的伙夫,梅姨皺眉道「怎麼…」話語未完,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吼聲。
「啊!」
梅姨扭頭,看到的情景讓梅姨不由得愣在那裡。
槐辛的額頭出現一條銀白色的線,身後的柳河順勢而起,形成了一道屏障,雖是三九天氣,可槐辛腳下的石頭卻被一層厚厚的冰包裹住。明明已經被打斷了腿,卻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原本漆黑頭髮的發梢發白。
「我沒有被拋棄!」槐辛一步一步走向梅姨,腳下的水順著槐辛的步伐變成一個個冰錐,像是盛開的冰花依次在槐辛腳底綻放。
梅姨看著向自己走來的槐辛,腦海中浮現另一幅場景,漸漸的,兩個人影重合到一塊兒了。
「槐…辛?是星?原來是你……」梅姨眼眶漸紅,抬起手像是要去牽住那個十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望著梅姨,雙眼沒有了之前的仇恨的影子,而是變得麻木,抬起雙手翻動,器械的動作,女孩前方竟隱隱浮現了一個圖案。
「是…是蓮城水系?」有一個大漢驚訝的叫出聲「是水系!這女孩是蓮城的人!快走!」
另外兩個大漢聽到后,立馬轉身逃跑,卻來不及踏出一步,兩支透明潔白的冰棱已經直直地插入腿中。
梅姨回頭,只見那三個拿著木棍的大漢趴在地上一步也走不了。再回頭看見距自己僅僅一尺遠的槐辛。
槐辛抬頭,翻轉的手勢停了下來,看著梅姨。
「你?」槐辛眼神迷茫,像是回憶和確認什麼「九公主?」
梅姨驚喜若狂,開口想要說什麼,卻看著面前的小女孩突然倒下。
「清芷!」梅姨驚叫著,抱住即將落地的女孩又改口道「槐辛!你醒醒!」
等槐辛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在梅姨的房間。雙腿被木板定住,自己竟是一點兒也移動不了。
聽到開門的聲音,槐辛抬頭,看見梅姨急急忙忙進來的身影。好像沒有料到槐辛會醒來,看著坐在床上的槐辛,神情竟一下子有些倉促。
隨後,槐辛被梅姨臉上湧起的狂喜的神色驚呆了。
「阿辛你醒了!」梅姨上前捂住槐辛的手說,問「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叫人給你做。」
槐辛獃獃地望著欣喜若狂的梅姨。
「你以後就把我當親人一般,我會對你好的。」梅姨說著,伸手捋了捋槐辛已經凌亂的頭髮,順便夾在耳後。
槐辛還不是說話,神色間帶著一些防備。看著這樣的槐辛,梅姨無奈的笑笑,心裡想著來日方長,自己總會被面前這小女孩接納的。
兩個月後,槐辛已經可以勉強下地行走了。可梅姨還是不準槐辛離開自己的房間,槐辛知道梅姨不是害怕自己逃跑,可是仍不明白為何梅姨對自己的態度轉變的那麼大。
已經開春,柳城的迎春花已經開了,槐辛透過窗戶看見院外一簇一簇的金燦燦的花朵,心裡不覺也歡快了許多,可聽見耳邊傳來一些姑娘的嬌笑聲,槐辛皺皺眉,關上了窗戶。
剛剛進門的梅姨恰巧看到了剛剛的一幕。
第二天,槐辛被梅姨放在一把木製的輪椅上,第一次被推出了攬星閣,看著停在門前的馬車,槐辛不知所以的望著梅姨。梅姨蹲下身,緊了緊蓋在槐辛腿上的棉被
「阿辛,梅姨帶你回家。」
梅姨的房子遠離喧囂的街區,再過兩條街都可以出內城了。房子很簡樸,一個三進三出的院子。
進了第二個門,是個院子,槐辛看著中間的槐樹,地下的土還是新翻的,想來著槐樹是不久才移植到此處的。注意到槐辛的視線,梅姨開口道
「聽說你以前住的房子有一個大槐樹。可我去的時候,你父親已經把房子賣了,我只好從別處買了這顆槐樹,雖不及你家院子的大,但等過幾年,也差不多了。」
槐辛想到把自己賣入青樓的老酒**親,扭頭不再看槐樹。
梅姨推著槐辛到了最裡間的屋子,問道「阿辛,你可識字?」
槐辛想到母親在的時候是教過自己幾個文字的。可後來,母親被賣了以後,自己也就沒有學新的字。於是點點頭又搖搖頭。
梅姨像是料到了一般,握住槐辛的手說「沒事兒,等你好了些,我會請柳城最好的師傅教你。」
槐辛看著梅姨拿著鑰匙打開了這間屋子后又回來。以為梅姨是要推著自己進去的,卻不曾想,梅姨回頭取了放在輪椅后的拐杖,面帶歉意說
「阿辛,裡面東西太多了,輪椅怕是進不去,梅姨扶著你進去。」
槐辛拄著拐杖,在梅姨的幫助下,進了這屋。
屋子當真是除了幾個專門讓人行走的小道外,再沒有一絲可以落腳的地方,一摞一摞的書堆積了整個房間,除了窗檯處的一個書桌,一把椅子,再無他物。
梅姨小心翼翼的扶著槐辛坐在椅子上后,便轉身開始找書。
槐辛看著面前桌子一塵不染,估計梅姨常常打掃。
再扭頭,靜靜地看著站在木梯上找書的梅姨,那木梯估計常年不用,已經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梅姨正在伸手去拿最頂層的一本書,槐辛看見木梯左側的支撐木頭裂了一道縫,隨著梅姨的動作,那木頭漸漸地裂開。
槐辛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眼看著那道裂縫越來越大。
「梅姨,小…小心」聲音嘶啞,像是多年沒有使用的風箱嗚嗚啦啦的音色。
很難聽,這是槐辛聽到自己聲音后的第一反應。
再抬頭看,看見梅姨扭過頭驚喜若狂的表情
「小…心」還未說完,槐辛就眼睜睜的看著梅姨從九尺高的木梯上掉下來。
卻沒想,梅姨手腕一轉,整個身子在空中扭轉了一圈后,穩穩噹噹的站在了地上。隨即向槐辛跑去,一臉興奮。
「阿辛,你會說話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