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大寒
春回大地之前,還有大寒。
大寒。雖說寒短。卻是極寒。
凄寒透骨徹。
凄寒透心涼。
.….….…
凄涼二字,用來形容胡桃三現在的心情是再恰當不過了。
泗水巷。
胡桃三平日里的茶杯換成了酒杯。
殆盡了閒情逸緻,陡增了憤根不平。
酒。一杯,一杯,又一杯。
未能暖身,反而更是涼了他的心。
胡桃三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他曾以為他在書院的地位舉足輕重。
他曾以為窮盡了半生的經營,他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然而。最終換來的,僅僅三個字「沒資格」!
酒越喝越苦,越想越憤恨。
最終。胡桃三摔了酒杯,咬牙切齒的吐出兩個字:「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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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三畢竟不是一個庸人,也不是一個蠢人。
酒罷。他也越來越冷靜。
以唐術為線索,柴刀,「小老頭兒」,書院的三位力將。
胡桃三很快便把這其中的脈絡理清。
只是他忽略了,柴刀從何而來。
同時。讓他仍然憤怒的是,江夏禹自詡力將,瞧他不上,卻又罔顧書院的尊嚴,對柴刀的主人催棄之認慫。
江夏禹的態度讓胡桃三有些陷入魔怔。
只見胡桃三拿出紙筆,陸續寫了六封書信。
在書信送出去之前,胡桃三又撕掉了其中一封。
書信送出去之後,胡桃三怔怔地望著書院的方向,喃喃的說到:「不是力將又如何,你給我好好瞧瞧,我胡桃三到底有沒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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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月過蕭牆。星漢蒼茫。
朝都最是寒冷的地方,無疑是王宮,尤其是夜裡,尤其是在大寒的夜裡。
諾大的王宮僅有叔山烈這一個主人,彷彿王宮也只容得下他一人一般。
叔山烈喜歡隻身於黑夜,遙望啟命星。
靈精渴望得到啟命星的垂憐。
力將希望得到啟命星的偏愛。
可是,叔山烈不一樣。
叔山烈只是喜歡遙望啟命星,甚至略帶些許挑釁的眼神。
如果說有什麼東西能出賣叔山烈的年齡,那無疑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眸。
像是得見過萬古,又像是能洞穿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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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畢竟宏大。稍有些風也顯得有些呼嘯。
「稀客!」
叔山烈彷彿是不想錯過啟命星的每一次顫動,知有人來,也未收起雙眸。
「也有二十年沒來過宮裡了吧。」
輕聲的呢喃,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這時。江夏禹突然出現在了叔山烈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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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禹一襲青衣,雙白的發須有些律動,手托著毛筆,像是牽著他一生的伴侶。
望著叔山烈,江夏禹頗有些語塞。
眼前的這個男子,他叫過小烈,叫過國主。如今時隔二十餘年,再次近距離接觸,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沉默半響。
江夏禹輕嘆一聲,而後說到:「二十二年了。」
可能是江夏禹的這一聲輕嘆阻斷了叔山烈的視線,也可能是江夏禹口中的二十二年牽引了叔山烈的思緒。
只見叔山烈好像是突然來了興緻一般,收回遠眺的目光,轉過身去,望著江夏禹,揶揄的說到:「二十二年不曾踏入王宮,就連前不久我去書院,你也視而不見,今夜突然到來,所謂何故。」
「要死了?」叔山烈有些意外的問到,他想不通,江夏禹為何會突然到訪。
江夏禹聞言,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書院里的學子齊衡。
那個胖小子也是巴不得他去死。
想到這兒,江夏禹不由得一陣唏噓。
「苟延殘喘,想來還有十餘年的光景。」江夏禹望著叔山烈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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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山烈一如少年模樣,只是眼眸越發深邃。
江夏禹突然覺得有些恍惚,回憶起數十年前,一對兄妹在喚他江教習的情景。
隨即,又難免幾分唏噓。
歲月到底在眼前這年輕的皮囊下埋葬了多少滄桑與風霜,誰知道!
「陳柏在書院遇襲,被貫穿了左腹。」
陳柏和第五仲冬,或者說陳柏與長公主,江夏禹始終搖擺,拿不定主意,思索良久,還是決定把這個難題直接拋給叔山烈。
叔山烈聞言,收起了揶揄的神情,眉頭一皺,目若疾電。
「陳柏現在怎麼樣?」
江夏禹搖了搖頭,說到:「暫時昏迷,不過並無性命之憂。」
「理當如此!」叔山烈點了點頭說到。臉上也是一幅理所當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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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禹有些疑惑,他不明白叔山烈這個「理當」,當的是什麼理。
是因為陳柏本身的奇異,還是因為是催棄之的持器行走。
不過,這畢竟只是一個剎那的念頭,不等江夏禹深究,只聽叔山烈納悶兒的問到:「在書院,在三位力將的眼皮底下,誰有這麼大的能耐?」
這話也是有些責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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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書院乃是陵山最安全的地方之一,絲毫不過份。
力將三位,力師數百。
江夏禹也從來沒有考慮過書院會有安全問題。
只要是在矮山上,江夏禹自信能夠守得住書院學子的平安,不管來犯者是陵山的力將還是厚海的轉生境。
但是,江夏禹卻不可能時刻去堤防書院的學子。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這叔山書院不開也罷。
對此,這次陳柏受傷,江夏禹也是頗為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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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五仲冬安排書院的學子所為。」江夏禹說到。
他盯著叔山烈,想從叔山烈臉上看出些許錯愕,些許為難。
不過可惜。
叔山烈反而是恢復了剛才揶揄的神情,有些戲謔的對他說到:「你曾傾力種下的因,如今卻是要我來做個決斷么?」
江夏禹聞言,一陣落寞溢上心頭,轉過身去,望著無邊的黑寂,似乎是在回望過去種因的場景,又好像是想用他的眼光把這無邊的黑暗燙了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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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
這三個字好像是抽幹了他所有的力氣。此刻的江夏禹頗有些落寞。
「國有別,族有隙。」這六個字也算是他對前面三個字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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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叔山烈聞言,直接放聲大笑。
彷彿一個勝利者般,發自內心的歡喜。
江夏禹守了一輩子的,所謂的天下大同的道理,如今終於放棄,這當然值得叔山烈開懷大笑。
江夏禹知道他沒有嘲笑的意思,不過自己一輩子堅守的信仰如今卻成了空,難免覺得心裡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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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山烈許是看出了江夏禹信仰崩塌后的寂寥,停了大笑,更是收起了先前揶揄的神態。望著江夏禹說到:「陳柏的事,等他醒來之後自己決斷吧。」
第五仲冬呢?
顯然叔山烈的話是沒有說完。想來後面半句應該是:至於第五仲冬,生死勿論。
江夏禹轉過身來望著叔山烈,心裡想著:「這也許就是帝王家的決絕吧。」
不過,既然叔山烈都這麼說了,江夏禹自然是不會再為此糾結。而是話鋒一轉問到:「聽說你想單設一部,專管庄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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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邑不提海。
郡,城,朝,無故不得入庄邑。
叔山烈為什麼這麼做,江夏禹是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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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年了,也差不多了。」叔山烈說到。
隨即望著江夏禹反問到:「怎麼?有什麼想法么?」
如果不是剛剛江夏禹說,國有別,族有隙,想來叔山烈是不會拋出這個問題的。
叔山書院不參合朝廷,是一件幸事,可同時也是一件憾事。
此時的叔山烈倒是巴不得江夏禹參合一二。
可江夏禹卻搖了搖頭說到:「我老了,也倦了,書院倒是有位學子可以推薦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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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更濃了,黏稠得一如白粥。
書院里,齊衡挑著燈,在讀「農事」。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在朝都,在王宮,那位他一直盼著去死的院長,正在給國主極力推薦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