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12章 天子之怒
朱希孝跪在毓德宮大殿上。
青紗帷帳內傳出嘉靖帝的聲音:「陸、朱兩位愛卿說你在鬧脾氣,躲在詔獄中不肯出來。今天怎麼跑到這毓德宮大殿上來了,莫不是來告狀訴冤來了?」
朱希孝叩首於地:「回皇上,臣沒在鬧脾氣,臣身負萬死之罪,呆在詔獄中舒服一點。」
「哦?你有何罪?」
朱希孝懇切的道:「臣聽看牢力士說,俞大猷俞總兵以縱敵逃竄的罪名被鎖拿進京了。皇上,俞總兵忠君愛國、驍勇善戰,他沒有縱寇。岑港之戰後,其實俞總兵活捉了毛海峰,他將人交給了臣。」
「什麼?」嘉靖帝一聲暴喝:「朱希孝你再說一遍。」
朱希孝竟跪直了身體,拱手侃侃而談:「皇上,倭寇每次發動劫掠,對我軍的防禦布署幾乎如自家宅邸的護衛一般清楚。所劫掠的財貨更是可以輕易的兌換成他們所需要的物資,或運回東瀛,或就地補充軍需。因為,在東南各城鎮,到處都有倭寇的姦細、秘密據點和窩主。而我軍對倭寇的動向卻一無所知,對方隨便玩兒點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就弄得我軍將士疲於奔命,而人家早已劫掠完畢,瀟洒離開。所以,我們需要一個人,一個對倭寇甚為熟悉而且還願與我們合作的人……」
「夠了!」嘉靖「噌」的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將手中的銅磬和執槌扔出了青紗帷帳,銅磬砸中了朱希孝的肩膀,執槌彈濺出了老遠:「朱希孝你好大的膽子。」
朱希孝立即再次叩首於地:「皇上息怒!」
怒不可遏的嘉靖帝衝出了青紗帷帳:「朱希孝,你是覺得你成國公府的人個個都是銅頭鐵頸,朕的鍘刀砍不下你們腦袋,還是覺得朕昏聵到一個地步,不論你做了什麼,只要三兩句花言巧語,朕就會寬恕於你。」
朱希孝再次跪直了身體,竟不顧君臣禮儀,抬首直視嘉靖帝的眼睛:「皇上,臣知道近臣聯合邊將、私匿寇首是多大的罪名,所以,不敢將毛海峰之事告知家兄與指揮使大人。臣是在賭,唯一的籌碼就是皇上的英明仁德。岑港之戰,臣任監軍欽差時,曾親眼見過剛遭倭寇洗劫的村鎮是怎樣一副慘狀——滿地的血跡與狼籍,讓人彷彿可以聽到哀號與哭喊。臣曾乘船出海刺探敵情,親眼看見過那些被倭寇擄掠的百姓是何等凄慘。他們就像奴隸,不,像牲口一樣被驅遣、蹂躪,那些倭寇可以隨意拎起婦女姦汙,男人們若有維護、反抗之意,會立刻被丟入海中餵魚。天子之威嚴、雷霆萬鈞!成國公府上下不過百十來口人,可東南沿海城鎮的百姓卻有多少萬!」
朱希孝說著拾起地上的銅磬高舉過於頭頂:「:臣跪在這裡,只希望天子之怒可以全部發泄在臣身上。此事無關成國公府與錦衣衛,俞總兵更是無辜,他以為將毛海峰藏匿一事皇上知曉,他只是被臣給騙了。請皇上明察!」
嘉靖帝奪過銅磬狠狠的摔在地上,震耳響亮的金屬撞擊聲回蕩在大殿之上:「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飄
(首發更新M.JHSSD.COM)
杵,憑你一人之身,承得起嗎?」說罷全然不顧萬乘之尊的威儀,直接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良久,嘉靖帝才恢復了平日的冷峻與肅穆,朝殿外喊道:「來人!」
司禮監掌印李芳進殿叩首:「皇上有何吩咐?」
「傳朕旨意后朕要親審俞大猷,在此期間定要將其好生照應。俞愛卿是我大明朝能夠馳騁沙場的鐵血將軍,縱敵案未查清之前,他若在詔獄中落下病根,無法再上馬殺敵,相關人等一律嚴懲。」
「遵旨。」
李芳退出大殿後,嘉靖帝目光深邃的盯著朱希孝:「既然你說我大明朝看不見的敵人比看得見的敵人更可怕,朕命你立即行動,去找出並全部消滅他們。朕會給陸炳下密旨,錦衣衛中的一切資源可隨你調用。你若再敢躲進詔獄裝蒜,或讓朕查出你是欺君,成國公府上百條人命會立即拋屍荒野。」
朱希孝叩首高呼:「臣領旨謝恩。」
朱希孝剛到承天門外的千步廊,迎面碰上了一臉焦灼的陸言淵。
朱希孝輕鬆的道:「皇上已經下旨,沒事了,你即刻去東廠接俞總兵。」
陸言淵躊躇半晌,終於為難的開口:「大哥,俞將軍現在在錦衣衛,被陳洪帶走的是……是李夏昕。」
「什麼?」
景王朱載圳聽陳洪講述馬車裡的俞大猷無端變成了朱希孝的什麼義妹,牙根痒痒的真想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對方臉上。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清楚此人自己萬不能得罪。
如今,最受皇上信任的宦官只有三位:司禮監掌印李芳,此人是大家公認的老好人,對宮裡與朝中的爭鬥向來不聞不問更不參與,只知唯皇上之命是從。也似乎忘記了曾經的司禮監掌印是何等的權勢熏天、風光無限,只是樂在其中的做著他的「玉璽保管員」,諸事不爭;
司禮監秉筆兼御用監掌印黃錦,此人幼時便入興獻王府,任當時還是興獻王世子的皇上的伴讀。因是從潛邸出來的老人,所以皇上對他的親近與信任自是不必說,可惜,他向著自己的三皇兄裕王;
而眼前的這位——司禮監秉筆兼東廠提督陳洪,行事果敢、狠辣,最受皇上倚重。他一直想要朝局恢復到幾十年前的舊例——內宦的權勢凌駕於內閣和錦衣衛之上,所以怒其乾爹李芳不作為,是三人中最有野心的一位。正因他有這樣的慾望,才能將他牢牢攥在手中為自己所用。
景王心裡清楚,雖然自己是最受寵的皇子,而陳洪不過是皇室的家奴,但自己不能得罪他。
景王壓下心中的不滿:「這不能全怪陳公公,是我們低估了朱希孝的心計。把那個自稱是什麼的義妹的丫頭留下,陳公公早些回去歇息吧!」
陳洪一離開,景王望著身邊的葉玄,平靜的道:「葉玄,你剛才臉上現出了怒氣和焦躁。以後記住,陳洪就算是將本王的王府點火燒
(首發更新M.JHSSD.COM)
了,也要和顏悅色的說陳公公不過是一時失手;嚴家父子就算將太倉國庫都搬回了自家府邸,也要在父皇跟前誇讚他們忠君體國。陳洪的奸詐與歹毒不亞於秦時的趙高,一不留神得罪了他,本王的結局會像李斯一樣人頭落地。嚴家父子的行徑,為整個裕王府所不齒,只要嚴家擁有父皇的信任,錦繡江山就一定會是本王的。所以,面對他們時,就算心裡怒氣衝天,面上都不能有任何不悅的情緒。」
葉玄拱手道:「殿下恕罪,卑職剛剛一時心急,失態了。現在我們怎麼辦,裕王那邊毫無動靜,一定已同朱希孝達成了協議。俞大猷人在他們手中,串好了口供,誰的罪也定不了。這樣一來,不僅沒籍著俞大猷將朱希孝拉下水,反而讓他們團在了一起,而且胡宗憲在東南諸將心目中的威信……」
景王目射寒芒:「就算他們巧舌能編出花兒來,近臣結交邊將是大罪,皇子和武將暗通款曲更是皇上的大忌,這一仗說不準本王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胡宗憲在東南的威信是憑著智謀與韜略拼出來的,沒那麼容易丟失。將那女子安排在客房,好生照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片子,竟膽敢耍弄堂堂東廠提督,要麼是智勇過人,要麼就是個十足的大傻妞。本王要親自會會她,說不定能套出些於我們有用的東西。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嚴家父子定然已知曉了,你跑趟嚴府替本王傳句話,讓他們弄些三皇兄和朱希孝聯手維護俞大猷的人證物證。只要父皇下旨將俞大猷移交刑部提牢司,我們就勝券在握了。」
桌上的燭台和房頂的吊燈將房間照得通明,李夏昕卻如身處無邊黑暗之中一樣恐懼。她全身發抖的立在屋子中央,懷中緊緊的抱著那個食盒,盒中那些可口的小點心,平日里只要有一塊就足以令她歡喜至雀躍,現在整整一盒卻也無法帶給她絲毫心安。
「俞將軍護國救民、愛兵如子,是浙江不可或缺的大英雄、大人物,我李夏昕一介小女子,能為護俞將軍而犧牲,是莫大的榮耀,更是我應該做的。對,我多勇敢啊,我是東晉時的謝道韞,我是戲文中的花木蘭,我是和王姐姐一樣的巾幗英雄,我比《烈女傳》中的好多女性還要偉大了不起,我……」這些豪言壯語在腦海中一遍遍的過,可李夏昕的心卻愈發顫抖,最後終於哭了:「王大哥,派你辦差的那個朱什麼孝的官究竟多大,能不能壓住這些抓著我的人啊?」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死亡的陰影立即襲上心頭。李夏昕卻突然安靜下來:「我捨身為俞將軍擋災,對方一定會認為我是俞將軍的人,俞家軍將士個個英勇,我表現的膿包會牽累整個俞家軍被人笑話的。若真該喪命於此,肯定逃不過的,因為人家又不是爹娘和哥哥,不會因你掉幾滴淚便順了你的意。」
李夏昕擦乾眼淚,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打開食盒開始大快朵頤:「橫豎都是一死,與其哭哭啼啼的讓人看笑話,還不如靜下心好好享受生平最後一頓美食呢!」
可有人推門而入的那一剎那,她心仍不由得一緊,下意識的咬住了下唇,手中的糕點也碎了一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