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是人間留不住
洛子幽去了東華市大大小小的服飾店，唯一的要求是自己出設計，店家只需要照著設計做就可以了。但所有店家都直接或間接因為色彩達不到要求，綉線複雜工藝不精、或者布料太過昂貴、人工成本太高等因素都做不出來。最後還是洛子幽從這些圈子的內部打聽到一家專門做高級私人訂製漢服的作坊。
作坊叫「天綉錦」，店面不大，在偏僻的鬧市區里，專註私人的高質量漢服定做。
洛子幽與老闆仔細商談一番，最後除去洛子幽自己設計款式的費用，算上耗時幾個月的時間、材料、人工、色彩搭配、布料損耗、甚至運用的一些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刺繡、挑花等雜七雜八的估算，兩套漢服最後大約算下來，費用高達十萬元。
洛子幽二話不說，直接付了首款，告訴老闆兩個月後來拿貨和付尾款。
……
臨近開學，對於喝了小半個月葯膳的洛子幽，看起還是瘦削白凈，如同一個溫文爾雅的文弱書生。但洛子幽年後在武館的練習，連陸鳴洪都漸漸不是其對手。要說洛子幽這半個月最大變化，就是身高長了一大截，個頭開始朝著往一米八竄去。
閑來無事了幾天，他將慕清婉約了出來，帶著小姑娘跑去華山目睹了一場「遠赴人間驚鴻宴，一睹人間盛世顏」的景象。
清晨，晶瑩剔透的寒露順著枝葉滴落，當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照耀白茫茫的大地時，那反射的銀色的光輝，耀的人眼睛發花。
離開學還剩兩天，洛子幽揉著發昏腦袋，這段時間他被徐老爺子抓到公司，坐在一個小角落聽了一周的高層會議，跟著特意安排的職工，一個部門一個部門的下放學習。
公司員工也都知道，這個年輕人終將會成為這座商業航母的掌舵人，所有人員無不希望能和他拉進一些關係，到時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只是這年輕人跟誰都一副他鄉遇故知的熱情，實際上很不好套交情。
夜晚，忙碌一天的洛子幽和徐老爺子回到家中，衣服荷包里的手機發出「嗚嗚」的振動聲，洛子幽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卻沒接聽。
徐震峰看了外孫一眼，眼神有些疑惑，也沒有說啥，上了樓上書房。
洛子幽剛才看到是溫馨兒的電話，當著徐老爺子的面也不好接聽，猜測著溫馨兒為什麼會主動給他打電話，他走到陽台上接了電話，那頭卻是良久的沉默。
洛子幽先開了口問道：「馨兒，有什麼事嗎？」
那邊的溫馨兒還是默不作聲。
洛子幽放下欲吃的蘋果，眉頭緊皺，還是溫聲細語詢問著。
那頭的溫馨兒終於才慢慢說話，語序有些混亂，聲音哽咽，像是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孩子。
洛子幽知道出了事兒，心裡有些焦急，也在猜測是何原因。
溫馨兒語氣無助，滿是祈求，「洛子幽……奶奶想要見見你。」
「果然是……」，洛子幽心中嘀咕，果然是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了。他看了一眼暗下的天色，輕聲安慰道：「好！你先別哭，不要慌張，我馬上過來！」
洛子幽給陳康打了個電話，捏了捏拳頭，急忙奔向二樓。
徐老爺子看了看急忙進來的外孫，一言不發，終是有些無奈，「去吧！小陳一個人，我不放心，你再叫兩個人陪你一同前往。」
夜間開車，視線不清。陳康還是一腳蹬到底，兩個小時就到達了蒲田縣。
黑漆漆的鄉村，一行兩輛車終於在一個不大的小院壩停下，土屋旁的土狗見到來人狂叫不止。
洛子幽望著有些冷清的小土屋，屋子的正廳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
溫馨兒淚眼婆娑的意外望著一行四人，她臉色有些蒼白，眼中滿是抱歉與悲傷，但屋中微弱的咳嗽聲將她喚醒。
她望著洛子幽，嘴唇微動，又急奔隔壁房屋。
洛子幽見此，也忙向屋中跑去，卻看到床鋪上氣息奄奄的老人。
老婦人的眼眶難以睜開，只是手指還在輕輕拍打著溫馨兒的手掌。
溫馨兒在老人耳旁細細道，「奶奶，洛子幽來了。」
聽到孫女的說話，老人緩慢睜開眼睛，在屋中找了一圈，最後才將渙散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床前一個高挑瘦削的身影上。
老人臉上有些欣慰，嘴巴張了張，聲音垂弱道：「小洛，你來了啊！」
老人手掌微抬，想要去握洛子幽手掌。
洛子幽看著如此場面，心裡五味陳雜，忙將手向前伸去，握住老人那沒有溫度的枯骨手掌。
「奶奶，您這是怎麼了？年前不還好好的嗎？」
老人身體躬曲，想要坐起，卻終是放棄了。
她看著屋中兩個孩子精神了些，彷彿最後的迴光返照。
「你們兩個孩子不要難過，老婆子的時間本該到了。」
「馨兒，你先出去，奶奶想和小洛說會兒話！」
溫馨兒握著老人手掌，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門外。
老人看著洛子幽很和善，彷彿如初見的第一面，「小洛，奶奶知道你是個很好的孩子，奶奶看得出來，能讓我家馨兒看得起的人不多，能讓她喜歡的人更少。」
「這麼多年實在苦了馨兒，她自己刻苦讀書，還要顧著我這個拖油瓶的老婆子，實在太辛苦她了。
這孩子自小沒了父母，我和他爺爺將她養大，前幾年她爺爺又走了，所以老婆子我不敢走啊！老身走了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了，她受了欺負，受了委屈又能和誰說呀！老婆子在，她總歸還算有個家，所以老婆子不敢死，得跟老天爺搶命活著。」
「小洛，老婆子一生閱人無數，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你和上次來那丫頭心都好，老婆子欣慰啊，能放心。
小洛，你肯叫我一聲奶奶，奶奶卻還得麻煩你，實在對不住你。
奶奶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馨兒了，所以啊，老身拜託你了，將她帶走吧，你們若有緣，奶奶也在天上祝福你們，若無緣，也請你照顧一下她。」
洛子幽眼眶通紅，重重點頭答應。
老人見此，彷彿失去所有氣力，欣慰點頭。
「讓馨兒進來，我想再看看她！」
老人一手抓著洛子幽手掌，一手抓著溫馨兒手掌，仔細看著兩個孩子，再將兩人手掌慢慢放在一起，笑的滿心歡喜。
終是油盡燈枯，老人老淚縱橫，眼神迷茫，欲伸手虛抓，嘴裡嘮叨著「可憐我那兒子兒媳，他們不是懶惰人，只是命不好，天要絕他們呀！」
老人疼愛自己的子女，這麼多年也難以忘懷，溘然長逝時也在思念遠方的親人，希望能早點見到他們。
溫馨兒鋪在床前哭泣，沒有出聲，只是那輕輕的顫抖讓人心痛。
洛子幽鼻尖發酸，手在空中頓了幾頓，沒有出聲勸導，手像拍著孩子一樣在溫馨兒後背輕拍安慰。
女孩兒抬頭，眼淚不爭氣的往下滾落，聲音幾度哽咽，「洛子幽，我好傷心，但我也提奶奶高興。
奶奶不肯走，是因為她怕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奶奶走了，是因為她真的放下心了。
對於奶奶，那是列車通往的黃泉站，月台上站滿了來迎人的已故者，那不是悲劇，那是團圓。」
開學時，因為溫馨兒的奶奶還沒到頭七，洛子幽得陪著這個已是大人的女孩子，他親自給關老先生說明了原因，想要請一段時間的假，而關老頭說他下學期不再擔任班主任，讓他直接跟李老爺子說一聲。
慕清婉也知道了消息，但沒多說什麼，只是發信息讓洛子幽照顧好自己，好好開導、照顧溫馨兒。
洛子幽請了最好的風水先生來為老人尋找一個風水寶穴。
老人的葬禮只有一個儀式，披麻戴孝一身白的溫馨兒獨自一人跪在靈堂，猶為楚楚可憐。
她向來幫忙的村民俯身下跪，重重拜了一禮，感謝他們來送老人最後一程，也感謝對她們婆孫二人曾經的照顧！
儀式從頭到尾都沒哭的溫馨兒，當看著老人即將入土為安的最後時刻，終是放聲大哭，哭聲無助迷茫。她沒有親人了，她的記憶里只剩下那座小土屋，其餘的都已離她遠去。
這幾天，溫馨兒病了，心力憔悴，臉色更顯蒼白。洛子幽也寸步不離，生怕她有什麼閃失。
老人家的頭七，洛子幽陪著大病初癒的溫馨兒上墳，溫馨兒看著那小小土包有些失神道：「洛子幽，小時候我覺得奶奶好大啊，因為她裝滿了我整個童年，現在覺得奶奶好小啊，因為這小小的土包就將她全部裝下。」
小土屋前，洛子幽問道：「還回來嗎？」
溫馨兒想也沒想肯定道：「一定會回來的！」又思考良久，「洛子幽，幫我把它們拍下來好嗎？我想留作紀念，看到也能有個念想。
我以後會回來，但也只是燒香拜祖，祭奠親人。不會再在這裡住，因為我怕，怕孤單，怕在這裡，卻沒了往昔的一切，怕見到往事就會傷心難過，更怕沒有奶奶的小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