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職場百態:烏龍茶之不可思議:水金龜(一)

第十章 職場百態:烏龍茶之不可思議:水金龜(一)

「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亞聖盧仝的《走筆謝夢諫議寄新茶》,把品茶的清新,飲茶的愉悅寫的很是靈動」,茶寶上午一進店,就聞到茶香,看到一言正端著品茗杯站在窗口望向室外,若有所思的誦「七碗詩」,笑問:今日很有雅興啊。

一言回身給茶寶也斟了杯茶遞過去,一邊略帶不解神情的說:我在思考,在現今中國文化自信的復興歷程中,茶文化這樣悠遠流長,有著深厚底蘊和有益身心的東西,不是應如唐宋般,出現國人競相飲茶、對外文化輸出的繁榮和興盛么,為什麼現在看來傳播的廣度和深度並不盡人意,是出現了什麼問題、困難和阻礙么?

茶寶:好問題。其實很多愛茶人也思考過討論過,這真不是一盞茶的功夫可以說清楚的。作為世界三大無酒精飲料(茶,咖啡,可可)之一,茶承載的歷史和文化非常厚重,不僅有物質層面、精神層面、經濟層面、文化層面的諸多因素和維度,還跟宗教,藝術,人文地理等緊密相關。跟茶有關的任何一面拿出來,都有很多可深度研究的空間,如種茶、制茶、飲茶、茶具、茶禮、茶工、茶俗、茶聯、茶藝、茶道、茶詩等,無一不是精彩紛呈,變化萬象。所以茶本身是極其包容的,文人品茶,六藝(書畫、詩詞、音樂、焚香、花藝、棋藝)助興,是茶雅的一面;柴米油鹽醬醋茶,也是茶,是茶俗和生活的一面。茶無上品,適口為珍,雅俗共賞,各得其樂,是我心中真正的茶文化。當然對於茶這樣深沉悠久的文化,自然也是千人千面的認知看法,任何人也沒資格簡單定義它。但我堅信好的東西一定不會被埋沒,茶文化去除浮華返璞歸真之後,一定會有回甘悠長九九歸一的一日,因為茶從來就是如此,低調不張揚,從容和緩的步步深入人心,便再也不會離開,所以,茶文化的再次興盛只是時間問題……

兩人剛深入話題,就被一個冷清疏遠的聲音打斷了:打擾了。望向門口,一個中年男子,冷靜克制理性嚴謹的模樣,個子不高,厚厚的眼鏡,看不出情緒,走進店來。

他拿了一袋牛皮錫紙包裝的茶葉,看了眼兩人,徑直遞給茶寶,說:你好,想請掌柜的幫我鑒款茶。

茶寶仔細看來,茶葉還是密封狀態,紙袋一面上有標籤,標註著:採制:辛丑皋月;凈重120g,水金龜。另外一面,標註著這款茶的名字:歸葉;豎排有一聯文字:「山好好,水好好,開門一笑無煩惱。」有點意思,茶寶想。

「這應該是一個善茶的人,自己分袋包裝收藏的茶葉」,茶寶一邊引這位自稱「萬荏」的先生走進茶室,一邊說。

剪開袋子,用茶匙取出茶葉放在茶荷上,只見干茶外形條索緊結,色澤墨綠帶潤,沖泡后湯色橙黃清澈,香氣幽長清遠似梅花香,滋味甘醇濃厚潤滑爽口,葉底肥厚勻齊,紅邊帶硃砂色。

「水金龜,半發酵茶,武夷岩茶四大名樅之一,因樹皮呈灰白色,枝條略彎曲,葉長圓形、翠綠色、有光澤,宛若金龜,故此得名。其因產權歸屬的公案揚名於清末,頗為有趣。據林馥泉記載:「此茶原系天心廟產,植於杜葛寨下,一日大雨傾盆,峰頂茶園邊岸坍塌,此茶被水沖至牛欄坑頭之半岩凹處,蘭谷山主於是處鑿石設階砌築石圍,壅土以蓄之……聞民國八、九年間,磊石寺(其時蘭谷系屬磊石寺)與天心寺雙方費金數千,也曾一度嚴重之公堂訟涉,后公判因樹非人之盜竊,實系天然力所造成,歸判蘭谷所有。

施棱曾對此慨嘆並題字「不可思議」,刻于山崖之側以記之,現今只有少量繁育,這款特級茶,且喝且珍惜」,茶寶又給萬荏斟了一杯。

萬荏嚴肅消瘦的臉上不見任何錶情,聽完只是靜寂的思考著,過了有一會,一旁的一言輕柔打破沉默,說「送茶的,應該是個有趣的人」。

「確實是一個有趣的人……我最近其實很糾結」,萬荏終於開口。這個人看起來很理性警惕心也強,並不善談,或許是意識到茶寶和一言是陌生人並無威脅,也或許是他壓抑的理性被一些人一些事撕開了一個感性的口,使他有了傾訴的慾望。

40歲左右的萬荏是一位同時通過最難職業考試之CPA和司考的比較早一批的投行精英,畢業找工作那會,沒有家族背景,又沒有體系內近親屬,能夠順利進入投行做保薦等工作的,大多是他這樣的背景和人設:學霸,聰明,隱忍,按需交際,睡眠少肯吃苦。投行業務受政策影響大,壓力和責任也大,而且從來不缺乏更有資源,極其優秀又肯努力的新人加入到競爭的行列。為數不少的投行人在工作幾年後轉型去了擬上市企業擔任CFO或者董秘,開啟他們第二段職業生涯,萬荏也是如此,截止現今,這八九年他已經輾轉了三四家公司。

萬荏,對最近服務的兩家公司至少是對目前在職的這家公司,並無熱愛,他略有失落的說,這家本並不是他的首選。中年人或許,有時只能也只敢在陌生人目前才敢摘掉面具,露出失落和脆弱,說出真心話,展示另一面真實的自己。

「帶人越來越難」,萬荏仍是面無表情的講述,聲音中卻流出懊惱,「現在的職場人跟過去也大不相同,你想要留的,發現留不住;想要他走的,他又穩定的不得了。」

空降到現在的公司后,萬荏趁著職場蜜月期要求公司把一些後台部門劃到他下面,並對自己的直屬下屬做了一下盤點,結果並不是很滿意。公司戰略粗放多變或者說實際並無戰略,趕上行業風口野蠻成長起來賺了些錢,但整體組織管理水平和人員素質仍是偏低的,現有的大多高管和部門負責人基本都是沾親帶故或者「剩者為王」的一批,學歷資歷和平台經驗基本屬於人才市場上簡歷競爭力比較弱的一趴,加之公司短期和功利主義比較濃,內部員工歸屬感和安全感都很差,這趴人在「求生欲」的壓力下,出現了大量無效加班內卷及刷存在感內耗的現象。用人生態不好,這些年員工一直快進快出,並未形成有效的人才儲備和沉澱。為數不多還不錯的員工,大多也是抱著躺平半歸隱的心態保證自己每年能交出剛剛達標的KPI混混日子而已。是以就這樣的組織管理能力,近兩年行業風口期一過後,公司發展就遇到了瓶頸,為了平衡內外部矛盾,高層決定招兵買馬,希望能夠引進「高人」來幫助公司找到出路和希望。萬荏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入職的第一個高薪外聘來的高管,表面上公司做足了對人才的尊重,實際上制定了很殘酷的KPI,並提了一堆隱形要求,給出的時間窗口也很短,給萬荏施加了很大的壓力和挑戰。

但來后一摸盤,萬荏就清楚地看明白了形勢,他就算能勉強稱得上「高人」,但也不是「仙人」。首先他沒辦法在公司給的那麼短的時間內完成那麼嚴苛的要求,再者哪怕時間再長一點,這家公司的基因和班底也不支持他成就這個事。這樣野蠻長起來的公司,實際是否能突破瓶頸繼續發展壯大亦或最終走向衰落,最主要的看的還是公司實際控制人的格局、視野和用人觀。遺憾的是,萬荏心知肚明,這家公司,是很難有未來的,於是他陷入了極大地痛苦和艱難抉擇中。

他很清楚,這家員工總是快進快出人員流動率極大的公司,無論怎麼修飾和包裝,本質上根本沒有真的對人才的尊重和需求,也沒有真正對規則、風險和科學化管理的敬畏。他的到來,實際只是公司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發展遇到瓶頸,管理層對股東的一個交代,是公司的一種掙扎和嘗試。公司並不在意他是不是一個可用的人才,也不在意他的專業和才華如何,只在乎在他們限定的時間裡,萬荏有沒有給股東一個滿意的問卷。如果結果是股東滿意的,那麼皆大歡喜,萬荏也就站穩了腳跟(雖然萬荏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果股東不滿意,管理層也可以告訴股東,你們看,已經有非常優秀的市場化人才在做運作,還是無果,不是我們無能,然後用以萬荏的離開平息股東的不快和責難。

萬荏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已無退路。目前他沒有其他更好的出路,而且以他這樣的崗位、薪資和職位,想要短期再次跳槽談何容易!作為家裡的經濟支撐,又是人到中年的男性,無論是自己裸辭離開尋找更好的平台,還是因為達不成公司的業績被離職,都是他無法承受之重。只能想辦法在這裡諸多隱忍,艱難求存,以待時機看是否有其他出路,或者在這裡給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但形勢舉步維艱,沒有可以依賴的股東背景勢力,也沒有值得信任的得力幹將扶持,現有的高管和部門負責人對於萬荏以觀望居多,對於他的高薪也有不忿、不甘和嫉妒,只是不敢貿然挑釁,對萬荏的態度基本是客氣而疏遠的,他能得到的支持不多,也沒有辦法獲得無緣無故的配合。形勢很嚴峻,劃在他下面的幾個部門的負責人,雖然能力一般,但是都動不得,且不說那一個個老闆兄弟的老婆、「先帝」的小姨子、實控人曾經的助理及心腹等背景,單是一個個如鯰魚一般對付他的默契,就足以讓萬荏頭疼。很難尋到錯處,態度極好,卻把部門信息守得如黑匣子一般,看似回報的不少但是沒有一點有效信息,而公司因為管理規範程度和信息化程度低,他能獲得的信息又確實極其有限。

他的白髮不可控制的在一點點增加生長,經常失眠,心裡如這個公司的大多數人一樣,求生欲爆棚,充滿了不安全感和不安定感。但是多年職場的摸爬滾打,讓他第二天出現在公司的時候,仍然是運籌帷幄,淡定自若的模樣。他向公司提出招聘的需求,希望招募精英團隊補充實力,否則那麼嚴苛高要求的KPI不能靠一個人達成,他要高薪招聘三名助理。

公司居然同意了。公司的思路很簡單,現在你需要資源,我給你資源做事情,達不成目標,那就一起下課,KPI的達成時間已經不足3個月,短期實驗成本還是可以控制得。

每年那麼多人的快出快進節奏,HR已經練就一套,快速吸才入職的模式。很快,三個高薪高職位高學歷能力也不弱的助理就到位了。

幾個助理的到來,作用立竿見影。一方面,他們作為萬荏的眼耳手足,深入到萬荏主管的各個部門,各項信息源源不斷輸入給萬荏,萬荏想要做的事情,也在這些以一抵三的強兵幹將的努力下,開始有了推進;另一方面,同樣作為高薪外聘來的新進員工,這些助理職位都比萬荏低,不那麼讓人忌憚。於是,之前從高管到部門負責人壓抑著的馬上就要憋不住的對「高薪外來和尚」的各種猜疑、嫉妒、不滿以及因為萬荏到來對自己職級等產生負面影響的那些人的不滿情緒,終於有了出口,他們不敢或者還沒來得及針對萬荏的所有的情緒都如同洪水猛獸般,向這些無根基無背景的助理們湧來。

而一直以來情緒緊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萬荏,終於在這個空隙里,得以深呼吸喘了口氣。同時準備開始深入自己多日觀察后覺得可以拓展的第二個戰場,為自己的艱難求存,繼續深挖另一條後路。

萬荏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深呼了一口氣,喝乾了杯里的茶。

一言一邊添茶倒水一邊說:這故事挺精彩的,就如水金龜的產權之爭的評語:不可思議。

萬荏彷彿沒有聽見一般,繼續說道:這第一批的三位助理,在這100天的時間裡,只剩下最後一位了。就是送我水金龜茶葉的那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可以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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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遇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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