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五章 廬州會戰(四)
「殺不了他我等也活不下去!還煩請各位用心些!」深秋寒夜的穎水河畔密林中孤立著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彷彿是對著空氣下著命令。
一陣沉寂過後寒鴉四處驚起,數不清的人影向四周散去,待所有人都離去后河畔邊停放的漁船群中發出一個低沉堅毅的聲音,「不要這麼對待你的人,他們只是奉命執行任務罷了。」
「徒兒知錯了,請師傅責罰。」密林中的那人驚慌失措的環顧四周,只是河霧太大,聞其聲難見其人,同時膝蓋不由自主的彎曲下來,好似很大壓力似的。
「去吧,事情做的乾淨些,少些痛苦。」漁船群中的聲音中帶著些惋惜和無奈。
密林中那神秘人隱約看到漁船群輕輕晃動一下而後歸於平靜,好像只是吹過一陣清風,神秘人虛空拱手后也未答話便緩緩退去。
神秘人退去后,從密林深處一前一後走出兩人,前者約四十歲上下,但卻半頭白髮,行進間如虎行巡山,看似毫無波瀾但每走一步卻是扎紮實實;後者乃是一十六七歲的少年,面容姣好,看似打扮應是中年人的隨從,肩扛魚竿,手提水桶,面色喜悅,步履輕盈,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兩人走到神秘人停留的位置上后停下來,少年笑呵呵的問道:「師傅,什麼人讓天下聞風喪膽的佛禪師兄如此緊張?」
「呵呵,人不可怕,人心才可怕,佛禪殺人卻不能誅心便就落了下乘,有愧於他的名字。」中年人並沒有正面回答。
「哦,師傅,到底是殺誰啊?」少年人沒有被帶跑偏,固執的打破砂鍋。
中年人輕輕一笑,轉身揉了揉少年人的腦袋,「你啊!這種堅持實在讓為師很頭疼啊,罷了,既然你想知道為師今日就跟你好好聊聊。」
說罷,少年人屁顛屁顛的就放下水桶開始生火架材,不一會兒的功夫水桶中幾尾河魚便已被串成串串置放在火架子上,少年人熟練的把腰間的大葫蘆解開丟給中年人,中年人也不惱火,喝下一大口酒後自顧自的翻著串魚的長棍,「執悟,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為利去,師傅此生都參不透一個『利』字,你的師兄們均出身名門望族,但卻都是偏方子弟,唯有你是江湖遺珠長於朝堂。」
「師傅啊!弟子的身世您都說了無數遍了,師兄們也都盡心儘力打探我的父母親族,是找不到的,弟子現在只想知道是誰讓師傅親自跑來穎水,是誰讓佛禪師兄如臨大敵。」少年人對於自己的身世毫不在乎。
「陳碩,潁川陳氏。」中年人淡淡的說出來,但眼神中遍布殺機。
「是三個月前進言被殺的戶部侍郎陳阮的親族?」
「陳碩是他的孫子,陳氏是我陵朝開國時的功勛名將陳向的後代,至今已傳十三代,陳氏子弟遍布朝堂,民間傳言已是可以與四城六姓一較實力的家族之一了。」
「呃,不是已經與陳氏協商后只殺陳阮一人,為何還要殺他的孫子?」少年人有些不解。
「陳阮不足慮,陳氏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這個剛剛加冠的孫子,陳氏可犧牲陳阮而保全他,足可以見他的重要。」中年人的殺意更濃了,少年人覺得師傅的氣場足以讓百獸不敢侵入,未等少年人開口詢問,「陳碩不是陳家子,陳阮無子膝下僅有一女,當年嫁給蕭丞,還未產子江城蕭氏便因造反之名被滅族,陳碩便是那個未產子,而如今蕭氏散落族人在大多已經投奔南越。」
「師傅,一個孩子而已,朝廷,您還有半個暗夜衛都出動了。」少年人略帶蔑視的說道。
「你可知,南越上個月政變,南越二皇子胡山登基,登基后立刻封賞一個叫蕭胡利為異姓王爵,蕭胡利是蕭丞的幼弟,江城蕭氏雖不是四城六姓之家但也算得上名門豪族。」中年人神色難得有些意動。
少年人看出來中年人的意動,心中亦是一陣驚訝,能讓師傅這個陵朝暗夜衛大統領忌憚的一定不是一般人,只是不知道師傅忌憚是蕭胡利還是南越,甚或是當前的朝廷局勢,於是硬著頭皮繼續笑呵呵的問:「師傅,是不是朝廷有什麼難處了?」
中年人一愣,突然轉頭盯著身邊這個小徒弟看著,只見小徒弟眼神清澈毫無波瀾,多年的執掌暗夜衛的習慣讓中年人心中一懼,而後恢復平靜莞爾一笑,閉上眼睛,他想明白了,繼而有了興緻向少年人發問:「執悟,趁今日為師考教考教你,你來說說這朝中局勢吧。」
少年人聽到「考教」二字,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端坐身子,微微拱手道:「師傅,弟子認為我陵朝局勢已經破爛不堪難以收拾!」此話一出少年人立即看向中年人,中年人依舊閉目並未對徒弟這種大不敬的話語有所表示。
少年人心中歡喜,他料到了師傅不會真正的忠心於現在的皇室,「陵朝開國二百餘年,自高宗后朝廷實力便已無法與周邊諸國抗衡,能堅持這百餘年完全是靠著邊境諸侯對朝廷的禮讓,而如今四城六姓也好,三河五家也罷,對朝廷還剩下多少忠心,不過是殺一個大不敬的陳阮而已,朝廷竟然需要與陳氏商議,這朝廷能掌控的還有多少。」
少年人說完后似乎解脫了一些,一面翻動著火上的魚,一面等著師傅的回應,中年人沒有說話,少年人似乎也不著急,在烤魚透著香氣的時候中年人睜開眼說道:「魚好了,可以吃了,拿下來吧。」
兩師徒安靜的吃完魚,中年人望著穎水上的河霧越來越大,已經完全將河邊的漁船群遮住了,少年人在旁邊默默的收拾東西,「執悟,此間不用你服侍了,明日一早你去東陽城尋你大師兄吧。」
少年低著頭看不出神色,但肩膀的不自然還是看得出對於師傅讓他去東陽城的意外,東陽城便是四城六姓中的一城,所謂四城六姓,乃是傳承近千年的世家望族,不管是為官為商已深入百姓心中,在百姓心中誰家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身處在哪一世家的地盤,自身的利益會不會受到損害,而四城自古以來對中原朝廷都是保持一種聽調不聽宣的態度,而六姓大多與中原王朝保持著緊密的聯繫,朝廷也利用六姓牽制四城形成一種僵持的態度,陵朝開國聖祖對於這種牽制的拉扯十分痛恨,便暗中扶持五位開國功勛形成第三方勢力,慢慢的就演變成如今的「四城拱江山,六姓定中原。五鬼下江南,陵朝憂而安。」
「執悟,你大師兄是東陽城主仲珏的子侄輩,只是為偏房遠支所生,日前消息傳來仲珏有意將城主之位傳讓,且明告仲氏族人,無論親疏遠近,若為仲氏族人均可承繼。」中年人看出少年人的疑惑。
「仲珏玩的一手好計謀,徒兒聽聞仲珏無子,對於東陽城的繼承一事早就在仲氏中傳開了,仲珏的幾個侄子和有實力的偏房都有心思,不管誰取得家主之位必將經歷一場血戰,而坐收漁利的仲珏還能繼續保持對東陽城的控制。」
正說間天空中開始滴落零星雨水,雨水中摻雜著雪花的飄落,第一場雪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了,師徒二人立於密林中沒有離開的意思,中年人伸手想要接住飄落的雪花,不過還未入手就化成了水,回身看到徒弟努力維持形象的樣子,笑道:「走吧,你去了東陽城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無論有多大阻礙一定要讓你大師兄坐上東陽城主的位置。」
「佛禪師兄這邊怎麼辦?」少年人對於中年人交代任務的難度一點都不在乎,反而更加關心這邊的事情。
中年人讚賞的看著少年人,嘆了一口氣后說道:「陳碩的人頭會按時送過來,但是蕭彧的人頭在哪誰人知曉?」
「師傅的意思是?」少年人明顯有些驚恐。
「陳氏和蕭氏費了這麼大的力氣若是還保不住一個孩子,你覺得他們會甘心嗎?」
「師傅,控制東陽城就能牽制潁川陳氏和南越的蕭氏嗎?」少年人對控制東陽城不甚熱心,他心中並不覺得控制東陽城就能左右南境大局,要知道在東境有實力的不止是東陽城和潁川陳氏,隱忍數十年而未出仕的江東長孫可從未退出過六姓。
「你是擔心長孫?放心,長孫執掌江東九郡,若無大事,他們不會輕易出山的。」中年人看穿了少年人的心思。
見少年人有些失落,中年人安撫道:「你的擔心不無道理,為師辦完事情會親自走一趟石頭城面見長孫宏。」
少年人也不搭話自顧自的滅火收拾東西,好似在賭氣一般,中年人頗為無奈的看著少年,滿眼的寵溺,這孩子是當年奉命至潭州助星潭顧氏剿滅當地豪族蒙氏叛軍時在少北山拾得的幼兒,自己知道此子定於蒙氏叛軍有關,只是當日抱起孩子的時候此子並不害怕還衝著自己哈哈大笑,心中多年藏於黑夜中的孤憤一下子釋然了,便將此孩童養於身側,取名執悟,豈不知這也是自己一生的寫照。
少年走在前面,中年人時不時的輕撫少年人後背,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密林深處,他們不知道的是河霧中緩緩走出一黑衣黑袍黑面罩的人,嘴中細聲嘟囔著:「暗夜衛大統領楊伯禽竟親自出手了,此事需儘快讓稟報主公。」
黑衣人正欲離去,密林深處飄來中年人的聲音:「回去告訴你家主公,雍熙楊氏楊伯禽不日定會拜訪。」
黑衣人頓時遍體生寒,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般不能撼動,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不知過了多久周邊空氣的壓力才一點點弱去,黑衣人驚魂未定,心道:「這楊伯禽的九宸功法竟是已破大天境了,當世能破大天境的不出五人,便是家主的霸王三槍如今不過是小周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