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
污水處理廠位於城郊的地區,處於丘陵狀地帶最中心的小型盆地。雜草叢生的曠野中,幾條水流湍急,交錯縱橫的河流在此匯合。
河流是城市的血脈,其提供的水資源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核心。而城市中居民的生活廢水,工廠排污的污水等人類所能想象到的,最骯髒和腥臭的東西,則流淌在這些地表上血脈般河流里的血液。
所有的廢水都會在這裡被集中處理之後排放到貧民窟和輻射區,以供哪裡的居民再次使用。
如此齷蹉骯髒的污水,對於沉浸在其中的AR13來說並非不可忍受。
「我的傳奇沒有結束……」
兩側的腮快速翕合起伏,大量的水攜帶著氧氣進入肺部。腰腹的肌肉收縮,帶著魚尾在水流中穿梭,男人不斷地對自己重複。
這是他策劃了多年的越獄。
數年前,報紙上他被捕的照片給非常多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凌亂的黑色頭髮,俊秀而陰沉的臉,好像不是被捕而是接受表彰般的笑,以及他標誌性的,手心用刀刻的五芒星。
他戲劇性的出庭照片被刊登在各大媒體。
【近幾年最殘忍的連環殺手】,【讓周邊轄區都陷入恐懼的魔鬼】,【撒旦的信徒】,……
得益於媒體為了增加曝光率的大量宣傳,讓他自己也頗感詫異的,莫過於從他被捕后一夜之間突然有了相當數量的崇拜者——其中很大部分還是年輕貌美的女性。這些人或懷著「我可以拯救這個迷途的羔羊」的聖母想法,或希望從他的黑暗裡獲取力量,如蠅逐臭般湧向這場風暴的中心。
這兩類人在他看來都相當愚蠢:前者理所當然地認為愛可以把他這樣的怪物變成人,後者沒有自己表示憤怒的方式和勇氣只知道躲在別人後面搖旗吶喊。
猶記得他尚帶著「平凡人」的面具的時候,曾經是那個走在路上都不會有人側目的年輕男人。破舊的衣服,躲在陰暗的角落,從事著大多數人不齒的工作,如同下水道里的老鼠。他無數次對這個世界發出無聲的吶喊,要讓那些把自己當作空氣的人都注意到自己,無論這樣的注視是出於憧憬,絕望還是恐懼。
強烈的表達慾望隨著靈魂一起,在黑暗裡發臭,變質,和扭曲。
或許是他的主給他忠誠的表彰,也或許是這個看似光鮮亮麗的世界剝開來本來就是那麼的黑暗和扭曲。
那種被萬人注視,在鎂光燈下的感覺……讓這個生於黑暗的靈魂從人們的恐懼中汲取到了道德禁忌的,屠戮生命的力量。
殺!殺!殺!!
那是他生存的意義,也是他天生高於凡人,作為人類的叢林中的高等狩獵者的證明。
那種生命在他手裡流逝,絕對掌控的感受過於美妙,比藥物和其他帶來的衝擊力更強,更刺激,也更容易上癮。
經歷了改造手術,身體更為強壯的他,註定要讓比過去更強烈的恐懼降臨於世——
殺戮!破壞!想要再次聞到血和恐懼的味道!
我要再次讓我的名字成為恐怖的代言詞!
所以啊……主,請給我力量!
從實驗室逃出來后,他用桌上研究人員留下的筆在手心刻下了五芒星的符號,他的主在他被捕之前多次讓他從看似沒有生機險境絕處逢生,因此他堅信自己信仰的主也會在他的逃亡中保佑他順利脫身。
手心刀刻的五芒星傷口並未完全癒合,被水泡得發白。
傷口在污水的刺激下已經麻木,他拼上性命的逃亡,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水面之上,岩因為沿著河道長期的追逐戰略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他在心裡暗罵,這群社會的垃圾就不值得第二次改造的機會。不管你是不是去參加奇美拉生物改造實驗。這個改名換姓的「人魚」,改造之前就是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曾經讓多個轄區籠罩在其恐怖之下,還出於什麼人道主義還要給這種人浪費社會資源。
渣滓就是換了個皮囊也還是渣滓——這種東西,永遠地長眠在下水道里就好了。
由於他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冶安官,雖然奇美拉實驗體之前是誰這樣的消息屬於頂級機密對於史上和近代所有的罪犯的長相和信息都了熟於心,看到這張改造后的臉的瞬間,他就從那雙眼睛和那種眼神認出來這是誰了。
戰車依舊馬力十足地追逐著目標往前,但他對著目標轟了數次都並未造成明顯的傷害,反而自己有些體力不支——如果不是帶有磁力的戰靴把他固定在金屬車座上,光靠自身肌肉力量的話他可能很難繼續追逐下去了。
改造成功的奇美拉的性能遠超他想象。
和輻射區的變異生物以及角斗場里那些變異人不同,他首次體會到了人造奇美拉遠超人類極限的強大生命力和危險性。
岩慣於使用三種武器。
在角鬥士時期,他因擅長掄轉兩柄巨斧,一戰成名。
兩柄巨斧皆是精製合金鑄成斧頭,半人高的巨大的斧身整體暗金銅色,其上金燦燦的雕飾能起到類似血槽的作用。結實的斧柄是他少年時從輻射區砍下的巨木木心,多年使用下已經握得發黑,看不出原先的木色。
首戰時他剛好是他弟弟的年紀,不過是個長相俊美的少年。在他連戰了數十個對手,放下斧子休息時,幾個自詡年長的「前輩」就曾經過來帶著點挑釁的意思開玩笑問這個沉默的少年能不能掄起他的斧頭借借新人的好運氣。
岩擦著汗,只是木訥地點點頭。
「看他掄得那麼靈活,應該也不重。」先上前的男人對著身邊的人笑道。
男人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擼起袖子就雙手握住兩斧準備提起地上沾滿血跡的斧頭。隨著從丹田發出聲發力的低吼,男人健碩的手臂暴起青筋,肌肉明顯地收縮呈紡錐狀。
男人向來對自己的蠻力有著相當的自信,因此當他發現自己提不起斧頭時略有些尷尬地對周圍的人笑了笑。
又試了數次,皮膚都漲紅了尚還不見那斧頭挪動絲毫。男人臉上的訕笑消失了。
他換成雙手握著單個斧柄再次發力,可這次依舊沒提起來。
意識到他似乎是真的沒能把巨斧掄起來,身後的夥伴也從開始的嘲笑打趣變得神色稍凝重起來。
全程岩只在一旁靜靜的看。
角斗后,滿身的汗,胸襟上還濺著之前對手的血。他任由自己的傷口和衣料粘連在一起,血液混著衣物的纖維結痂。夕陽照在少年線條分明的高大的身體上,古銅色的皮膚上是他的武器般暗金的光,被汗水濡濕的黑髮在腦後束起,深深的眼窩裡那雙眼睛亮,且澄澈得驚人。
他對於來人連兩手都提不起他的一斧並不感到詫異。
直到兩個人勉強提起他的一柄斧頭,然後眾人放下,帶著敬意離去,他也還是坐在那裡沒怎麼挪動。
此役后,他的雙斧戰神之名漸漸開始在角斗場傳開。
不過雖然他自己相當中意進展和用的最習慣的雙斧,畢竟那更適合少年時期,頂多延續到不能使用槍炮之類的角鬥士時期。
進入冶安所后,除雙斧外,他其次鍾愛的便是目前最常使用的火箭筒。
岩很清楚自己遠超常人的肌肉力量尤其臂力的可怕,用的順手的武器也都是只有他能駕馭,別人很難駕馭的類型。然凡事皆有利弊,他的武器注重於最大化殺傷力,加上是他手動操作,精準度和靈敏性的欠缺在稍有距離的實戰中被放大得相當明顯。
多次對準「人魚」的攻擊,都因為他本身作為人類的視覺暫留那0.8秒和發射時間而沒有擊中目標。
他微微抬頭,注意到遠處似乎也有個牽著什麼生物的冶安官在蹲守,不免有些急燥起來,放棄了準備重創對方之後快速捕捉的方式。卸下肩上沉重的瑪祖卡,岩提起了更高精度的帶著他稱之為「肉鉤」的一頭是鉤爪狀的合金鉸鏈,對著水花濺起的中心拋了過去。
人魚顯然沒有預料到岩會突然換武器,背脊的肌肉突然感受到尖銳的劇痛,極為鋒利的金屬鉤爪在岩的大力拋擲下勢如破竹,直接穿透了他的皮肉勾住了合金製成的脊柱。他拍擊水面的速度因吃痛而降了下來,下意識地,人魚轉頭往追捕者的方向看去,只見鉤爪的那頭高大的男人用力收緊了勾住他的武器,試圖徒手把他從水裡拉過去。
扛著劇痛和因為他停滯不前而產生阻力的水流,人魚還沒反手伸過去把鉤爪取出來,靈敏的感官就讓他注意到河岸另一側的犬吠。
「該死的……」岩看著對岸的蜥蜴人,軍裝男人和兩條標誌性的杜賓,意識到自己這次估計是沒辦法獨吞捕獲人魚的功勞和報酬了。
尤利西斯背著手,和善地笑著和後輩打了個招呼。
只見對面那個身材健碩的高大男人站在戰車上,空著的那隻手舉起來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另一隻青筋虯結的手臂還能控住人魚掙扎試圖擺脫鉤爪的力量,他不由得暗嘆後生可畏。
這個小孩似乎是叫岩。如果這次他的輔助不錯的話回去之後可以看那裡有空位舉薦他當誰的副官。
臨戰之際,杜賓犬極為乖覺地在主人身邊備戰,也沒有額外的精力去關注蜥蜴人的動作。
卡梅里恩和尤利西斯對視一眼。
「你去幫他穩住目標,」尤利西斯拍拍自己的腰帶上的槍套,「拉到我的攻擊範圍。」
包括卡梅里恩在內的所有冶安官對於尤利西斯都相當信任,甚至可以說是絕對信任的。
後腿蜷曲蓄力,雙臂向上張開。蜥蜴人的肋下至手臂的位置生出類似蝙蝠翅膀,輔助滑翔的隔膜狀結構。
趁著人魚被岩鉤住,還難以掙脫的短暫時間,他也來不及變色隱形,直接就起跳,飛躍到人魚的正上方。
人魚雌雄莫辨的漂亮臉蛋上露出些詫異的神情。
靠近了些才看見,那張他在通緝令上見過的人工設計和製造的「完美的臉」,有著雙來自地獄的惡魔般的眼睛。
被這雙冷血動物特有的眼睛注視著,縱使是見過無數亡命之徒的卡梅里恩也不禁汗毛倒豎。
人魚見他即將落在自己身上,不顧背上被勾住的傷口鮮血淋漓猛地擊水迎了上去。原本帶著笑意的「嘴角」裂開,裂縫延伸到臉頰兩側貼近耳朵的位置,彷彿是露出了個極為詭異的微笑——往他嘴裡一看,只見血盆大口裡露出兩層的極為尖利的牙齒。
雖然關於人魚的危險性文件里提到過,但此時卡梅里恩依舊隱隱生出些不詳的預感,心下倒了聲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從人魚的咽喉里突然爆發出的,極具衝擊力的高頻聲波震得離他最近,毫無防備的卡梅里恩顱內嗡嗡作響!
研究所居然管這個丑傢伙叫人魚……
卡梅里恩的動作隨著對方的突襲微微停滯。
兩排食人魚似的牙齒就在面前,生死攸關之際,他腦袋裡卻不受控制地想,這個奇美拉或許該叫海妖塞妊可能更貼切吧。
突襲,人魚反擊,發出聲波武器……這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等到隨著人魚的聲波突襲動作緩下來的卡梅里恩反應過來,他的腳踝已經落入人魚的巨口中。錐心的劇痛傳來,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左腿及踝位置直接被人魚巨大的咬合力連皮帶骨碾碎咬斷!
河岸另一側,突如其來的聲波攻擊讓岩拉扯著金屬鎖鏈的手微微鬆了些,眨眼的功夫鎖鏈就從他手裡脫將出去。岩目眥欲裂,雙手捂住自己受到極大衝擊的耳朵蹲下去,眼睜睜看著肉鉤上負傷的人魚拖著鎖鏈就開始加速。
他的車原本拖住人魚后停在河岸,肉鉤的金屬鏈被人魚拖動,「哐當」一聲砸到車蓋子上,生生把加強合金的車蓋砸出數寸的坑。
顯然這些進展都在尤里西斯的預料之外。
原本他是打算獨自狩獵的,按照他一貫的習慣,本打算髮射水下武器直接把人魚逼到靠自己的岸邊的攻擊距離內——訓練有素的犬類會圍攻目標方便他射擊麻醉槍,接著就是很簡單的低風險的撒網捕魚了。
那樣的話既不需要激怒人魚引起他的攻擊,而且相當的簡單快捷。
且不說蜥蜴人的強行加入,岩的突然出現就導致人魚的位置以及前進軌跡和他的預測產生了誤差。與其說是這兩個不速之客經驗的匱乏,試圖逞能搶功的心態導致今天的變故,不如說從他們決定攪和進來開始,他搭建好的多米諾骨牌就開始往傾斜的方向倒塌了。
守則上寫的很清楚,在危急情況下,保護冶安官和平民的生命安全比完成任務重要。
尤利西斯雖然對此感到有些憤怒,但由於他本人自持相當有涵養,加之眼前的兩個新手冶安官都似乎受到了某種程度的傷害,也僅限於皺起眉頭並未表現出來。
迅速地調整好狀態,看了看距離卡梅里恩落水處幾米開外濺起的水花,尤利西斯立馬判斷出人魚的目的是逃跑,而不是擊殺冶安官。
他的反應相當快,那麼與其介入戰鬥,不如以救援為主要目的。尤利西斯反手就從腰間掏出手槍對著人魚遜遁的方向放了幾槍——他的子彈里都可以追蹤,既然今天不能速戰速決那麼至少他給人魚打入了追蹤晶元防止丟失目標。
正當他救起傷勢較重的卡梅里恩,準備查看岩的情況時,通訊器突然提示「您有視頻通訊」。
媽的,誰這個時候給我打視頻電話還沒被自動過濾,尤利西斯看也沒看就掛掉了——剛掛掉,提示音再次響起。尤利西斯壓著滿肚子火看了看通訊人,立刻沒火氣了,一手提著重傷的卡梅里恩一邊接起電話。
「老婆,有什麼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