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識
雞鳴過後,旭日朝霞,噴薄而出。
青山下的山村裡升起了縷縷青煙,地上的草木間沾滿了晶瑩的霧珠。
一處荒墳。
夭娘將跛腳道人的頭顱擺在了爹娘的墓碑前,跪在地上,重重磕下了三個響頭。
斗笠男子遠遠坐在一處土堆上,對夭娘所作所為顯得漠不關心,甚至還無聊地摘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
等夭娘禱告完畢之後,起身便尋了一處水塘,將道人的腦袋丟到了水裡。
做完了這些,她走到斗笠男子身旁
「你幫我報了全家人的大仇,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斗笠男子隨口答道:「我叫裴涼,非衣裴,悲涼的涼,是個劍客。」
「我該怎麼感謝你?」
夭娘默默銘記了這個名字,顯得小心翼翼問道。
「走了,大丈夫除暴安良,不圖回報。」
裴涼很瀟洒地吐掉了口中的狗尾巴草,拍拍屁股走下土堆。
夭娘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你要去哪裡?」
「我們江湖人,四海為家。」
「你能不能……帶上我!」
夭娘稍顯怯懦的聲音突然響起。
沒走幾步的裴涼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抹古怪笑意:「怎麼,還真想當我娘子不成?」
夭娘雖然是青樓女子,但骨子裡的矜持可不比尋常女子少,聽這個時而正經又時而浪蕩的男子如此一說,臉頰不禁羞得通紅。
裴涼看夭娘一下說不出話來,就不再逗她,隨口問起來:
「你還有什麼親人?我送你過去。」
夭娘眼神一黯,低下頭來,默不作聲。
裴涼撓了撓頭,接著問道:
「那……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夭娘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看著一臉犯難的裴涼,夭娘終於鼓足勇氣,小聲說道:
「讓我跟著你一起闖蕩江湖吧!」
這句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話,裴涼聽后卻是連連搖頭。
「我們江湖人早習慣了獨來獨往,誰會把一個女人帶在身上.」
夭娘愣住了,臉上浮現出彷徨無助之色。
約莫見她可憐,男人遂嘆了口氣:「闖蕩江湖不是兒戲,帶上你確實不方便。」
「你之前口口聲聲喊我娘子,原來只是在調戲我,那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的身體是不能隨便摸的…….」
夭娘神情突然激動起來,話說一半就停住了,淚水開始在通紅的眼眶裡打轉:
「我知道了,你就是嫌棄我出身青樓,殘花敗柳之身配不上你,對不對?」
夭娘抹了抹已經掛在鼻尖的淚水,咬牙說道:
「我夭娘是青樓女子不假,但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給家人報仇,你若如此嫌棄,當初又何必救我!」
裴涼連忙擺了擺手:「你誤會了。」
夭娘不管這些,蹲下之後,嗚嗚痛哭。
裴涼一拍腦門,頭大如斗。
一艘順江而下的竹筏上,裴涼撐著竹蒿,夭娘抱腿坐著,二人身後的白馬悠然甩動著馬蹄。
兩岸十里桃林還開著花,依稀可見林間落英繽紛,風光迤邐。
如此美景,夭娘卻根本無心欣賞。
裴涼一路上可沒少找話說,可她理都不理。
生氣中的女人可比哭鬧的嬰兒還難哄,裴涼最終放棄了嘗試。
他已經和夭娘商量好,把她送到玉京城,倆人就分道揚鑣。
竹筏一路南下,中途經過一處人聲鼎沸的渡口,裴涼知道她肚子早該餓了,招呼她下船吃些東西,夭娘也置若罔聞。
裴涼只得將竹筏停好,上岸買回一些吃食,放在她身邊,繼續趕路。
待到日暮時分,倆人乘坐的竹筏來到了一片寬廣的蘆葦盪。
天邊一輪酡紅的落日,映在水面隨風擺盪的蘆葦上,憑添了一抹秋天的蕭瑟悲涼。
此刻二人頭頂飛過一群大雁,排成了人字形,消失在水天一色的遠方。
日暮鄉關,雁陣驚寒。
總能在人的心頭引出一番離愁別緒,
夭娘受到此情此景的感染,似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禁悲從中來。
裴涼聽到身後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放下了手中竹篙,坐到了紫衣女子身旁。
小筏隨著流水,漫無目的飄蕩。
裴涼咳嗽了一聲,似乎醞釀了一番說辭,剛張開嘴,夭娘就哇的一聲,哭著撲倒在他懷裡。
裴涼一臉錯愕地把嘴閉上,感受到了懷中女子不停顫抖的身軀,少年那原本放蕩不羈的眼神中此刻也充滿了柔情,溫柔地拍起女人的肩膀。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你家人是怎麼招惹那道士的」
「那日他的道觀來村裡收徒,強行把我弟弟抓去了,我爹娘去找他理論,被那惡道當場打死」
「你弟弟呢」
「第二天就自殺了」
「報官了嗎」
「亂世之下,報官有用嗎,我擊鼓鳴冤,那縣太爺早和道觀沆瀣一氣,要把我抓去獻給那狗道士,最後被我跑出來了。」
「你一個弱女子要報仇談何容易」
「我沒有辦法,只能遠走他鄉,混跡於青樓,希望有朝一日能碰到個武藝高強的江湖大俠,用自己的身體做交換,讓他替我報了這血海深仇。」
「青樓那種地方,想幫忙的沒實力,有實力的也遇不到」
「我心裡清楚,這些人大多都是騙子,也未曾讓他們得到過我」
「咳咳,遇到我這般既有實力又有君子風度的翩翩美少年,算你運氣好。」
「也許真是緣分吧」
夭娘沉默片刻,嘆了口氣。
一段時間,二人皆無話。
「救下我這麼一個纏上了你的累贅,後悔嗎」
「也不能這麼說,誰讓我摸了你呢」
「你…….在生我的氣?」
「豈敢豈敢」
「不敢就好」
「額……」
夜幕降臨,天空突然響起了雷聲,不一會,豆大的雨珠傾盆而下。
二人只得棄了竹筏上岸,策馬向大山深處馳去。
山頂的破廟裡,裴涼升起了火堆,四處找來了些乾草,鋪在地上。
「今晚只能在這裡過夜了。」
裴涼說完圍著火堆坐了下來。
夭娘剛吃了一些竹筏上帶下來的吃食,但因身上衣衫單薄的緣故,又淋了雨,雖然挨著火堆,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裴涼見狀,脫下上身的衣服,蓋在了她身上。
「咦,你的衣服怎麼是乾的?」夭娘用衣服緊緊裹著自己的身軀,一臉驚訝地問道
裴涼笑了笑:「我們江湖高手都能用內力把衣服蒸干。」
「那你把我的衣服也用內力蒸幹嘛!」夭娘說道
裴涼搖搖頭:「你脫光了容易著涼。」
夭娘白了他一眼,裴涼只當沒看見。
過了一會,夭娘眨著眼睛又問道:「你算江湖中的幾流高手?」
裴涼傲然挺胸抬頭:「足以稱上超一流。」
「得了吧,我看你跟那幫三流高手打架也沒多厲害啊」
「我這人向來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不想太暴露自己」
「那你為什麼最後還把那幫人都放了」
「我不喜過多殺戮」
「好吧,那為什麼你隨身要帶把木劍?」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武功練到一定境界,飛花摘葉皆可傷人」
「哦……」
「就是這個道理」
「什麼道理?」
夭娘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開始一臉疑惑.
「你只需要知道我用木劍照樣很厲害就可以了。」裴涼有些敷衍地擺了擺手。
「你這麼做是為了扮豬吃老虎?」夭娘歪著頭問道。
裴涼緩緩一個深呼吸,平靜地看著面前的美人:「我不用扮,也能吃老虎!」
夭娘捂著嘴笑了,當問起裴到的身世,得知他也是孤兒時,臉上笑意才逐漸消失。
……
夜已入深,夭娘躺在乾草席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看著火堆對面裴涼側卧的背影,她眼中一直閃爍著亮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裴涼突然翻身坐起。
夭娘趕緊閉起雙眼,假裝熟睡,其實眼睛還留著一絲縫隙。
只見裴涼起身又四處找來些枯樹枝,添到了越燒越小的火堆里。
隨著火勢又旺了起來,裴涼看了一眼平躺著的夭娘,走了過來。
此刻夭娘的心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厲害,留的那條縫也趕緊閉緊了。
她感覺裴涼已經在自己身邊蹲了下來。
緊張中又帶有一絲莫名的亢奮,夭娘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可下一秒,她就覺察到這個男人的手指觸碰到了自己鼻唇之間。
夭娘猛地睜開雙眼,嚇得裴涼一激靈。
「你是怕我死了嗎?」
看著一臉鄙視自己的夭娘,裴涼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
夭娘咬著嘴唇,臉上不知是被火烤的,還是怎麼,通紅一片,眸光中卻透著一股攝人心魄的魅惑。
裴涼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害怕。
夭娘也意識到了什麼,俏臉一寒,露出的淡淡笑意就這麼消失了,抓起衣服又躺了下來。
第二天清晨,小雨潤如酥。
一匹白馬載著一男一女,悠哉游哉地走在山下的官道上。
女人慵懶地倒在男人懷裡,身上裹著一件紅衣。
男人身著白色單衣,頭戴斗笠,一副坐懷不亂的樣子。
沿途儘是煙雨蒙蒙的山色,一連走了十幾里的官道,終於來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
「建州城」
裴涼看了一眼高懸於城頭上的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