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病人
「這麼說,陸隊因為我,而跟其他人發了一通火?」
莫問川家中,少年與少女相對而坐。
「是啊,嚇了我一跳都。」顧望月無奈地說道。
調查再次展開,而對於李歸心的監視工作也在進行著,顧望月便來找莫問川了。
「嗯。」莫問川淡淡地應了一聲,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喜怒。
顧望月琢磨著他的神情,然後試探著問道:「那個,莫問川,我能問問你知道為什麼師父他會發這麼大火嗎?」
莫問川看了她一眼,說道:「誰知道呢?不過我想可能是因為愧疚吧。」
「愧疚?」
「是啊。怎麼,你想知道為什麼?」莫問川似笑非笑。
顧望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道:「也沒有……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莫問川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有些迷離,然後便恢復如常,「我那時候和你差不多,也不過是一個跟在陸隊後面學習的實習生,當然了,我並不是警校畢業的。」
「可能我天生就是當警察的料吧,在那兩年裡,我幫助陸隊破了不少案子,甚至是很多年前的懸案。而陸隊之所以感到愧疚,應該是因為我幫了大家那麼多,可到我被判刑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幫我吧。」
顧望月還想問問他為什麼被判刑,然而卻被莫問川打斷:「劉春輝那個案子現在已經基本能鎖定李歸心是兇手了吧?你覺得他的作案動機是什麼?」
莫問川的話里,似乎有著意思不易察覺的期待。
他在期待著顧望月的答案。
顧望月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都說醫者仁心,我實在想不到李歸心為什麼要用這麼殘忍的手段殺害自己的病人。」
「這樣么……」莫問川好像有點失望,「那你既然去了一趟李歸心家裡,能不能從他家裡的擺設看出他這個人的心理怎麼樣?」
顧望月擅自調查的事情,已經都和莫問川說過了。
「噗!」顧望月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到,「喂,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天才啊,隨隨便便就能掌握一個人的心理?」
莫問川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你,你看我幹嘛,我真的不知道……誒,等下,說起來……我之前看到李歸心家裡的牆上貼了一張華夏地圖,還有幾幅毛筆字作品。有《春望》、《金錯刀行》什麼的。」
「愛國詩。」莫問川突然說道。
他的指尖輕敲沙發把手,然後緩緩說道:「你可以查一下李歸心和劉春輝最近的消費記錄。」
消費記錄?
顧望月雖然不解,但也沒有當場問出來,而是給陸康發消息告知了這一事情。
有時候顧望月真的很好奇莫問川的邏輯與思維,究竟是怎麼關聯線索的?
很快,陸康便將李歸心近三個月的消費記錄發了過來。
顧望月一下子就注意到,李歸心在三個月前曾向同小區的一個業主租了半年的車庫,後來沒過幾天又在網上購買了一手術台和一些手術工具。
「我知道了!他的作案地點不是在他自己的車庫!是他租的別人的車庫!好狡猾!莫問川,你是怎麼聯想到這個的?」顧望月激動地大喊。
而此時的莫問川並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消費記錄上的一項,略微出神。
就在兩周前,李歸心一個人去電影院觀看了一場《雄獅少年》。
對比劉春輝的消費記錄,劉春輝當天也去觀看了《雄獅少年》,而且和李歸心是同一場次。
「果然么……」莫問川搖搖頭,突然站起身,「望月,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啊?去哪裡?」
「醫院,精神病院。」
————
有人說,精神病院是一個扭曲的地獄。
人類最擅長的便是區分正常和異類,而但凡與大眾背道而馳的,均為異類。
在所謂「正常人」的有色眼鏡下,精神病人便被烙上了歧視與恥辱的印記。
然而諷刺的是,調查數據顯示,精神病患傷人犯罪的比例遠遠低於正常人,即使是嚴重的精神分裂和妄想症患者,出現傷人行為的也不到5%。
一時間,實在是難以分辨究竟是誰的心理扭曲,誰對社會的危害更大。
「我今年二十一歲。」莫問川平靜地走在精神病院的過道上,「這二十一年裡,我住過孤兒院,住過精神病院,住過監獄。」
跟在後面的顧望月心頭一震。
莫問川接著說道:「我見過最多的目光,是歧視。所以有時候,我其實挺討厭人類的,我覺得太虛偽,太黑暗。我從小到大幾乎沒被這個世界善待過,但是我最後還是選擇了當一名警察。」
「可是呢,這就像做一名醫生一樣,外傷可醫,心病難治。」
「破再多的案,抓再多的人,也改不掉所謂「無辜者」與「受害者」內心的貪慾與惡念。」
「你說呢?」
最後一句話,是問顧望月的。
顧望月猶豫了一下,反問道:「你這是……受害者有罪論嗎?」
莫問川看著休息室的兩個病患,對方的眼神無比透徹純真,就像是兩個孩童一般,只不過看向生人時卻又會露出一抹畏懼。
這裡好像不是他們的「醫院」,而像是躲避世人的「避難所」。
聽了顧望月的話,莫問川轉過頭來,對她說道:「不,當然不是受害者有罪,而是在我看來,我們每個人都有罪,我們每個人都在無意中,間接性害過人,殺過人。包括他們,包括我們。」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一間重症監護室,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裡面的病人被捆綁在病床上。
這個病人是一名抑鬱症患者,之所以捆綁在床上,便是為了防止他自殘。
據說,這還是這位患者清醒時自己要求的。
這些病院里的病人,往往更清楚自己是否有病;而外面的正常人,卻堅定地認為自己沒病。
一路走下來,顧望月見到了各種各樣的精神病患,也為此大受震撼。
她本以為外面的世界就是這個世界,但此時此刻她才明白精神病院卻是這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
話聽起來很繞口,但道理卻淺顯易懂。
最後,兩人來到一間探望室。
「問川?好久不見。」
似曾相識的場景,依然是人們所認為的「地獄」,鐵欄后也依然是看似無比正常的普通男生。
「好久不見,少幸。」莫問川含笑點頭,說罷,又給顧望月使了個眼色。
顧望月會意,說道:「你好,初次見面,我姓顧,名望月。」
男生打量了一下這個女孩,似有所感:「林少幸,雙木林,年少有為之少,三生有幸之幸。」
末了,林少幸又說道:「你長得,還真是很像問川的姐姐……」
「好了,少幸,我找你不是來說這個的。」莫問川打斷他,「和你聊聊這兩天發生的一個案子吧,嫌疑人是一名醫生。」
……
兩個小時后,莫問川與顧望月離開了醫院。
林少幸聽完講述之後,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若是站在我的角度看的話,這個醫生並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救人。他想要以少數的犧牲,換來多數人的清醒。」
這句話,顧望月不解其意,但莫問川卻深以為然。
離開過後,顧望月也詢問了莫問川,這個林少幸究竟是得了什麼病,為什麼看上去這麼正常,卻得到了一個震驚的答案。
林少幸得的病是全世界都很罕見的精神病,科塔爾氏妄想症。
科塔爾氏妄想症患者,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意識清醒,但卻堅定地認為自己已經死了、身體或部分器官不存在、正在腐爛、大量失血或者沒有了內臟;另一極端情況下,患者還會相信自己長生不死。
只不過,林少幸的癥狀只是認為自己已經死去。
對於這一種精神病,外界「正常人」最多的聲音,便是「作死」、「矯情」、「活膩了」、「自己找死」等等。
在他們看來,這純粹是一種作死行為,明明好端端地活著卻把自己當個死人,簡直是腦子有問題。
殊不知,臧克家早就說過:「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無數人自然有無數的理解方式,而莫問川同樣認為林少幸這並不算什麼精神病,反而,他的意識超脫了生死,將這世間看得更為透徹。
「我站在死者的角度看世界,我看到了活著的人為了利益和慾望不擇手段的醜陋。或許死亡是懲罰,所以每個人都會死,因為每個人都有罪,只是大多數人為了可笑的面子,或者是權力,而不願承認,極力掩飾罷了。」
這,便是林少幸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