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雖賒 第二章,重生,十八歲
她笑著回我的話,「是陛下吩咐了送來,給殿下您凈面用的。」
凈面?好個文縐縐的詞,直接說洗臉不就行了么?這無聊的塍王宮啊,凈只想著折磨自己。
無怪乎身為侯府世子的阿晚自小便不愛來,唯有的那次還是被我央著來的。
沖著她擺了擺手,我道,「你拿下去吧,我不想用它洗臉,我洗臉用五分溫的水就好。
用這,」再次看過去已沒了好奇,搖了搖頭,「用這個太奢靡了。這麼多羊奶夠餵飽好幾個小羊崽了,虎口不能奪食,可從羊嘴裡奪也怪不道德的。
容易折壽,我不要。」
我拒絕的乾脆,拒絕後又隱隱有點慫,不怕別的,就怕眼前的小侍女也會像昨天的那個一樣,三句話沒說完便要跪下。
捧著半顆西子心,忐忑了會兒后才聽到她回,「是,殿下不要那奴婢便就把這撤下去了。」
「嗯嗯嗯嗯!」對她的實相我連嗯幾聲,表示滿意。
可眼見她提步要出屋,又見她足尖空懸,慢悠悠又給收了回來。
怕有變故,我連忙問,「怎麼了?」
她笑了笑,端著盆的手朝我微傾了傾,「殿下既不願用這羊脂凈面,那還請您給其尋個出路,若是丟了豈不白費了殿下的一番憐惜之心?」
她聲音軟軟的,像極了江南諸暨的雨,輕輕柔柔,綿綿長長,好聽的很。
「那就……」我想了想,問到,「王宮裡有沒有小幼崽?甭管是什麼崽,只要是幼崽就行。這羊奶被煮的熱乎乎的正好喂它。」
「有的!」她回我,「前些日子陸貴妃那的蒼團好像就剛生了一窩幼崽,殿下這盆羊脂正好可給它們。」
「哦?這樣啊。」我附和著她的激動,催促道,「那快去啊!趁熱,趁熱送過去啊!」
端著滿盆羊脂,她最後給我行了個禮,「是,奴婢告退!」
陌生的環境里一下子又只剩了我一個,四處走走瞧瞧,略微了解一番后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不得不說,這屋子很貴。
修葺的材料很貴,盛放的擺件很貴,就連不打眼角落裡的一株盆栽,也很貴。
我坐在這樣奢靡的屋子裡,雙手杵著下巴,抬起頭透過窗,看著天。
又要下雨啊!
現在的我很不喜歡下雨,不單單是因為昨天的雨毀了我的高光時刻。也是因為之前的雨,有阿晚,而現在的雨,只有我自己。
阿晚說,雨聲是有詛咒的,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聽著檐下的滴答聲,很難不會產生出孤獨感。
這些年,阿晚將我養的很好,所以我一點兒也不願悲傷,哪怕是因環境的渲染而不得不闖入心上的難過。
雨越下越大,我費力的關上窗,跑到床邊踹掉鞋靴。
還是躲回被窩裡再睡個回籠覺吧!
被子一捂,再醒已是午間,我名義上的父王又派了人來,這一次送的不是羊脂而且一卷旨。
旨的大概意思是昨天的冊封禮未成,他覺得虧待了我,所以會讓司天屬再另擇吉日。
他向我許諾,會向全天下宣告,我的存在。
接過旨,我彎了彎眉,笑盈盈的把宣旨的太監總管給送了出去。
打開旨,將內容再次閱讀,無奈感不減反升,我好想衝到那個名義上的父王面前,告訴他不用再擇日子了,全天下早就已經知道塍王宮裡多了一個我了。
可想歸想,惜命如我,還是選擇不管不理,一切隨流。
就像當初在屋檐上阿晚問我那個問題的時候,我想的明明是不會,可真正等那個問題到來的時,卻還是依著旨離了王府入了王宮。
看上去,是有點薄涼哈!
但又能怎樣呢?我,怕死啊!
在王宮一住便是一月,這一月里,我的生處環境除了伏宸宮,還是伏宸宮。
坐在不久前才支棱起的鞦韆架上,我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著腿。倦了看看天,醒了看看地,真心覺得,日子無聊。
伏宸宮很大,被衍文帝撥來伺候我的宮女太監也不在少數。
但真正的無聊是不會因人數多少而有所改變的。
造成我無聊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我自主的疏離。
王宮裡的人心眼太多,她們因我的身份,和那自入宮起,便獨一份的寵愛畏懼上我,又因我來自民間不知禮數而遠離著我。
敬而遠之,用這四個字來形容她們對我的態度,實在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我喜歡真心,真心的分享,真心的親近,真心的喜歡,十分真心,缺了一點兒,那都不行!
坐在鞦韆架上,看著被風吹的飄到面前的發,我想,如果能一直這樣,好像也沒啥。
想起不久前才與阿晚討論過的,有關世間夫妻相處之道的那些事兒,若是兩者做不來情投意合,那能相敬如賓,好像也很不錯。
不然,怎會有的「相敬如賓」這一詞?
我年歲還小,做不來嫁人成婚,她們與我也不是夫妻關係。可即便如此,卻也巴巴的指望著,這滿宮裡所有的宮女太監與我都能處的一個「敬」字。
她們敬我,遠我都好,只要不害我就行。
我想的美好,可時歲卻總能讓我的美好成那水中月,鏡中花。
那遲遲沒成的冊封禮成了打破我這一美好願望的石頭。
前文有說過,冊封講究好日子,過去的這幾個月里不是沒有好日子,只每個算準的好日子都會好巧不巧的得到雨水的滋潤,滋潤程度視具體情況而定。
朝堂上那些看不慣名義爹爹對我厚禮如此的文官,早就寫好了一摞又一摞的摺子過六部,穿中書,送到了爹爹面前。
還有某個我不知何時,無意間便就得罪了的人,拼了命的也要借這每次都「巧」的出奇的雨,造謠我的命格,毀我前程。
她說我六親寡淡,五相具失。說我冷漠成性,乃天煞轉世。
三人成虎,流言沒有耽於時間而止於智者,它成雪球狀,越滾越大。
直到三年後,衍文十七年夏。
夏至日的那天,名義爹爹決定將塍國的王位正式交託到我手上。
這一舉動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自然成了促成雪球飽和奔潰前的最後一片雪花。
榮華高位上,我盯著他一如多年前,除了執著,還是執著。
「阿……」我張著口緩了許久也沒能吐出第二個音節。
毒藥已入肺腑,攪的我五臟六腑,抽搐的疼,很想趴倒在地上,蜷縮著,滿地打滾,可看著他,我否決了這個念頭。
頂著逆風的雪,他在走向我,我們之間已許久未見,縱是現在,誤會重重,縱是現在,他恨毒了我,我也真的,好,好想他。
他不愛污濁,所以血漬得咽下,他喜歡文靜的姑娘,所以打滾什麼的萬萬不能有。
「阿……」
三丈高台,五步之距,我倒在他的面前,使勁了全身的力氣,卻還是沒能喚出那個「晚」字!
阿……晚!這兩個字起初,是身為蘇茗的那一世里我最大的救贖,後來成了愧疚,再後來..便成了遺憾!
好不容易把他誆的入了宮,好不容易把那距離給縮的那麼短,好不容易...
真的…很不容易。
可費了這麼大的力,我怎麼還是沒能再清晰的喚他一聲呢?
早知道,毒藥就吃晚點了!
「之後呢?」尹平羌觀察著我的神色,見只微恙,便繼續追問道,「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睜開緊閉許久的眼,看向他,無能為力,「記不起來了。」摘下脖頸上被他施了秘術的香玉,遞還給他,「還能再招一次魂么?我覺得再來一次,或許我就能把一切都給想起來了。
尹平羌收起香玉,朝著我搖了搖頭,「秘術招魂需天時地利人和兼備,公主今日已不適合再次招魂。」
「哦~」我苦惱的垂下眼,這一次招魂雖想起很多過往的事兒,但最關鍵的事卻是一丁兒也沒.
高台毒酒,秦王清君。史書上記載,衍文帝長女蘇茗,系長公主尊,於十七年亞歲卒,年僅十八。
那樣怕死的我怎麼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做那勞什子女帝?
十八歲,我曾想過的十八歲,是什麼樣的?
或策馬揚鞭馳騁原野成個世間少有的女將軍,或歌台暖響弦走指尖做個淡泊名利的雅人,再不濟,也可遊歷天下縱情山水當個無所事事的閑人。
無數個或,無數個可能,那都是無數個快樂的,等待著,說好了要與阿晚一起實施的計劃。
數不清的無數里卻唯獨沒有這種,我死了,可又好像沒有完全死透。
以一種駭人聽聞的方式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
晨曦入眼,我將尹平羌送出屋,倚著門框,將雙眼緩緩再合上。
日光暖洋洋的撲在面上,整個人都猶如新生。
或許,我是死了的,死在了十八歲,如今不過是重活了一場,巧合的是依舊十八。
只覃門阿妁,不是元陽蘇茗。
「二小姐?」一個穿著鵝黃底綉白色玉蘭花的姑娘端著早膳推開院門,她遠遠便見我倚門假眠,興奮的直呼我。
我睜開眼,「啊?」緩了會兒,看她走近,才想起眼前人的身份。「哦!是孟夕啊!怎麼了?叫我做什麼?」先發制人,我問道。
一砂鍋的粥叫她端的穩穩的,便是疾行闊步也沒灑半點,我換了個倚門的姿勢,滿意的點了點頭,底盤很穩,是個練家子。
「到底還是羌先生的醫術高超,不像那些街頭術士,一個個的大話一堆,實幹卻半點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