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雖賒 第六章,郡主可討厭在下?
這話音一落,藏在夫人背後的我便很有幸的看到了只有在話本子才會出現的一幕——變臉。
繞過假山,淌過緩溪,我瞧著那江南水鄉般精緻的挑不出一點兒錯的花園,沉思了會兒,那個,說要納我為良妾的人兒是誰來著?
我住的地兒離端毅侯府很近,就隔著一條溪,溪上有架橋,是五年前新君繼位后才修的。
沒這橋前溪兩岸的人若想去對面,便就只能靠船隻接送,可船只有限,很多趕不上坐船或嫌船費太貴的人便就只能徒步繞城半周。
時間便浪費於此。
有了這橋后,僅半盞茶的功夫便能來回穿梭。
鄴都居民普遍住於溪之東城,而達官顯貴的府邸則多在溪之以西。
東城的人大多以販賣物件給西邊的有錢人而得以生存,沒橋前利潤薄的近乎一張紙,而有這橋后,一個個的面上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了起來。
我看著這橋,再聽著來來往往的人對這景明帝的稱讚,心中百感交集。
今上景明雖也如衍文一般姓蘇,但從血脈上講卻是半點關係也沒。
他是靖州秦家的小少爺,只因姑姑是衍文帝的繼后德成便得以一飛衝天,成了衍文帝的義子。
也不知道當初這衍文帝是怎麼想的,放著親生子蘇佑不用,也放著養子秦王蘇秦鶴不用,偏偏要將那皇位交託給我。
白白的,浪費了我這一條命。
步至最後一個台階,我便看到了拐角處的那盞提著「端毅侯」三字的紅燈籠。
字整體成鎏金色,龍飛鳳舞間看的出寫字的人有很強的功底。
也看的出,這字是他寫的。
他的字很獨特,一眼就能讓人認出。
明明是一起學的字,可同樣的草書,我的便不如他的,依先生的話講,我的字只有形,而他的就多了點自我風骨。
形骨之間,天差地別,所以,我只能說是會寫字,而不能講精於寫字。
我會很多東西,卻很少有精的。阿晚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學東西只是為了長知識,雜,多。能做到基於鑒別不讓人誆騙就好。
沒必要,各個精通。
才被先生教育了一通,正垂頭喪氣的我一聽他這話頓時覺得很對,「就是嘛,多知多會就行,幹嘛要各個精通,要是我們各個都精通了,那還要別人怎麼活?」
他牽起我的手走到井邊,挽起袖子,打了一桶水放到我面前。
「幹嘛?」
他拿起我的手,指了指上頭沾染的還未乾透的墨,「洗手啊!幹嘛。真是個笨蛋,寫字都能把手寫成這樣。」
四月的天,寒涼未退,我的手被他按在水桶里,也不知是井水本就溫熱,還是因為和他離得太近,所以他講話時帶著的熱氣也一併撲到了我的面上。
那一刻,我只覺得的有些燥熱,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直跳個不停。
我咋吧了兩下唇,道,「我笨,你聰明不就行了?滿安陽都城誰不知道你齊小侯爺的聰明啊。」
他將我的手翻了個面繼續揉搓的給我清洗,「不要以為說這樣的好話就能不學了,我方才說的那是你不必各個精通,但人活一世若各個都不精通也委實太過丟人了點,我端毅侯府可丟不起這個人。
所以,你必須要在一月之內告訴我,自己今後想精學的是什麼。」
一月後,我果然告訴了他,自己想學的是什麼——為官之道。
當朝女子雖能為官,卻也有諸多坎坷,所以我這個想學的東西完全可以勉強忽略。
但能忽略的同時又能很好的堵住阿晚的嘴,叫他再不能嘲笑我。
我去找他跟他講這事時,他明顯有些詫異,很顯然,他不知道我會記得,也不信我真的苦思了一個月才把自己想要精學的事兒給弄清楚。
因為他說,「哦,這件事兒啊,你現在才跟我講我還以為你給忘了呢!不過,你這腦子也真夠笨的,想個想學的東西而已居然要一個月!
還得虧我那時給了你一個月的期限若給的只是半月或者三天,那豈不是要把你給為難壞?哎,要不說本少爺我天資聰穎呢。連這都能預算到,可真聰明啊!」
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很欠打,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想起來,也依舊覺得欠!
那樣一個十分欠打的人,真的要再見到了么?
我和孟夕坐在端毅侯府專門用來見客的門堂里,各懷心思。
孟夕手裡捧著的是要給他的禮物,以的是將軍府的名義,但東西卻是她千挑萬選的。
我問過她,為何要對這端毅侯這般特殊對待。
她給的答覆是,崇拜。
崇拜的是從前的端毅侯,那個已經被衍文帝而斬殺的端毅侯。
我又問,「既然你崇拜是先端毅侯齊武,那你現在激動個啥?此端毅侯可非彼端毅侯,可不值得的你花了自己所有的體己銀子給他置辦這副金絲軟甲的。」
她張望著看向堂外,每有人經過,便激動三分,「我知道我知道,體己銀子嘛,沒了再攢就是,我可聽說現在的端毅侯齊衾和他父親有九成相似,這看不到真人看看盜版的也不錯啦!」
「這……」我一時無語,竟想不出話來反駁她。
銀鈴聲隨風而起,我聽到一陣腳步聲,漸近漸明。
拂袖衣衫被風吹的搶先入目,湛藍色點著青花模樣,風雅味穿堂而來。我將視線由下慢慢往上移。
多時不見,君,可還好?
「覃妁不請自來,還望小侯爺見諒。」手足無措,僵持著不知該近還是退。
幸好,一貫有眼力見的孟夕看出我的窘迫連忙上前,躬身高舉,她道,「這是我們二小姐給小侯爺擇的禮物,小侯爺要不看看可還喜歡?」
他掃了眼孟夕手中物件,一言不發的又看向我,良久,才跟著身側人道,「這禮既是郡主所備,那便收下吧!」
我瞧那上前人一眼,淡長的眉微蹙了蹙。
「郡主今日過門,可要隨在下一起去看看那新屋?」他上前邀約,打破僵局。
我立在那,仍不知該如何作答,倒是孟夕看他如此作態覺得很好,忙不迭的便替我應了邀約。
閑步亭中,他忽而問我,「郡主可討厭在下?」
緩和了會兒的我早已恢復清明,此時被問也不過笑的搖了搖頭,「此話何意?我與端毅侯今日好像是初識。」
「在下少年時曾聽過一句話,一見定態度。」我被他這句話驚了腳下一空,險些摔倒。顫巍巍站穩后,才抬眼看了眼他,捏掐著指腹,我狠狠的鬆了口氣,還好這連廊窄,僅一人過,還好,是他走在前面。
要不然,叫他發現我這囧樣鐵定會心生疑惑。
我小步追上他的身影,卻又恰好聽到他說,「今日郡主與在下雖是初識,可若是在下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也難保不會令郡主心生厭惡。」
他突然駐足,回頭看我,「郡主你說,在下說的可對?」
我笑嘻嘻的掠過他身前,硬生生從他側身而空出的細窄空間里給溜了過去,走路就走路,沒來由的突然停住做什麼,還好這人流不猛,若是人流高峰時間這磕著撞著的,算誰的?
「郡主?」
他窮追不捨的問逼得我好歹要給個答覆,糊弄是糊弄不過去的了,只好坦言相告,「一眼確實可以定態度,但端毅侯風姿飄飄乃當世為數不多的英才,我這雙眼便是再拙也絕不會看不出好歹,既知侯爺的好,那又怎會對侯爺生厭?只不過…」我只不過後轉折的話還未出口,便就被他一言堵住。
「郡主既不討厭在下,那今日,不妨與在下好好的逛逛這園子,陛下賜婚你我,來日這可是要做新屋的。」
步至中庭,我挑了個不太髒的石墩,拂了拂它表面后,施施然坐下,「素問端毅侯聰慧,可現下,怎就不知我今日登門所求了?」
他也選了個離我不遠不近的墩子坐了下來,「在下之聰慧自問比不上郡主。」
他招招手,喚來一藍衣婢女,「天涼寒重,去給郡主烹壺熱茶來。」
我剛要說不必,那小侍女便已走的沒了身影。
「今日覃妁登門,只求一事,望侯爺能解了婚約,放我自由。」開門見山,我不想再和他攀扯下去,私心覺得再這樣聊下去,只會多說多錯。
他賊的很,三句話里兩句話都在試探人,也不知是在試探我是不是蘇茗,還是在借著試探我,試探那遠在涼州的覃家軍。
「此事,恐怕要讓郡主失望了。」
「你不願?」我直對上他的眼,鬱悶感油然而生。
他舔著食指粘了下荷塘面,在石桌上用水畫出三個點,三足鼎立,「郡主覺得這三個點像什麼?」
我近看了看,「可有範圍?」沒範圍,猜個鬼啊,天大地大的,三個數的東西可不要太多。
他笑了笑,「塍國!」
食指點唇,聯想著當今局勢,我答道,「你莫不要告訴我這三個點對應的分別是陛下,你,還有我大哥!」
一個是王權,一個是氏族,再有一個便是兵權。
「對了一半。」他又舔著指頭沾了沾水,在青石桌上畫了一個更小的點並四條線,「這是陛下,這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