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掠波飛影
()第二章掠波飛影
竹外碧水白影斜,如履平地飛波掠。
武高仟握住梅凝的手走進左邊的亭。
亭中女子撥了根琴弦,笑道:「武叔叔又在和哪位英雄結交呢?何不讓我也見識見識?」
武高仟恭敬地說道:「小姐,這位梅公子可算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屬下剛才和他比試還仗著梅公子手下留情,可屬下確實是輸了。」
梅凝一懍:「武林之中人士最在乎比武勝負輸贏,高手之間為爭名奪利過招,輸者一方心胸若不開闊,往往會引頸自裁,無形中給後世子孫留下禍端,此種人千百年來並不少見,縱使英雄豪傑此節仍看不開闊,剛才比武明明是武高仟贏了,他按實情說也罷,反而把自己說成比輸了,一時間也想不出他葫蘆里賣什麼葯?又見他對一個女子自稱屬下,心中不免有點鄙夷,卻在猜測那女子是什麼來頭,怎的能讓這位武林高手俯首稱臣?」
只聽亭中女子微微有些驚訝,說道:「哦?那我倒要看看是哪位英雄,能讓武叔叔自己認輸?」
兩人走進亭來,淡淡月光之下,只見亭中一位少女坐在一張八仙桌后,石桌之上放著一把瑤琴,色澤朱紅,木質古老,年代似為久遠。
拂琴少女身著錦衣,長發拂面,目若秋波,面如流光,口若朱丹,齒如含貝,腰若宛素,膚如凝脂,柳面桃風,朱唇微啟,面色優雅,神氣動人,一副瓜子臉蛋長得極是好看,手如白玉,撥動琴弦,時不時發出幾聲清脆之音。
左側一個綠衣丫寰侍立,神情專註。
梅凝一見,差一點叫出聲來,又仔細看了一看,突然雙腿跪了下來,淚流滿面的說道:「師父,我找得你好苦啊!三下江南都沒有找到你,今天我可算找到你了,五年來我做夢都在想你啊?」
拂琴少女一驚,隨即又鎮住,卻驚動了琴弦,發出兩各音來。
武高仟更是驚奇不已,見他稱小姐師父,心中莫名奇妙,更是猶疑小姐在哪時收了這麼個徒弟?但見小姐不像是負武功之人,難道是小姐武功高得深不可測,故意隱藏起來,想到梅凝在湖上練劍,劍法已精絕如斯,怎麼在岸上竟抵不過自己十招之攻,那是什麼原因?難道也是在故意隱藏?
又想到自己平時對這位小姐全不把她放在眼裡,只是不得不聽從其父之命罷了,主僕之間時有瑾越,想到這,背上不由得冒出了陣陣冷汗。
惶惶地道:「公子…真會開玩笑。」一臉驚慌,向撫琴少女望去。
梅凝怔怔地望著撫琴少女,只望她能說出話來。
撫琴少女佇首不答,忽然柳眉一展,臉露微笑,繼續撥動琴弦。
梅凝大急,說道:「師父當真不認得徒兒了嗎?徒兒是梅凝啊!」撫琴少女只是微笑,撫琴一頓說道:「公子的劍法很好,能不能再演一次給我看,我彈琴為你助興。」
梅凝大喜,上前揖首道:「師父想看,徒兒再演十次,百次心裡也歡喜。」撫琴少女微微一笑,臉上浮過一層紅暈。
梅凝拔出長劍,斜身飛入湖面,撫琴少女亦撥動琴弦,琴聲漸漸響起。
梅凝長劍捲起一團浪花,凝神聚氣,揚劍一揮,但見飛雨濺滴,宛若銀珠,凝線飛去,猶如牛毛細針,又如珍珠斷線,急勢墜落。
梅凝劍法不斷變換,始終和著琴聲節拍,兩人如醉如痴,恍如仙境。
武高仟看得目瞪口呆,心裡暗暗心驚。梅凝舞了一會,琴聲漸止,梅凝和身一躍,飛身上岸。
武高仟在岸上大笑道:「公子,小心了,接掌。」雙掌一錯,驟起一掌,只見真氣擴散,宛如一堵無形的氣牆,急勢向前推進。
梅凝早料到他會突發奇招,驀地捲起一團浪花,一劍揮出,水珠濺飛出去,噗噗一陣響,全部濺在氣牆之上,竟穿透不得。
武高仟內心暗喜,又一掌拍出,一團勁風如柱,呼呼作響。
梅凝在一根柳枝上一點,換了個位置,側身一讓,風柱呼地一聲沒入湖中,一聲巨響,激濺得魚蝦凌空飛起,一團水花從梅凝頭上落下,梅凝身上頓時濕了一大片。
撫琴少女見狀,手駐琴弦,撥了幾聲,驀地突變,瞬間便如飛流急湍,長河落下,滾滾而來,轟轟作響。
武高仟見小姐不加以阻止自己,反倒彈起琴來,大喜過望,在岸上左一掌右一掌連綿拍出,但見掌風呼呼,烈若雷鳴,把數十年來引以為榮的回形掌法施展得淋淋盡致。
梅凝配合琴聲,搖身一晃,劍法頓變,劍光暴漲,宛如滾滾大河,只見湖面上掌風如柱,凌空而掃,劍光飛虹,似電光閃擊長空,水花飛濺,瀰漫江天。
梅凝人影翻飛,如雲里飄蕩。武高仟不斷發掌,都被梅凝以巧妙的身法避開,每一步都是踏在楊柳短枝之上,沒片刻停留,雖在湖面之上,梅凝卻如履平地。
武高仟連發數十掌都無法把梅凝擊落下水,心裡暗暗吃驚,卻有些沮喪,想到自己數十年無人能敵的回形掌法卻敵不過一個後生小子,頓覺臉面無光,自持身份便掌法一收,笑道:「公子,好身法,好輕功,更是好劍法,愚兄這下輸得五體投地。」
梅凝挑起一根斷枝鋪好水路,如飛而奔。
離岸數丈時,捲起一根斷枝,以此為支點,借勢一躍,不料右腳剛剛踏出,斷枝忽然一沉,急轉墜落,梅凝大吃一驚,若然腳步落空,無從借力,必將落入水面,急忙一劍把斷枝斬為兩段,踏在左段之上,運起輕功上了岸,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小石子打中右邊斷枝一齊落入水中。
梅凝看著武高仟臉上閃過一絲陰笑,隨即轉為暗然,想到剛才三翻兩次繞彎辱沒自己,這時又故意在「師父」面前讓自己難堪,幾欲發怒,只聽撫琴少女笑道:「公子,臉色為何這樣難看?是不是不願舞劍給我看?」
梅凝一轉神,慌忙說道:「師父何出此言?徒兒得師父賞識,歡喜還來不及呢!」言語之中卻沒有注意到撫琴少女是稱呼自己「公子」而不是「徒兒」,撫琴少女哦了一聲,隨即沉默不語。
梅凝見此,欲言卻止,轉過頭對武高仟道:「武兄掌法甚是了得,小弟眼拙,未曾識得這套掌法,武兄可否見告?」
武高仟洋洋得意,慢慢轉為鎮靜地說道:「我這套掌法還真少有人知,名為回形掌,但遇著公子這等人卻毫無用處了。」
撫琴少女突然說道:「為何公子晚上在此練劍?我們未曾謀面,公子…公子為何總稱呼小女子師父師父的。」聲音漸漸低小,隨即又道:「令師難道與小女子相貌一樣嗎?」
梅凝一聽,頓如冷水潑面,直涼到心頭,沮喪道:「師父當真是不認我了么?雖然多年未見,但師父的容貌卻絲毫沒變,就算變了,徒兒也不敢忘記,師父,徒兒三下江南找你,每次都到過西湖,為何師父故意躲著徒兒,避而不見?我…我幾次都想…橫劍自刎,以解相思之苦,只不過未得見師父一面,徒兒難以瞑目。」
梅凝發自內心說出此番話來,淚光竟已閃動,多年離別之苦越發控制不住。
撫琴少女心中頗為一動,隱有所思。
武高仟心裡疑惑頓解,知道梅凝把小姐誤當做師父了,走到梅凝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公子認錯人也在所難免,愚兄當年也當著一個陌生人叫兄弟,結果鬧得一張老臉沒地方擱,幸好那位兄台心胸寬廣才沒弄出笑話來,哈哈!」
梅凝哪有心思聽,一雙眼睛怔怔地望著撫琴少女,武高仟見梅凝劍法,輕功具臻至上層,卻在感情方面如此脆弱,心裡也有些不解。
撫琴少女沉默不語,伸指彈了幾聲,聲音似有無限幽怨,又似心中有無法訴出的悲情,抑抑於心,傷音催淚,彈琴之間竟和著音律低聲唱了起來。
只聽少女唱道:「暗柳啼鳴,單衣佇立,小簾朱窗,桐花半畝,靜鎖一庭愁雨。灑空階,夜闌未休,故人剪燭西窗語。似楚江暝宿,風燈凌亂,少年羈旅。」
梅凝凝目直望,一聲不語,靜聽琴音,聽到「故人剪燭西窗語」時,往事漸憶,那不正是師父當年與自己一起度過的場景么?
想到這,覺得眼前這位少女必是師父顧夕夕無疑,覺得她還是很挂念自己,心中一陣快慰,凝神又聽下去。
撫琴少女琴聲一轉,音調低沉,更轉憂鬱,凄凄然然,似欲傾盡所有的凄風苦雨。
梅凝只聽撫琴少女又唱道:「追念人別後,心事萬重,難覓孤鴻托。翠幌姣深,曲屏香暖,爭念歲寒漂泊。怨月恨花煩惱,不是不曾經著,這情味,望一成消減,新來還惡。」
聲音凄然飄蕩,宛若猿鳴,似孤舟蠡婦,深谷幽泣。
撫琴少女琴音一頓,嘆息一聲問道:「梅公子,舊愁才隱,新愁又生,何日時盡?」
話音未落,梅凝早已泣不成聲,眼淚奪眶而出,叫道:「師父你唱的這些徒兒都記得,都記得。」
兩腿不由自主地向撫琴少女走去。
撫琴少女微微一震,說道:「梅公子,確實認錯人了,小女子並不是令師,若是與令師容貌相似而引起公子錯覺,傷懷往事,實是過意不去,望公子包含。」
梅凝急道:「那師父怎麼彈起往事來,師父怎的這時還不肯認我?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撫琴少女微微有些生氣,正色道:「剛才彈這一曲只是對月抒懷,感傷人事,暗嘆新愁罷了,梅公子心思敏捷,會錯了意也說不定。」
說完,抱起古琴轉身便走。梅凝如入冰窟,從頭直冷到了腳底。
梅凝頓時止步,臉上淚水紛紛,流淌不止,伸手欲拉住撫琴少女,武高仟斜身滑步曳至當前,拱手一揖道:「公子請留步,我們就此別過,以後常來杭州,後會有期。」
轉過身跟著撫琴少女和綠衣丫環沿著白堤遠遠而去。
梅凝望著撫琴少女的身影漸漸縮小,心中一陣悲痛。
想到師父十二年音信未杳,內心失落,頓覺酸苦,往事上涌更是不可遏制,想起與梅執禮的一段知己交情,這才隱沒了相思之苦,一個人在蘇堤上漫無目的地獨行。
正是:「七弦未斂人影散,多年愁腸今方覺。」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